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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话 成全与说客


  书房里,成伯将手中的册子摆放在桌面上。

  “回禀公子,这里是关于西苑那位的所有记录。因为罗刹司那边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所以当初在查这些的时候,我们没敢太深入。也正是因此,有些信息虽比外面流传的消息详细一些,但可能还有许多未解之处……”

  看着厚厚的一沓册子,天歌觉得这分量已经超乎她的预期。

  揽金阁不涉皇家事,所以先前在发现西苑可以监测到安平侯府,从而让成伯率先离开去查西苑那位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所以眼前这么多东西,实在算是意外之喜了。

  -

  有了上次的教训,见天歌开始动手翻看册子,成伯忙不迭上前将几盏灯烛全都点亮。

  罢了又带着几分犹豫开口:

  “公子,方才小的在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今日武斗的时候,您伤了宁馨郡主和卢家公子?”

  天歌微愕抬头。

  武斗开始之前,天歌便吩咐成伯提早离开去调西苑的册子,所以武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成伯不知情倒也正常。

  但她差点伤了宁馨郡主的话……

  “外面是如何传的?”

  天歌合上面前的册子,隐隐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瞧着成伯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外间的传闻可不止这样。

  见天歌正色问询,成伯自是不好隐瞒,只得将外间传闻如实道来:

  “外间说武斗本是切磋,四大公子手下留情忍让,但公子您却耍狠斗气,在切磋之中公报私仇,将卢公子打得吐血;而且武斗禁止用器,您却私用弓箭,当众冲撞宁馨郡主,在侯府肆意行凶……”

  听着这样滑稽可笑的传言,天歌冷笑一声:

  “还真是会倒打一耙,真当在场那么多人都是瞎子么?”

  若是在场的人只有四大公子和王府的人,传出这般无稽之谈倒还罢了,那么多文人在场,居然也能传出这般离谱的消息来……

  “所有人都执此一辞么?”

  “也有人质疑公子如何敢在侯府这般逞凶,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公子是仗了姬少爷和宋张二位公子的威名,小人回府的时候,已经着人去查是谁放出的谣言,想来也快有消息了。”

  听成伯这么说,天歌脑中很快浮现出一个人来。

  -

  宁馨郡主今日当众出丑,如今定然会被侯府严加看管,不会有时间和精力放出这等话。

  那些围观的文人,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想来最大的可能便是通过沉默明哲保身,因为他们哪边都惹不起,所以主动放出消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算下来,唯一能散出消息的,便只剩下四大公子里头的某位了。

  卢光彦自己丢了丑,不会自损形象,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跟郡主扯上关系;易廷岚是聪明人,更不会做这等事;至于顾世宜?顾家可没有这样的权势。

  由此排查下来,今日这一出之后,怨气最大的郭子君是最有可能做出这等蠢事的人——

  说起来郭公子也不算太蠢,至少知道专挑软柿子捏。

  但是这次,郭公子却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

  果然,底下人查到的消息很快印证了天歌的猜测。

  见天歌面色微寒,成伯小心开口:

  “公子,要不要给郭家公子一点教训?阁里还有不少郭公子这些年作恶的卷宗,您看要不要……”

  听到这句话,天歌微微一笑,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

  “郭子君的问题要从根本上解决,只动他是不够的。”

  “公子的意思是……”

  “郭芳担任户部侍郎这些年来,收了不少好处吧?”

