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来旧事无人说
院子还是七年前的样子,草木又茂盛了些,但墙壁门扇却显得旧了些。
“那年新梅初绽,我就是在那里,要折了最美的一支给二娘子插瓶,就被人捉了去大娘子跟前,说我故意烧了大伯父才制好的新弓。”
余绽忽然指了指院子西南角。
那里,几株红梅树正在怒放,幽香浮动,令人感觉满心清甜。
阿镝跟着余绽站住了脚,顺着她的手指看了,又扫过院子,轻声道:“二娘子每年此时都会病一场。
“我们府里,若是夫人娘子们病了,请大夫、熬药、人参鸡汤,哪一回不是人仰马翻……”
可这个院子,却安静得像是没有住人一般。难道是因为病得多了,大家都不当回事了?
寂寞空庭。
“二娘子早年间冻伤过心肺,所以一到冬日便怕冷怕得难受。日日都是四兄亲自去厨下给她端红糖姜水。偏那天四兄的功课没做完,被先生打了手板,我看他捧着两只手的样子好可怜,便替他跑了一趟……”
余绽回忆起前身的言行,心情格外复杂。
“嗯,二十二郎亲自跟婢子交待过这件事。说那时新弓被毁,余主事被使君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余主事当时便说是家中侄女不懂事,想帮忙烘烤,却因年小力薄没拿住,才不小心烧了……”
阿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西路。
这是明摆着的陷害,可余家大郎君余笙却将错就错,把罪过推到了侄女儿头上!
“我被罚去了庄子上思过。二娘子哭着喊冤枉。四兄傻乎乎的,还说人证俱在。”
余绽嘲讽地一笑。
任凭白氏怎么哭闹哀求,查找她被冤枉的证据,她还是去了离着幽州三十多里外的山间庄子里,一住便是半个多月无人理睬。
某天夜里,第一场雪突兀而至。
原身贪看雪景,睡得迟了。
然后,她就从窗户看到了一身泥水,偷偷摸进来的余家的大小娘子:余绫。
原身吓了一跳,连忙让乳母悄悄地把长姐接进屋里来,泡了热水澡、吃了热茶热饭,姐妹俩躲进一个被子里说私房话。
余绫拿被子堵着嘴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是被一个穷书生蛊惑着,跟人家私奔了……
结果,碰上这场大雪。两个人走岔了路,错过了宿头。书生左思右想觉得不划算,便直接将她丢下,自己骑了唯一的马匹,往回走了。
这就是笃定这种天气余绫一个弱女子是活不下来,无法怎么样他的!
可偏偏余家的孩子们,不论男女,都必得要自幼练武。余绫没天分,练到十一二岁就丢下了,但身体的底子却比一般小娘子要强很多。
一路挣扎着,竟然被她撞到了自家的庄子里来,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余绽听了这个话,气得几乎要立即命人去捉了那个书生来活活打死!可是顾忌着余绫的名声,也只能忍气吞声。
姐妹两个计较着,翌日一早立即给家里去消息,让父母长辈们想办法。
这才累及睡去。
可就在四更将尽时,那院子起了一把大火……
“二娘子终究还是撬开了一个证人的嘴巴。原来是我那好二姐,大房庶出的余绮,被我们家大娘子撺掇着,想要害我四兄。为的是我四兄太用功了,只怕早早晚晚会给他考上举人进士。
“万一有那一天,依着余家的门风,怕是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四兄一个人的了。大娘子可是有两个儿子呢!她怎么甘心?
“二娘子顺藤摸瓜,开始查三房的遗腹子小六郎那年总是生病的缘故。大娘子慌了,又撺掇了余绮,让她斩草除根。”
余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就是那天夜里,穿过了时光如水、关山万重,由大夏国的妖星长公主,变成了余家二房的小小女娘。
醒来时,她一身鲜红刺目的睡衣,浑身湿透,被贴身丫鬟紧紧地护在怀里……
“我乳娘和侍女,一人护着一个,拿命换回了我和大姐姐的生机。”
余绽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阿镝轻声喟叹,低声道:“后来的事,二十二郎说,是二娘子拿了剪子抵住自己的喉咙,才逼着余家大郎君将四小娘子干干净净地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对外只说是他自己宠妾灭妻,所以二小娘子妒忌嫡姐,那一把火,是为了害嫡姐……”
“可是你知道余绮最后怎样了么?”
余绽似笑非笑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阿镝眨了眨眼,没有作声,她当然知道,不过,这时候自己该闭着嘴才对。
“我们家那位公正慈爱的大伯父,对外说是让余绮去了家庙落发祈福,其实,是嫁给了东宁关的一个百夫长。”
东宁关是大夏跟北狄的交界关卡,只要有战事,大夏赢了,那百夫长很容易就能升迁成千夫长,然后参将、裨将,一路高升!
这哪里是惩罚?
这分明是悄悄地给这个杀人凶手寻了一门好亲!
“但是府上这位二小娘子没福啊!五年前北狄打草谷,恰恰是那位百夫长带着人巡查,一队人都殉了国。府上的二小娘子跟公婆妯娌大小姑子都相处得极差,听了消息,立即便也殉了节。啧啧,还真是命苦呢。”
阿镝撇了撇嘴,“活该”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顿一顿,又劝:“事情过去那么久,只怕都没人记得了……”
“怎么会!?刚才那个想要致我于死地的,就是这余绮的胞妹,我们家排行第五,叫余绯。”
余绽微微一笑,抬腿往里走,“我师兄说过,垃圾是从来不会自己走进垃圾桶的。我既然回来了,自然会替二娘子和四兄把这个家打扫干净。”
阿镝露出笑容,大声答应:“是!”
余绽跑了起来,冲进房里。不过三息,二房正屋立即开始上演抱头痛哭、认亲、叙旧等等情景。
施施然走到房门口,左右仔细观察着环境,阿镝觉得,自己不着急进去。
反正自己日后的主人是余绽,而非余家二娘子白氏。
屋中。
擦干泪的一家人总算能安静坐下叙叙旧了。
面目几乎一样的父子坐在一侧,一个下巴光洁,一个三缕长髯。
病得脸上蜡黄的余府二娘子白氏则紧紧地牵着女儿的手,半躺半靠在床上。余绽也便就坐在她身侧的床沿上。
只是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女儿,该第一个开口的余简,作为严父,总觉得无话可说,想了想,方道:“刚才听说,夜神医,没了?”
余绽垂下眼帘:“是。回来的路上碰上了西齐的死士。”
“西齐死士?夜平出身西齐,活人无数。就为了一个贤愚好歹都不知道的黄口小儿,西齐会有人想要杀夜平?”
余简愣住,接着紧紧地锁住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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