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好吃的


小南仔没来上课。

        展铭第一次不习惯没有同桌坐在身边,时不时就要往旁边看一眼。

        离暑假还有三天。

        小南仔给展铭发了信息,说自己心情不大好,不想来上课,剩下三天都请假了。他还说,等暑假过完,他一定会调节好,回去上课,只是请假三天,不会不读书的。

        展铭很笨,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只回了一个字:好。

        展铭很不习惯。

        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第一次感觉空空落落的。没人在他旁边奋笔疾书,没人偷偷监督他有没有认真上课,也没有人在课间的时候递给他一盒插好吸管的牛奶。

        有点孤单。

        因为昨天吴渊的一通操作,老张很快找管理学生会的老师说了表白墙的事。学校最怕这种在网络上搞事情的学生,立刻把整个学生会都叫过来,一通恐吓,勒令立即关停表白墙账号,否则移送派出所。

        隔天,表白墙就全部清空,关掉了。

        林小斌在群里说了这件事,小南仔发了个笑脸,还是没说话。

        晚上,小南仔还是会给展铭发晚安的消息,跟以前一样。但是展铭就是觉得他心情很低落,不太开心。

        展铭太笨了,拿着手机,来来回回地打字,冥思苦想,挤不出一段鼓励人的鸡汤。

        补课的最后一天,暑假作业陆陆续续发齐了。展铭给小南仔发信息,说要帮他拿暑假作业过去。

        小南仔说,他家太远了,先放展铭那,他明天过来拿。

        小南仔:展哥,明天放假啦。你明天有事情吗?打工吗?我去找你玩,你带我去吃萝卜糕吧!

        摇啊摇:在家?

        小南仔:对啊,我在家里做题!

        展铭明天没空。

        他已经找了新的打工,到工地当小工,一天两百,这是他能找到的来钱最快的,比在奶茶店打工多。寒暑假的时候,他就到工地去。

        他没想太多,立刻收拾了书包,跟林小斌吴渊说了一句他要翘了,就走了。

        顾奇南在家做了一早上的题,有点闷。

        他站起来,来回走动,还是觉得烦闷。关了冷气,关了加湿器,拉开窗帘,没一会就被窗外的热气吹得汗水淋漓。

        他只是有点低落,有点不想去面对别人。

        表白墙的事件一发生,当晚张鸣就给他爸妈打了电话,他爸妈很担心。他安慰他们,表白墙已经删掉了,没关系,同学都很好。但是,他就是有一点点不想去上课,可以请假吗?

        他妈妈眼泪直掉,还是答应了他请假。

        他跟爸妈保证,只是请假三天,下学期一定会去上课。

        他觉得他已经忘记一中的那些欺凌了,可是当有人提起时,当恶意扑面而来时,有那么一刻,他窒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展哥没多问。

        顾奇南看了看手机,展哥没回他信息。

        不知道展哥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真上课?林小斌大课间的时候,是不是又溜到操场上去捡熟透的芒果吃?进入七月,七中的芒果熟透了,纷纷掉落在地。林小斌小卖部也不去了,天天捡芒果吃,理直气壮地说,他不吃,芒果就要烂在操场,校工阿姨还得清理半天。

        顾奇南在客厅跟房间来回走着,越走越热,越走越烦躁。

        他正想从冰箱拿个冰淇淋吃,展哥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

        顾奇南接起来,展铭问他家在哪个小区,让他发个定位过来。

        顾奇南震惊:“你现在要过来?!不是在上课吗?!”

        展铭很冷静,仿佛他只是路过:“我已经出了地铁站了,赶紧发定位。”

        挂掉电话,顾奇南握着手机就冲下楼。

        他家的小区就在地铁站旁边,五十米就到了。

        等他到了小区外的大门,果然看见展铭背着书包,手上还拎了一袋东西,正被保安查问。即使穿着校服,还是被保安小哥问来问去,实在是看他长得有点凶,不大放心。

        顾奇南远远地喊:“展哥!”

        他把展铭接了进来,兴奋地问:“展哥,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上课吗?”

        展铭不以为意地说:“我翘课了。”

        顾奇南瞪大双眼:“又翘课?”

        展铭没回答,看了看环境优美的小区,在草坪边找了张长椅坐下,说:“我不上去了,作业给你。”

        顾奇南站在他面前,问:“你赶回去上下午的课吗?这么远为什么跑过来呀?我明天去拿就好了,或者下午放学我去拿。”

        顾奇南下楼很匆忙,还穿着拖鞋忘了换,十根脚趾白生生露在外面。

        展铭拿出作业,又示意顾奇南坐下,打开他一直拎着的袋子,说:“送这个给你吃。”

        顾奇南小心翼翼接过来,是一个一次性的塑料小圆盒。

        “是四果汤吗?”顾奇南开心地问。

        展铭点头。

        四果汤是南州市常见的夏日甜汤,清凉解暑。

        “你从哪里买的?还是冰冰凉凉的!”顾奇南打开盖子,坐在长椅上,舀了一口,“哇,这个好好吃,怎么这么好吃!”