  成伯心里一动:

  “小人明白了。”

  “既要动他,那便动得彻底一些,百足之虫若死而不僵,往后只会是个大麻烦。户部那些上上下下的糟烂事儿,总需要有个人出头担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便交给郭侍郎好了。”

  郭子君之所以能这般狂纵,不外乎后头有自家老爹撑腰。

  只有郭芳倒了,郭子君才能彻底不再招人嫌。

  想着自己方才治标不治本的提议,成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阁主到底是阁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幼啊……

  慨叹过后,成伯再问起第二件事:

  “还有外间的流言。那些文人虽不愿开口,但威逼利诱之下,想来会道出实情。”

  这一次成伯稍微对自己的提议有几分信心了。

  既然流言有误,那就寻人正名,总该不会出什么错吧。

  然而面前的少年人却摇了摇头:

  “就算再怎么澄清正名,总还是有人不会相信。况且今日正名之人,保不齐明日便反咬一口。流言是无法彻底消弭的,但却可以通过更刺激更吸睛的消息来加冲刷掩盖。”

  这种说法成伯倒是头一次听说,但既然阁主这么说了,他自然得听从吩咐,做好传播那“更刺激吸睛消息”的准备。

  对成伯说完要散出的消息之后,天歌又补充一句:

  “这话且不着急今日放出,先等今日的传闻发酵上十二个时辰,等明日中午在茶楼酒肆,让那些说书人好生渲染一番。当然,下九流的地盘也别忘了说得再绘声绘色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对阁主心生敬仰的成伯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求知欲了:

  “为什么要等十二个时辰?”

  明明现在放出消息,也能引得一片哗然,掩盖掉原有的流言啊!

  “恶名也是名,等到明日中午,上都百姓想来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林家小子了。那时候再砸出这样的消息,引起的效应才是最好的。”

  “况且人人都有仇富仇贵心理,今日外间将本公子的恶名传得越狠,明日逆转之后,百姓们便会越发同情本公子。”

  还有一个原因,天歌并没有告诉成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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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以来,天歌一直在想宁馨郡主和亲的事情。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元和十五年之后的上都城里,几乎再没有这位郡主殿下的消息,乃至于她这一世刚来上都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与如今郡主威名无人不知的境况截然迥异。

  但是天歌也可以肯定,宁馨一定没有嫁给大金大皇子。

  因为周金和亲这样的事情,一旦真的发生过,那一定是举国震惊的大事。

  对于皇家最尊贵的郡主殿下来说,能有力量让其在百姓口中彻底淡出的人,只有一个。

  所以,宁馨在上一世的销声匿迹,绝对不可能是自然的消失。

  一位郡主,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宠她十几载的皇帝下此狠手?

  具体的因由天歌不得而知,但其实也不外乎那几样:

  丑闻,或是叛国。

  叛国大抵是诛九族的罪过,从安平侯当初的安然无恙来看,这一点基本可以排除,所以只剩下一条。

  -

  宁馨是爱恨分明的泼辣性子,能让她不惜舍去清白的人,普天之下应当只有卢光彦一人。

  但如果闹出的是与卢光彦的丑闻,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周帝赐婚,哪里还会有卢光彦娶赵云珠为妻的事情?

  所以宁馨的失贞,决计不是自愿,而是被人设计。

  可胆敢设计郡主殿下,又有能力设计郡主殿下的人,又能在设计之后获益的人,又有几个?

  尽管天歌不想承认最终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对光风霁月的卢公子又生出几分唾弃。

  一个人要龌龊到何种程度,才能不惜踩在倾慕自己的少女的贞洁之上,去摆脱这份不愿承受的喜欢?

  没有了郡主殿下的痴缠欢喜,没有了这个拖累般的少女,想来卢公子当初迎娶自以为是帝姬的云珠的时候,是真的志得意满与欢喜愉悦吧?

  毕竟那时候,卢公子真的以为自己离那九五宝座越来越近了呢。

  可是啊,实在是不幸的很。

  这一世,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烛光微微跳跃,映出天歌眼角眉梢绽出的笑意。

  她最见不得女孩子爱而不得,最见不得男子负心无情,最见不得痴男怨女苦恨别离。

  所以啊,这一世,就让她来帮高贵的郡主圆了得嫁良人的愿望吧。

  想来卢公子也很开心,能娶这样一个宜喜宜嗔的青梅竹马。

  毕竟本朝郡主可比前朝帝姬更为尊贵呢,说起来还是卢公子赚了,不是吗?

