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之痛
“轰隆隆……”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
老天烦躁地为自己拉上了一块漆黑的帘幕。
“呼呜……呼呜……”
风剧烈地刮着，好似幽怨的哭泣声。
凄凄哀哀地吹，却吹不开那一片墨色的天幕。
不甘的风，发泄般摧残无辜的万物。
街边的梧桐瑟瑟抖落了一地的枝叶，吹乱了医院棕榈树的一头长发。
医院某个VIP病房内，素白洁净的病床上，半坐半躺着一位绝色少女。
三千青丝自然垂落，随意铺散在洁白的大床上。
黑与白的冲击，丝丝缕缕都似能撩人心弦。
美得似一幅画。
而她，是那画中仙子。
漆黑晶亮的美眸，清澈空灵，长睫眨动间，灵动诱人。
此时，那黑眸中正倒映着的，是窗外如末世般的景象。
不知缘何，美人儿那宁静无波的幽黑瞳孔突然一缩，眸中的景象随之破碎，迷了眼，乱了心。
长睫颤动，似受了惊的蝴蝶，扑腾煽动着翅膀。
纤细修长手指抚上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黑色泪痣，指腹来回摩挲。
那里，正隐隐刺痛。
寂静的病房里，她听着医院窗外雷电的轰鸣，听着豆大的雨珠不断胡乱砸在玻璃上。
“啪嗒……啪嗒”……
明明隔着窗户，声音却好似能穿透一切，敲击在她的心尖。一下，一下，直击心底。
似是才感受到了凉意，她后知后觉般将修长的双腿缓缓弯曲收起。
光洁细腻的小腿滑过银白的天蚕丝被，带起一阵轻不可闻的摩挲声，将裸露在外的莹润脚趾一并藏匿其中。
白皙的小手从眼下移至心口，感受着掌心下的强力股动，微微用力，试图稳住突然乱跳的心，压下莫名出现的不安。
……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是她莫依梦的15岁生日。
她又活过了一年……
也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这该是喜，还是悲呢……
轻轻呼出一口气，少女收回视线，独自靠坐在病床上，不知胡思乱想着什么。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把她从思绪中拉回。
拿起手机低头一看，是母亲发起的视频电话。
深呼一口气，莫依梦立刻收拾好心情，稳了稳心神，面带欢喜地接通视频。
“妈咪啊，你和爸比慢死了！～哼～再不快点来，我就一个人把蛋糕全吃了，不给你们留了哦～”
莫依梦撅起粉嫩的小嘴，头一扬，一副傲娇小公主样子。
好似刚刚满心忧愁的不是她一般。
视频那头，韩芸汐乐呵呵地看着自家宝贝闺女儿可爱的小模样。
也假装皱着细眉，哀怨道：
“还不是怪这鬼天气～真是最讨厌雷雨天了，害得我连自家宝贝女儿的蛋糕都要吃不到了。”
接着又说了一大堆话。可雷雨声太大，有些听不清。大概是安慰莫依梦要乖乖再等会儿，她和爸比马上就到之类的。
听着母亲啰里啰嗦的一通话，莫依梦心里甜蜜蜜的，安心了些许，也不感觉再等一会儿有多煎熬了，开始满心期待着等下吹蜡烛前，她一定要许很多很多愿望。
然而当她刚要笑着张嘴说“好”，弯成月牙儿般的眼眸骤然瞪大，瞳孔剧烈收缩。
那头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和猛烈的撞击声。
画面天旋地转，一阵模糊后定格在两只沾满血迹的手上。
“啪嗒”一声，手机自由砸落。
嘟嘟嘟……
视频中断……
那一瞬，莫依梦感觉自己好似失聪失明了。
失了心，丢了魂。
那一声“好”字卡在了喉咙里……
笑容僵在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轰隆隆……”
一道巨型闪电划破了大半个黑幕，照得床上的小人一脸惨白……
“呼呜……呼呜……”
风似乎是不甘示弱一般刮得更加猛烈了，“咣当”一声，猛地推开她的窗户，破窗而入，吹得她浑身冰凉……
雨水紧随其后重重打落在她的身上，打得她全身僵硬……
雨还在倾盆下着……
她觉得一定是雨太大太多，自己要被淹死了，所以才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一定是雨太猛太狠，将自己整个穿透了，所以心……才空了一块……
那么凉……
那么痛……
……
莫依梦的母亲韩芸汐是服装设计师，人美心善又有才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计其数。
父亲莫萧白手起家，年纪轻轻被他打拼出了一番大事业，丈母娘们眼中的金龟婿。
然而遇上莫母，高富帅总裁爹地也紧随其后地栽倒在其裙下。
然后靠着一张厚脸皮展开猛烈爱情攻势，痴缠地让莫母一颗少女心也全权托付。
心满意足地追到娇妻后，夫妻两十年如一日地甜甜蜜蜜。
真•宠妻狂魔•莫父怎么可能舍得让莫母受一丝委屈，两人从没红过脸。
直至莫母生下了个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女儿，莫父成功升级成宠妻女狂魔。
故事至此，就该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有个happy ending。
然而现实终究不是童话。
