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话 原因与皇寺
面对天歌的分析和质疑,寒山微微错愕之后深表认同。
揽金阁蛛网盘布,但因为信息的检索和筛选分析需要耗费的人力运转太过强大,所以除却会对一些重点关注或是牵扯到客单的人物深究深挖之外,像范六这样的小人物其实查到成国公这一步,已经算是难得。
君不知,有多少人想查范六,却连成国公这里都查不到——哪怕这个靠山极有可能是一座假靠山。
明白了天歌的意思,寒山凝神点头:
“这件事我会让人去仔细查探清楚。”
作为权贵之家,背地里以下九流的一些势力为其鹰犬,这在上都已经成为摆在明面上的秘密。
毕竟有些事情君子做不得,贵胄做不得,但小人却可以。
虽说成国公这个名头没什么实权,但到底也是皇室宗亲,如今有人敢将宗亲摆在前头做自己的挡箭牌,仗着皇家的名义豢养自己的势力,这胆子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天歌略一沉吟,给寒山指明了一个方向:
“魏家人不会自己打脸,也没有假借成国公名义的必要,寻常官员更是不敢算计皇室,还是先顺着外戚那边查吧。”
……
送走寒山之后,天歌终于得以歇息。
将准备侍奉她沐浴更衣的婢女支出去后,天歌终于放心将自己浸入温泉之中。
十几日来的颠簸困顿,在热水的浸泡下得以纾解,但靠在泉壁上的天歌却依旧没有彻底放松。
乌发松散,面上的妆容在用药粉兑水之后化开,露出一张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俏丽容颜。
似喜似嗔,眉目含情。
像极了那位出身姑苏蒋家的昭懿皇后年轻时的模样。
挹起一捧水扑在面上,再伸手抹掉,温池中的少女目光越发清冷。
其实今日早在见到范六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
养心堂里的看似无知挑事的为难,也是她有意为之。
先前她其实想告诉寒山,让他直接去查范六和卢家的关系,但后来想来想,还是没有直接精准的定位到卢家身上,免得寒山起疑。
但那样合情合理的分析,其实也已经给了寒山明确的目标。
毕竟外戚虽多,但有胆识,又能够这样做的外戚,又有几家?
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位贵妃,沈贵妃常年深居简出,不仅自己不参与后宫争斗,更是时常告诫父兄收敛,再加上还有她的姑父易相震慑,沈家便是有这个心,也不敢乱来。
但是锦安宫里的那位盛宠贵妃,可就不一定了。
以寒山的聪明,几乎不用天歌再多说一句,都能猜到范六背后真正的主子。
上一世在卢府别院,她曾不止一次见过范六来寻卢光彦,而对于这把刀,卢家公子也用的甚是顺手。
如今眼睁睁看着这把刀横在面前,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直接对卢氏下手,如同以蛇吞象,但一点一点断其手臂,却不是做不到。
那么,就先从这个范六下手吧。
……
枕软被香,再加上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天歌几乎是从傍晚时分一直睡到了翌日清晨。
她不似那些享受过好日子的金枝玉叶,没有择床的习惯,所以这一夜休息的极好,先前的舟车劳顿都在这一场酣睡中消散殆尽。
等天歌赶到养心堂的时候,伙计们正在挪动外门板——上都的铺子都保留着前齐时的传统,除却内里的开合门之外,外头还有两扇大门板,有效降低了上都商铺的失窃率。
因为昨儿个已经见过天歌,如今大伙儿都知道眼前这小哥儿就是神医新收的徒弟,自是与她打起了招呼。
天歌也不拿乔,主动上去搭手,帮着收拾好了前堂。
有了这么一出,几个伙计对她好感顿生,带着她认起了铺子里的人。