  -

  夜色沉沉,空中的下弦月几不可见。

  黑金着面的司正大人迎着夜风进入御书房。

  银炭无声的燃烧,龙涎香随着热浪在屋内散的愈发快。

  “卢家小儿伤势不重吧?”

  软榻上的皇帝披衣批阅着奏本,问面前的年轻人道。

  “牙锋垫破了唇腔,除却肿得厉害一些,并无大碍。”

  有一句话胡承修没有说。

  那一脚踹得极有技巧,一看就是用了巧力。

  搭眼看上去半张脸都青肿起来,但仔细一查才知道只是垫破唇腔,内里并未有太大损伤,甚至连牙齿都未踹掉。

  想来那小子只是想让卢光彦丢人罢了。

  毕竟潇洒翩翩的卢公子想要出门,至少也得等个半月了。

  皇帝不知道面具下的年轻人想着什么,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那朕就对贵妃和御史大人能有个交代了。毕竟是林神医的弟子,又得了黄景仁的青眼,不管惩处了哪一边,都要让朕头疼。现在好了,就当是少年人顽劣吧。”

  胡承修轻应一声,目光落在书案旁边的纸卷上。

  上面誊抄的四首诗,正是今日安平侯府诗会四大天王所作的那四首。

  只不过被周帝放在最上面的,却不是最被黄景仁看好的林姓少年的那一份,而是挂着宋传祺名头的那一首。

  ——尽管午间的墙角,已经让年轻的司正大人知晓了真正的作者,但不知怎得,此刻他并没有将这一切道出的欲望。

  -

  “这首诗,你瞧瞧,怎么看?”

  朱批完手中的奏折,周帝将那首诗抽出摆放在少年人面前。

  “陛下知道,微臣不懂这些文人的东西。”

  周帝看了他一眼,又抽出垫在下面的一张折子丢到上头,人往背后软垫一靠:

  “朕既然问你了,便没有什么忌讳的。这是宋太尉进的折子,紧随他家那小子的诗文之后。你打开看看,再好好瞅瞅这首诗,想清楚了再回答朕。”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胡承修自是不好再回避,只能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武官的折子不比文臣,话都说得极其明白畅快,胡承修简单浏览了一遍,便明白了宋太尉的意思。

  宋太尉的奏折里,几乎一半是在分析利弊,一半是在说自家儿子的一腔报国志,而那首诗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那首诗,胡承修也几乎是一览而过。

  沉吟几许之后,年轻的司正大人斟酌着开口:

  “微臣觉得,让宋太尉之子同行倒也不是不可。”

  周帝一抬眼:

  “哦?”

  “陛下是担心让宋公子同行,会让赤霜军心中生异吧?但依微臣之见,既然已经准了易相南下,其实对赤霜军来说,这种被怀疑的感觉就已经在所难免。既如此,倒不如大方一点,而且让宋公子随行,倒也不见得就是给军中驻派监军。”

  “说下去。”

  “根据宋太尉的奏折,宋公子是以历练的名义进赤霜军,所以这一点跟以往的监军是全然不同的。驻派监军是监管大军,是对军营的限制,但宋公子去西南,却可看做朝廷将太尉之子送给赤霜军做人质。如果说只让易相南下,会让赤霜军心中生隙,那让易相亲送宋公子入营的名义南下,这便是对赤霜军绝对的信任。”

  听到这句话,周帝眼睛霎时一亮,不过很快却又带着几分隐忧看向胡承修:

  “宋辰时若是知道朕这样做,心中怕是要怨朕了。”

  年轻的司正大人闻弦知意,当即主动请命担下重任:

  “太尉大人既然敢上这折子,想来已经想通个中利害。陛下若是仍不放心,那便让微臣去一趟太尉府去做这个说客。以罗刹司在西南的布置,抵挡不得千军万马,但若赤霜军真有异心,众罗刹杀进军中护住宋公子却还是绰绰有余。”

  香炉氤氲里,面有疲累的帝王颇感欣慰:

  “既如此,便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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