可能天天撒狗粮遭了太多大漠孤狼的怨气，飘到天上被老天爷接收到，大手一挥降下个小天罚到他们的掌上明珠身上。
于是本该一直活泼天真地过着小公主般幸福生活的莫依梦，却不幸在五岁时被检查出得有不治之症。
一种发育到一定程度后身体各个器官会随年龄增长快速衰退的怪病。
而她需要住在医院进行长期观察治疗，以求延长寿命。
医生预计她活不过二十。
十年来，莫父莫母不曾放弃为她治疗。他们抽出很多时间在医院陪伴她。
而她，也尽力将恐惧掩藏，展露笑颜逗他们开心，给他们安心。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会常常背着自己偷偷抹眼泪。
她不忍心自己温柔美丽的母亲为她黯然伤神，日益憔悴……
其实她真的很脆弱很胆小，可她不得不将这些隐藏在心底深处，用坚强的外表和美丽的笑颜伪装自己，也保护自己。
从小到大，她的衣服都是由母亲一笔一划亲手设计，一针一线亲自制作的。
好似母亲通过衣服能具体感受到她的成长，感受到她还真实存在着。
每每收到母亲设计制作的衣服，她都会立即换上，精心打扮一番，然后欢欢喜喜地跑到父母面前转个圈，摆出各种美丽可爱的姿势，甜甜地问他们：
“我美不美，可不可爱～”，惹得父母笑容满面。
或许这样，他们就能短暂遗忘她日渐虚弱的事实……
父亲会将她抱在腿上，豪情万丈地说：“将来你老爸要将咱家的服装店开遍国内外！请你来当模特，绝对能让你妈的作品成为时尚流行～”
或许这样说，三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地浮现眼前。伸手去抓，却如美丽的梦境般摸不着……抓不住……
……
她喜欢母亲包着她的手在纸上写满她的名字……
她喜欢父亲将她扛坐在肩头，拉着母亲的手，一起站在阳台看风景……
她喜欢他们一左一右陪她一起躺在医院的大床上，幼稚的数她有几根头发丝儿……
她喜欢有他们的陪伴……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许完愿，他们就要匆匆离开？
她本想向老天许愿赐给自己一副健康的身体，不，她不贪心，她只想有更长的寿命，只想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们。
现在她什么也不要了，不要了，她只要他们回来就好。如果许愿有用，她希望今天的一切都是场梦。
……
心……
好痛……
揪心的痛……
痛到无法呼吸，痛到撕心裂肺……
好想哭，可为何流不出一滴泪水……
想发泄，却为何提不起一丝力气……
压抑地好难受……
“啊啊……”
一声声沙哑的嘶吼。
蜷缩的娇小身躯，剧烈颤抖。
似受伤的小兽，似迷路的羔羊……
恐惧、悲伤、无助、迷茫在周身弥漫。
“轰隆隆……”
雷还在打，雨还在下，风还在吹，将她的声音掩藏……
……
十年后，
二十五岁的莫依梦坐在轮椅上，佣人沿着一排排衣架缓为她慢推着轮椅，看着她吃力地抬起手抚摸过一件件各色服装。
服装由小到大排列地整整齐齐，全是父母留给她的回忆。
她总以为自己会早早离开父母，没想到天意弄人，最后却是父母先因车祸，双双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失去他们的她，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和动力，本是想就这样跟随他们一起去了的。
但绝望中，回想到父母生前的心愿，她还是决定连带着他们的那一份，活了下来。
活下来，只为了完成他们的遗愿……
如今父亲开的服装店已遍布国内外，母亲设计的服装在她改良后也全世界流行。或许是因为信念，她比医生预计的多活了五年。
颤着手她艰难地抚过被打理地整洁如新的衣服，轻轻摩挲着上面精美的花纹，温柔地像在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儿。
“爸妈的心愿终于都替他们完成了，不知他们能不能看到呢……
不过没关系，我自己去告诉他们好了。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吧……”
莫依梦嘴里轻轻呢喃着。
“小姐，您说的什么？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么？”，佣人低头恭敬询问。
“没什么，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待会儿，出去时把门带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声音轻柔好听，却给人一种风一吹就散的遗憾……
“是，小姐。”
关门声响起。
莫依梦又从头看了一遍那些服装，随后视线望向天际。
这么多年过去，她仿佛成了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为了唯一一个程序而运作。
她再也没有笑过一次，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该如何去笑了，然而这一刻，她满足地微微扬起嘴角，自然而甜美。
她随意靠坐在轮椅上，慢慢闭起了双眼。
卷翘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不知过了多久，当太阳开始西下，她的手臂自然垂落……