养心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因为更多的地方用来作林回春的药田,前堂也只是寻常大小。
伙计共有两个,白净偏瘦的那个叫白青,憨厚些偏胖的那个叫冬青。
这中药名儿一听,就知道是林回春给起的。
掌柜的姓冯,是林回春当年救下的小贩,左右林回春也不指望着养心堂挣钱,便让这走投无力的小贩跟在了身边,多少算是给了个活命的营生。
至于陈大夫,则多少算是林回春的追随者。
当年林回春在外游历,正巧碰见陈大夫救治一个在路上忽然晕厥的病人,按理林回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正准备看一眼便走,结果忽然发现那人的症状有一处细微罕见的异样,而好巧不巧林回春先前见到过。
因此他很清楚,若是按照陈大夫的法子救治,怕是反会害人性命。
病患乃是路边流民,不会给什么诊金,但陈大夫依旧义无反顾的救治让林回春破例掺和了一脚,为此两个人还闹起了不快,最后是林回春将病人见的特殊情况和寻常病例做了比较之后,这才说服了陈大夫相信他的判断。
最后的结果自不必说,那流民得以康复,而陈大夫也成了林回春的拥趸。
那时候的林回春还没有扬名,但陈大夫却放弃了去城中医馆坐堂的邀请,选择跟在林回春身边学习医术。
林回春自是不答应,一来是不觉得自己可为人师表,二来他自己尚且居无定所,所以后来趁着陈大夫夜里睡着的时候,林回春抱着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给逃了。
等到再见陈大夫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那时候的林回春已经小有名气,路过山东府的时候听人说这里有一位陈姓神医,便抱着切磋探讨的名义去见了一见。
一开始林回春没认出来,还是大夫先认出了他,尤其是发现林回春的医术比当年精进万分之后,再次准备抛弃已有的名誉与财富追随林回春求习医道。
这一次林回春倒是没有再逃,而是带着陈大夫回到了上都,成为之后开张的养心堂里的坐堂大夫。
也是从那个时候,陈大夫才知道自己跟着的居然是已经名满天下的神医林回春。
不知怎的,林回春愿意跟陈大夫讨教医术交流心得,而且从不藏私,但却始终不愿意收他为徒,一次两次陈大夫还有些失望,但后来逐渐习惯倒也不再执着。
毕竟他跟着林回春走,为的乃是精进医术,而不是那师徒的名分。
所以当先前知道林回春收天歌为徒之后,陈大夫也没有嫉妒之意,甚至在天歌昨儿个露了拿一手之后,颇为欣赏这个年轻的后生。
这四个前堂的伙计,加上侍奉林回春的药童路儿和林一,最后再算上后院洒扫的两名伙计和厨房里的厨娘,偌大个养心堂,也就刚十个人。
当然,如今再加上天歌,也才十一个人。
知道天歌来了之后,林回春着人将她喊去了后院。
先是对着人偶考校了她的识学施针和那《针典》的掌握情况,又让她逐一辨识后院晾晒和特地挑选的极其相似的草药。
一整圈折腾下来,一上午的时光很快便过去。
一得了空儿,天歌便极其乖巧的帮师父奉上茶水,让林回春甚是慰藉。
闲话两句之后,林回春忽然放下手中茶杯,想起一茬事儿来:
“我听林一说,昨儿个在城门口,姬老头想要截胡请你去府上做客来着?”
天歌蹲下来替林回春捶着腿:
“徒儿想着刚来上都,还是先见师父您才是正理儿,所以对善伯的邀请,只说之后再上门拜访姬老爷子。”
林回春一哼声:“你没跟他走是对的。”
见林回春如是,天歌这才记起昨儿个被范六的事情一打岔,自己竟是忘了问师父让她来上都的原因,如今既然提说到了,不妨一起问上一问。
“我跟阿芮和姬兄交好,此次又借了人家的东风北上,其实于情于理都该上门见拜见长辈。不过听师父说‘截胡’,莫非您早就知道姬老爷子会请我过府做客?”
说到这里,天歌顿了顿,道出一个不大可能的猜测:
“难不成这跟您让我来上都有关系?”
