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珍珠散落击打在玉盘上，又似飞泓倾泻在青石，忽然曲音又一变幻好似千军万马围攻而来，耳边伴随着阵阵厮杀哀鸣。到最后云开雾散万物复苏春回大地，哀哀戚戚的悲声转变为凯旋而归的喜悦，李莲娘手上拨弦的动作放慢了许多倍，一声一声似是在轻挑人心。
这把名为凰音的琵琶与她似乎产生了共鸣，收音的时候李莲娘的耳边听到了一声哀泣。
晋王妃与晋王还有李月落三人，听完李莲娘的这一曲信手而弹的琵琶后，许久都没从那曲子当中的风物人情当中回过神。绿蕊从李莲娘手上把凰音琵琶接过来，准备还给晋王妃的时候，就见晋王妃拿了手帕抹泪，她思绪也不知道因为这一支琵琶曲，想起了哪些往事。
晋王妃说：“这把凰音是我出嫁时的陪嫁，一晃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不会弹，月娘这孩子成日里舞刀弄棍的更是半点天赋都没有，木庄主和凰音有缘，这把琵琶就送给你了。”
“既然是王妃您的陪嫁之物，子蕖不敢收。”李莲娘推辞了，又让绿蕊把琵琶交给晋王妃身边的一位姑姑。然后李莲娘起身向晋王作揖，道：“子蕖先去看看药水熬煮的如何了，王爷王妃可以在这山巅之上多看看风景，此处山青天蓝举目远眺可放松精神，怡情怡心。”
绿蕊也施了一礼而后快步的跟了上去，主仆俩一前一后的下了山，晋王和晋王妃夫妻二人把目光转向了凰音。这把梧桐木所作的四弦琵琶上，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一不留神的功夫就渗出了血色一样的水珠来，一滴落在那抱琵琶的姑姑的衣袖上，便染出了一片红晕来。
弦上的“血泪”引起晋王等人的惊诧，另一边李莲娘回到荔香园内，听下人说她之前让人准备的特殊浴桶已经准备好。她便喊了一个侍女去通知容禹，绿蕊也被她差去厨房监工，李莲娘去自己的房间打开行囊找出了一个药瓶，她把这瓶药揣在了衣袖里然后出了门。
给容禹准备药浴的地方是在室外而不是室内，室外空气好而且经过药浴之后排出体外的毒血，可以直接就地处理，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在室内进进出出。晋王府的侍卫用担架抬着容禹从主宅里出来时，因为太久没有见阳光的关系，下意识的抬手用胳膊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李莲娘看侍卫们把他抬进了院子里的幕围，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绿蕊端来了一盆温水放在了她身边的架子上。李莲娘从衣袖里取出先前那个药瓶，洒了一些药粉进去，接着她让绿蕊跟她一道把手伸进去泡了一会儿，不时有一个侍卫出来：“木庄主，已经准备好。”
“可以准备开始了，绿蕊把那些刀具也都用这个药水泡一泡再拿进来。”吩咐完，李莲娘便先进了这四面都用白布遮挡起来的幕围当中，容禹已经脱去了身上的衣物泡在了药浴当中，这浴桶颇高，底下还放着一个偌大的铁桶，里面烧着木炭和柴火。
旁边的一张长桌上摆放着一些干净的毛巾，和一些还没有放进去的药材，李莲娘走到桌子前伸手从毛巾上取来一条三指宽的布条，让一个侍卫帮她绑在了头上遮住眼睛。随后这个侍卫带着她踩着木梯来到浴桶背后，容禹知道李莲娘在自己身后，便开口与她说了句话。
他说：“我见过许多治病救人的方法，可是你这个药浴容某人平生还是第一次见。”
“容先生常年卧病在床又甚少出门接触阳光，这药浴一来是刺激你体内的穴位脉络，二来也是让依附五脏六腑上的余毒受到刺激，从而令其在你体内流动起来。”说着李莲娘的手便已经落在了容禹的头顶，手掌不大手指却很修长，五指在他天灵盖上又按又压的。
一时间容禹还以为李莲娘这是要公报私仇，打算掀了他的天灵盖泄愤呢。他正担心着自己没被这一身毒给毒死，就被李莲娘一个小丫头当众给谋杀，忽然后颈上传来一阵剧痛，是李莲娘忽然抬手点了他的穴道。李莲娘还一脸淡然的问他：“你现在觉得，是哪里痛？”