时间仿佛静止，安静地好似陷入了沉睡……
她不知道……
今日的晚霞格外迷人。
霞光红如火，火似自天际生起，要将整个天空都燃烧。
她不知道……
落日的余晖铺洒而下，
为她苍白的容颜添上淡淡粉妆，
为她冰凉的身体渡上丝丝温度，
为恬淡静谧的她着上火红霓裳。
她也不知道……
她眼角下的泪痣开始变红，
妖冶美丽。
……
静，
不知时间流逝……
不知身在何处……
无意识无知觉……
突然，
“依依，依依……”
一道声音似从远方传来，
亲切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
“依依，你醒醒……醒醒……”
意识回拢，再睁眼，看到的是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人。
猛的坐起，莫依梦睁大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人，害怕自己一不小心眨一下眼睛，它们就会消失。
“这是天堂么？真好，真的见到你们了！终于和你们团聚了！”
莫依梦幸福地傻笑起来，又突然惶恐地低低呢喃：“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依依，你怎么了！在瞎说什么！不要吓娘啊！
你都已经昏迷五天了，娘真的担心死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告诉娘！”
冷芸汐看着神情明显不正常，嘴里还说着胡话的女儿，焦急地上前握住她柔嫩的小手，紧张地看上看下。
身后的慕萧也皱着眉，担心地看着她。
头突然开始发胀，有些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莫依梦赶紧闭上眼，皱起秀眉，扶住自己因胀痛变得沉重的脑袋。
片刻后，胀痛消失，莫依梦抬起双眼，迷茫地看向四周，是陈设简单的木屋。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古老的服饰。最后视线下移，定格在那双正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肌肤，清晰地传递进心里。那么真实，又那么地让人留恋，一如记忆里熟悉的感觉。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穿越了。
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天堂，可她不想走。
她不叫慕依梦，她的母亲不叫冷芸汐，她的父亲不叫慕萧。她不该霸占原主的身体，不该抢走独属于她的关爱，可她不想放手。
他们有同自己父母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一样同记忆中的他们那样爱她，让她舍不得离开。
她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补偿她上一世的不公。又或许是恩赐，对自己坚强面对的奖励。
既然原主已死，那就让她自私一回。在这个异世，她会掩埋这个秘密，代替她好好活下去，好好保护好他们。从此世间只有慕依梦没有莫依梦……
“依依，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娘去找大夫再给你看看！”
冷芸汐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刚要松开的双手却突然被反手握紧。
“娘，我没事，就是刚醒来头有些晕。”
慕依梦看着眼前满脸愁容的妇女，未施粉黛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眼底的漆黑显然已几日未曾合眼。
有些心疼，却又有些喜悦。
终于……又有人可以关心她了……
终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忍不住咧开嘴，张开手臂，撒娇道：“娘亲～我要抱抱～”。
冷芸汐一愣，随即也放下心来，欣慰又激动：“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黏人了，都好久没这么和娘亲近过了。”颤着双手，上前将慕依梦抱了个满怀。
温暖的怀抱，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叠。
小小的脑袋埋在母亲的颈肩，轻轻嗅着她发丝的清香，心间满满涨涨，好似缺失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说不出的满足。
凉透了的心迅速被传递而来的温暖捂热，“扑通扑通”欢快地鼓动着。
鼻尖微酸，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如河水绝了堤般夺眶而出……
我不会再在让你们离开我了……
……
清澈泪珠滑过眼角的朱砂痣，美得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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