“要么怎么说你聪明呢……”林回春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怪我冲动,只想着你先前说了后头要来上都久居,便一时写信让你过来。本以为不定时间,你大抵便会依照先前说的时间明春北山,谁曾想你竟真的提早过来了。”
说着林回春跟天歌絮说了当初姬老爷子上门,并猜到宫宴上喻佐手中的香水与天歌有关,并准备凭着老骨头南下见她的事情。
“为师也是念着你对那些香看得紧要,再加上又是老友托付,这才没辙给你写了信,你不会怪为师先前什么都没给你说吧?”
见林回春兜着几分小心,天歌不由噗嗤一笑,继续帮他捶腿:
“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徒儿怎么会怪罪师父?且不说师父是出于好心,便是于我自己而言,早晚都是要来上都的,就算不来,您也拦不住姬老爷子南下不是?既然不管怎么着都躲不过,也没有什么躲躲藏藏的必要。”
“你不介意的话我就放心了。”林回春松了一口气。
“我先前还当师父是因为什么才拦着我呢。”天歌低头一笑,将眼中闪过的错愕掩下。
到目前为止,见过香水的人不少,便是徐芮这样的大花师,也仅止于惊叹称赞。
然而如今却有人一点也不惊讶于这个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神奇物事,反倒对制出香水的自己大感兴趣,尤其还知道玻璃这等物事。
更有甚者,这个人好巧不巧乃是姬修齐的祖父。
天歌没有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香水制法,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叫玻璃的物事。
如果姬老爷子能拿出这样的东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
想到这里,天歌眼皮陡然一跳。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揽金曾说的关于云山先生的事情。
如果云山先生来自久远的未来,那么姬老爷子,到底是和云山先生一样,还是和自己一样?
又或者,其实都不是?
带着这样的疑惑,天歌跟林回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直到日头晒到脚边,这才想起已经临近午时。
听说天歌准备去皇寺听释慧大师开坛讲法,林回春便准备让林一陪着去,免得天歌不认识路给走散了。
就在天歌想着如何推脱的时候,恰好寒山过来接她,林回春这才放了心,由着天歌跟寒山离开。
……
寒山的舵主身份除却揽金阁的人之外,上都其他人并不知晓。
大家一提起他,都道是一个颇为风雅的君子。
尤其寒山虽以商户身份现于人前,但出手大方仗义不染铜臭,而且饱读诗书颇为温文,这么些年经营下来,不管是上都商会中的商人,还是都中那些雅致文人,都与他交好。
而天歌如今呈现在世人面前的身份,便是寒山的远方表侄儿,这样她与寒山就算往来过近,甚至住在寒山安置的宅子里,也不会引人怀疑。
皇寺选址在上都城东,取紫气东来的祥瑞之意。
当初修建九层佛塔和摘星揽月阁的时候,因为占地颇大,在征用了一部分民宅仍显局促之后,齐哀帝又让人加扩东城郭,而后将原本的城郭推倒。所以如今从见摘星揽月阁看过去,会发现原本四四方方的上都城,在东城角的地方突然凸出来一块。
大周建国之后,供奉相连的九层佛塔和摘星揽月阁为皇寺,又请前朝释慧大师继续坐任住持,每逢初一十五开坛讲法,十几年下来,已经形成了大周上都的盛景。
跟着云山从马车上下来,天歌的目光从皇寺外围扫过。
戍守在外的卫队整装肃穆,守护着这座独特的皇家寺庙,原先居住在城东的百姓民居,这些年下来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冷肃的空旷,以免寻常百姓亵渎佛祖的神圣。
朱红镶金铺设彩琉璃瓦的寺门外,百姓们正安静的排队等待官兵检身入寺,而寒山则领着天歌走到旁边几乎没什么人的地方,将手中两块木牌递给对面百无聊赖的守卫。
待看清那木牌的制式之后,那守卫登时换了容色,毕恭毕敬的退还木牌,又着旁边的小沙弥领着寒山和天歌入内。
看着近在眼前的皇寺大门,想着自己即将要见到那个人,天歌不由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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