“小姑娘，你这算是在报复容某刚刚在主宅上对你的不敬？痛当然是痛的，你这一声不吭就点人穴位不怕……是，脚痛。”容禹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李莲娘的手摸索着把他的头掰过去，两手大拇指在他脑后的风池穴上揉按起来，渐渐地容禹便觉得自己两只脚有了知觉。
接着李莲娘又用手指击打了一下他的大椎穴，容禹现在已经知道李莲娘在做什么，便也很是配合不再怀疑后者是要趁机报复。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有人进来，听说话的声音容禹知道那是李莲娘的侍女，一个名叫绿蕊的姑娘，那绿蕊说：“庄主这些小刀都已用药泡过。”
“容先生可以把手从桶里拿出来了。”李莲娘往左边上走了两三步，抓起容禹的手来按住他的手指从绿蕊手里接过一把小刀，在容禹的手指上划了一刀。两只手十根手指上都被李莲娘划了一刀，每划一下李莲娘就让绿蕊给自己换一把小刀，容禹咬着牙静静地看着她。
这要是自己的闺女敢这么对他，他一定把这个女儿丢出府门外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一辈子都不原谅。容禹如此想着，又听到李莲娘让绿蕊拿药材过来，接着他身上就沾了一片山芙蓉花的花瓣，不过是已经晒干了的山芙蓉，一把山芙蓉入水之后，李莲娘又用内力给他驱毒。
不多时容禹就眯上眼靠着浴桶休息，李莲娘施展内力帮他把腰腹一下的筋脉舒络开，满头都是大汗的她，让浴桶前边的侍女加了一些木炭到铁桶里。不多时浴桶里的水温渐渐升高，容禹睁开眼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上有黑色的毒血慢慢流出，他又继续闭上了眼睛。
李莲娘背过身扯下眼睛上的布条，跳了下来，吩咐了几句之后就出了幕围。绿蕊也紧跟着她从幕围里出来，看着她满头大汗后背也都被汗水给打湿了，小步跑去厨房让人给李莲娘准备热水洗浴。李莲娘洗浴后换了一身晋王妃让人送来的新衣裳，然后披着头发出了门来。
绿蕊见她出来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赶忙去拿了一块毛巾给她，而后自己进去收拾李莲娘换下来的那一身衣物，用一个木盆装好了打算抱到这山背后的水潭边上去洗了。晋王妃身边的那位巴奴姑姑说：“绿蕊姑娘把这衣裳给我，我让人送下山去洗了，晒干了再送上来。”
“不用了姑姑，我看后山有个水潭，奴婢自己去洗就是了。”
巴奴说：“一看就知道绿蕊姑娘还不知道，那水潭的水是咱们人吃的，可不能用来洗衣服。而且你家庄主身上的这一套衣裳，料子是用云锦和苏缎做的，可不能用那山泉水来洗。”
“是这样吗？奴婢在山庄的时候不负责这个，真不知道这洗衣裳还有这么多讲究。”绿蕊说着就把一盆脏衣裳交给了巴奴身边的一个侍女，接着又和巴奴姑姑一道去见正和晋王妃还有明月郡主在一处闲聊的李莲娘。此时她的头发已经差不多要干透了，估计是用了内力。
绿蕊向晋王妃和李月落欠身行完礼，就走到了李莲娘身后拿起毛巾继续给她措头发，李莲娘的头发又多又长，打理起来也很是方便没有打结或是纠缠的情况。绿蕊伺候李莲娘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她最是知道李莲娘一般洗了头之后，都不会立刻就把这头发给扎起来。
若是在自家的芙蓉山庄，李莲娘的头发这会儿还要用特制的熏香蒸笼烤一烤。用来给李莲娘烤头发的香料，是城内唯一的那家胡商手上买回来的，小小的一丢，便能用上两回，一缕香可以萦绕两个时辰左右，价钱自然也是颇贵的很，一两香就要一千钱，可谓天价。
李莲娘忽然回过头来，因为她发觉绿蕊居然走神了，她笑了一下让绿蕊去幕围看看容禹的手上还在流毒血没有。李月落和晋王妃正和她说起芙蓉山庄的一些事情，世子李元嘉拿着一包刚出锅不久的糖炒栗子到来，李月落伸手夺来这包糖炒栗子，便坐在了李莲娘身边。