        四果汤虽然有个“四”字,但是加的东西很多很杂,红豆、绿豆、薏米、菠萝、西瓜、仙草、石花、阿达子,甚至有的还有葡萄干,各种各样都有。但是展铭买的这份是真的“四果”,只加了绿豆、石花、阿达子跟西瓜,糖水是加了冰糖的冰水,清甜爽口。

        展铭看着顾奇南像个小孩一样兴高采烈吃着四果汤,很淡地笑了一下,说:“这家店的四果汤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他们的石花是石花草熬出来的,不是石花粉。”

        顾奇南拿勺子戳戳淡黄色透明的石花,又戳戳透明Q弹的阿达子,点头:“真的很好吃!”

        顾奇南舀了一口,递到展铭嘴边,展铭摇头:“给你吃的。”

        “吃吧,吃一口,你都热出一头汗了。”顾奇南把勺子又往展铭嘴边递了递,展铭只好吃了一口。

        冰凉的甜意立即沁入五脏六腑。

        “你从学校那边买过来的吗?”顾奇南问。

        展铭摇头:“从以前我奶奶家附近那边买的。”

        “那是不是很远?”顾奇南轻声问。

        展铭沉默了一会,才说:“想让你吃点好吃的,开心一点。”

        顾奇南愣住,停下舀四果汤的手。

        “吃吧。”展铭说,“特地给你买的。”

        顾奇南的眼泪,啪嗒掉落进四果汤里。

        展铭慌了,手足无措,想给他擦眼泪,发现自己一张纸巾也没有。

        “展哥,你真好。”顾奇南说,“我是不是有点矫情?一直跟你说,我已经在一中的事忘了。可是那天一看到那三个字……我一下就好难受,想起了在一中的很多时候。”

        那个侮辱性的外号——“顾骑男”。

        展铭捏紧了拳头。

        顾奇南用手背擦擦眼泪,说:“他们那样子写我的名字,我好生气。他们故意大声叫我的名字,哈哈大笑,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可是一质问,他们就说,你不是叫顾奇南吗?你爸妈给你取的名字,你还不愿意别人叫吗?”

        顾奇南停了一下,连吃了好几口四果汤,把糖水都喝得一干二净。

        “没关系。”顾奇南盖好塑料盒子的盖子,“我跟我爸爸妈妈说好了,等我十六岁,这个暑假就去派出所改名字。我会完全忘记在一中的事的。”

        改名字?

        展铭看着顾奇南。

        顾奇南笑着:“今天是我的生日,明天我就去派出所改名字。”

        顾奇南将盒子扔进垃圾桶,问:“展哥,你现在回学校吗?”

        展铭抬头,看着眼前的顾奇南,一身浅灰色的短袖五分裤,看上去比穿着校服的时候还小。

        “一定要改吗?”展铭问。

        顾奇南沉默,展铭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突然开口:“可是我一写这个名字,别人一叫我,我就想起他们的笑声,那种带着幸灾乐祸、嘲笑、侮辱的笑声。我的名字,本来不是这个意思的,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可是现在,却跟辱骂牵扯在了一起……”

        “本来是什么意思?”展铭问。

        顾奇南没想到展铭会问这个,他看了看展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取自我妈妈很喜欢的一首诗,‘天晴空翠满,五指拂云来。树树奇南结,家家茉莉开。’”

        “我妈妈说,一念这首诗,就觉得天气很好,很幸福。还希望我像奇南香一样儒雅厚重……”

        顾奇南说到后面,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低了下去。

        “小南仔。”展铭叫了他一声,大手盖住他脑袋,“你的名字很好。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叫顾奇南,你就是顾奇南。你的名字跟任何侮辱、嘲笑都没有关系。当我想起顾奇南的时候,我不会想到别人的讥讽,我想到的是你,小南仔。”

        “改名字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再想想,真的要改吗?你可是小南仔,我不想改一遍你的微信备注名。”

        “什么微信备注啊?”顾奇南偷偷用手肘擦了擦眼睛,而后抗议,“我不是小南仔!我不小了!我十六岁了!”

        “行,十六岁了。”展铭拿出手机,“叫林小斌跟吴渊出来给你庆祝一下。”

        “啊?”顾奇南傻傻张大嘴巴,“你们不是还要上课吗?”

        展铭已经在群里发了消息。

        摇啊摇:小南仔今天生日,全部翘课,陪他过生日。速回。

        小弟1:1

        小弟2:1

        小弟1:哪里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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