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说说话


顾奇南察觉到展铭的沉默,轻声道:“我是不是乱问问题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展铭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顾奇南。

        一个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小孩,身上还飘着芦荟沐浴露的味道,是夏天特有的、青草一样的清香。

        沐浴露是他妈妈帮他分装到装旅行用品的小瓶子里的,他背了一堆这种本没有必要带的东西。

        他甚至还用着小熊毛巾。

        一个被家人爱着的小孩。

        展铭觉得不用说太多太详细,这是顾奇南触碰不到的世界。

        “无所谓好不好,算是不好不坏吧。”展铭说。

        “哦。”顾奇南干巴巴应了声,忍不住问,“他们是不是不给你钱读大学?”

        展铭诧异地看着顾奇南,想不到他都操心到大学学费去了。

        “年底我就十八岁了,成年了,该独立自主。本来就该都靠自己,他们没有义务给我出学费的。”

        “但是你还是个学生,怎么独立自主?”顾奇南着急,“你现在还没满十八岁,就天天打工挣钱,都影响学习了,他们也不关心你的学习吗?”

        他们没有义务关心我的学习啊——展铭想这么回答,并不是每个监护人都有义务关心被监护人的,只要保证被监护人的人身安全,有地方住,有饭吃,他们就已经尽到了法律义务。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会被家人爱着。

        但是展铭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顾奇南太小了,没必要知道这些。

        “我不是因为打工所以成绩差,而是因为成绩差所以打工。懂?”展铭换了个说法。

        “你乱讲。”顾奇南直接反驳。

        展铭:“……”

        他在思考顾奇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面前越来越大胆。

        顾奇南肚子上搭着一条小毯子,毛毛虫似的挪动靠近展铭,压低声音,偷偷说:“展哥,你是不是很缺钱?”

        展铭一下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顾奇南没意识到失礼,还继续说:“我有一张卡,是存我的红包钱跟零花钱。我爸妈说,我可以自由支配卡里的钱。但是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都存着。展哥,我可以先借你,等你大学毕业工作了,再还给我。”

        展铭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

        帐篷拉上了,但明亮的月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顾奇南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孩童般纯真的信任跟诚挚。

        展铭哑声:“我们才认识两个月,你……”

        你未免太信任别人了。

        “才两个月吗?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你已经是我最好的好朋友了!”顾奇南一点也不害羞地说着。

        酷酷的展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严肃脸都维持不住了,脸都有点烧了。他咳了两声,才说:“想读大学有很多方法,学费可以办助学贷款,零利息的,毕业之后才需要还。上了大学,生活费我可以去打工。别的不说,寒暑假三个月,我就可以挣到一年的生活费。所以,钱不是问题,不需要借你的钱,你收好了,也不要乱借给别人。”

        “哦。”顾奇南不知道一个学生,一年要花多少生活费,既然展哥说可以,那应该是可以吧。但他仍然叮嘱:“你要是缺钱,就来找我。”

        展铭定定地看着顾奇南,看得顾奇南都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了,伸手摸来摸去。

        一个没为钱发愁过的小孩。

        “从我奶奶走了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钱够不够用,想给我钱。”展铭突然说。

        大概是晚上酒喝得有点多,又或者像顾奇南说的那样,虽然他们才认识两个月,感觉却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展铭对顾奇南也有一种奇特的亲近感,是跟吴渊、林小斌不一样的亲近感。

        比如现在,他突然可以毫无负担地在顾奇南面前说出他的私事。

        在吴渊、林小斌面前,他说不出口。

        在他们面前,他是那个酷酷的展哥,是校霸展哥。

        顾奇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还是个学生,你的其他家人都不关心你吗?”