她把糖炒栗子放在身边的圆桌上，然后让李莲娘拿来吃，李莲娘起身向李元嘉微微一礼，坐下来之后一张口被李月落投喂了一颗热乎的板栗。李月落说道：“这糖炒栗子是我们晋王府前边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那家糕点铺子现炒的，栗子肉软绵甜口，是不是很好吃？”
“郡主若是能把这贪吃的本性改了，想来晋王和王妃也不至于为你头痛了。”李莲娘笑。
晋王妃点了点头：“这话说得确是，月娘你什么时候改改，你看看你堂堂郡主吃个栗子弄得满手都是。对了，娘已经写信给你的外祖母让她老人家，入宫向皇后娘娘讨个人情，安排一个女官到太原府来，教你礼仪规矩让你学一学如何做好一个皇室宗姬。”
“什么？娘你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呢，我才不要学那些深闺条例。我都这么大了还学那些东西还来得及么，而且娘你以前不也什么都不懂，不照样是和我父王这么恩恩爱爱的，女儿这脾气不是最像您了嘛。”李月落说着又一颗板栗投喂到自己的嘴巴里。
李元嘉看她一脸的自信，不禁感慨：“月娘你可知道，你都已经十五岁了，这通身的臭脾气若是再不修正过来，以后嫁了人可怎么是好。我晋王府怕是要出一个刚过门，就要被夫家给嫌弃的休回家门的郡主了，哎呀呀呀那到时候父王母妃和你哥哥的颜面……”
“李！元！嘉！你丫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你才会被休你才会会被人休掉！”李月落和李元嘉这对奇葩兄妹，果然是一见面就不会安静太久，这不一转眼他们又吵了起来。
晋王妃凝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们兄妹吵架，半晌之后抬手一拍桌子，梨花木圆桌上居然出现了一丝泪痕。李莲娘拿板栗的手顿时收了回来，心有余悸的看着她，晋王妃冲她失笑了一下赔着笑：“是我冒失了，没有吓着你吧木娘子？嘉儿，月娘，还不给木娘子道歉？！”
“……”李元嘉和李月落齐齐看向自己的母妃，然后缓缓的默认了，都向李莲娘说了声抱歉。
李莲娘额一声，笑道：“无妨。晋王妃先处理家事吧，子蕖去容先生那里看看。”
看到李莲娘起身离开，李月落颇为生气地揪住了李元嘉的耳朵：“都是你，把人给气走了。”
“什么叫是我啊喂你个疯丫头快收手！放手我让你！”
“你先认错我再放手！”李月落嘴上大吼着，李元嘉也反手扯上了她的头发，李莲娘刚一离开他们俩就又掐起来了。晋王妃咬着牙忍了又忍，巴奴都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心翼翼的提醒两位小主子要收敛一些别把王妃惹怒了，没想到下一瞬晋王妃就发了火一掌拍下。
好好的一张梨花木桌就这么被一掌劈成了两半，周围的侍女和侍卫们，纷纷看向晋王妃和世子还有郡主三人。晋王妃站起身来一手揪着一个孩子的耳朵，扯着他们的耳朵怒骂：“你们两个臭小子啊，老娘上辈子是欠了你俩什么债，这辈子来讨债来了？！”
“母妃耳朵疼您快放手呀——”
李元嘉也赶紧认错：“儿子知错了，母妃您先松手吧，真的很痛呀。”
晋王妃：“反正你俩不听话，这耳朵还是揪掉的好，免得一回头左耳进右耳出，把老娘的话当风一样不做数。巴奴，派人把郡主带下山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她出来！”
“什么？娘你要关我？不要吧娘我知道错了，您别把我关起来啊，不能出门我会疯掉的。”
晋王妃瞥了李月落一眼：“现在知道认错了？晚了，带下去。”
李月落现在无比后悔，刚刚怎么没让李莲娘替自己把内力解封呢，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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