        展铭换了个姿势,双手交握,脑袋枕在手上,看着帐篷顶,说:“你还小,不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摊子事,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管,没有人有余力管得了我一个外人。”

        “可是、可是你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还是个未成年人,花不了他们多少钱……”顾奇南急了。

        “所以说你还小。”展铭说,“这点钱对有的人来说不算多少钱,对有的人来说却是一笔不能轻易花出去的钱。”

        “等你成年了,大学毕业工作了,就可以还给他们了啊。”顾奇南不解。

        展铭嗤笑了一声:“他们怕我不还。”

        这点事压在展铭的心头很久了,把他压得沉默寡言。

        他有时候也想找个人诉说,可是这些东西太不堪了,是属于现实生活的不堪。

        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展铭换了个话题:“说这些干吗?还是跟我说说你那六个追求者的事吧。”

        “啊?”顾奇南没反应过来。

        展铭打量了他一眼,是很好看的小孩,有六个追求者也不奇怪。

        顾奇南扒拉展铭的衣角:“没什么好说的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小学三个,初中一个,高中两个。”

        展铭不晓得原来自己这么八卦,问:“一个都没答应?”

        顾奇南莫名其妙:“为什么答应?我要学习,我还是学生,当然学习最重要了。”

        展铭:“……没有喜欢的吗?”

        顾奇南摇头:“有的人我都不认识的,怎么喜欢?”

        “那认识的人呢?”

        顾奇南犹豫了一会,才说:“认识的人,我没有想过谈恋爱,而且有的人很讨厌。”

        “讨厌?”展铭抓住了重点。

        顾奇南突然沉默了,而且是很消沉的沉默。

        展铭感觉出来了,这是兴奋了一天后,顾奇南唯一情绪突然消沉的时候。

        “就很讨厌。”顾奇南好半天才说。

        展铭想不出来一个女生能讨厌成什么样,才会让顾奇南这么不想提起她。

        “跟你在一中被人欺负有关吗?”展铭突然福至心灵。

        顾奇南震惊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展铭试探地问:“是不是你拒绝了她,她叫人来欺负你?”

        “差不多吧。”顾奇南承认。

        展铭有点无语,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奇南被欺负的理由居然这么狗血。可就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竟然把顾奇南逼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话题使得顾奇南想起了不好的事,他明显不开心了。

        展铭知道是自己问错了问题,不由翻过身来,面对低落的顾奇南,摸了摸他头。

        顾奇南小声说:“展哥,你再给我念念中午的童谣,好不好?”

        展铭给他念了一遍。

        摇啊摇,困啊困,一暝大一寸。

        摇啊摇,惜啊惜,一暝大一尺。

        顾奇南生在南州,长在南州,但是他父母并不是南州本地人,不会说南州话,也不会念这样的南州童谣。

        顾奇南大概能听得懂童谣的意思,在展铭沉沉的声音里,觉得舒适又充满安全感。

        “这是你妈妈念给你听的吗?”顾奇南趴在展铭的肩膀下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

        今天的月光未免太亮了。

        深夜里的一切仍然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顾奇南眼睛里的光。

        “我奶奶念给我听的。”展铭回答。

        顾奇南想起林小斌说过,展哥似乎是由他奶奶带大。一瞬间,顾奇南似乎从童谣里,感受到了展哥对奶奶的想念。

        惜啊惜。

        这是南州话里,大人对小囝仔最疼爱的话,惜啊惜,把他放在心上疼惜一百遍一千遍的惜。

        顾奇南真想抱抱展哥。

        “真好听,展哥,你再念一遍吧。”顾奇南恳求。

        于是展铭又念了一遍。

        念完了,顾奇南又求他再念。

        终于,顾奇南再一次在海浪声跟童谣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先起床的林小斌跟吴渊洗漱完毕,见展铭跟顾奇南还没动静,林小斌走过去,一把拉开他们的帐篷,大喊:“起床了,太阳都——”

        林小斌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迅速掏出手机,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好几张。

        拍完了,他才大喊让吴渊赶快过来,欣赏基情。

        顾奇南的小毯子已经展开,盖在他跟展铭两人的身上。顾奇南以一种微微弯曲的姿势,被展铭紧紧抱在怀里。

        顾奇南的背贴着展铭的胸膛,两人贴得很紧,睡得很香。

        直到林小斌鬼吼鬼叫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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