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一周(二)
“如果现在谁去问罗兰‘你为何要做出与神意代行者一战这种蠢事’,他一定会回答‘我是因为不喜欢他的做法才这么做的’。”
李林朝着试衣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镜子里的美少年也朝他展现出一副亲民的表情,华丽的外衣在那绝世美貌下也显得逊色。
独裁官点了点头,身穿礼服的专属裁缝们躬身行了一礼,将那件华丽的皇袍小心折叠起来放入推车,带上试衣镜迈着庄重的步伐退出了觐见室。
神意代行者、天降伟人、世界的守护者、秩序与公正的重建者、正统宗教的庇护者、强力部门的领导者、亚尔夫海姆独裁官、第一公民、圣伊斯特万王冠领与奥斯托利亚的解放者与大公、查理曼的惩罚者、一切善人与顺民的钢铁慈父、应许之民的领袖、奥斯维辛公爵、比克瑙伯爵、摩拉维亚、波西米亚、瓦拉几亚的保民官——齐格菲.奥托.李林很快就会根据神明的意志、法律所赋予的权力、人民的请求再增加两个个称呼,姓氏里也会再多出一个词组,称呼也要换上一换。
全体神圣吉尔曼尼亚帝国国民的凯撒,天佑吉尔曼尼亚皇帝(Kaiser)——齐格菲.奥托.李林.奥古斯都陛下。
登基称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原本是打算莱茵战线的战事平定之后,进军吕德斯,在凡尔赛宫镜厅举行正式加冕典礼,然后于凯旋门前举行盛大的阅兵式及入城式,以此宣告新帝国的建立及正统性。至于刺刀和大炮所保障的正统性有多少人承认,这种做法是否会激起查理曼人的抵触反抗情绪——这些细枝末节可不是压抑了太久的精灵们乐于去考虑的了。
然而教会的横生枝节使得这一安排已经不现实了。
根据传统,最后的加冕应当是由教皇或圣女将皇冠授予皇帝,以此宣示君权神授。不过伊密尔都已经玩完了,有没有这种环节都无所谓,在文武百官的环绕下,神意代行者自己戴上皇冠也没什么毛病,反正过去旧王国时代,只要有神授之剑这件信物在,仪式就可以进行。哪怕有人问起,也可以说这是通过复古来彰显新帝国和旧王国之间的历史传承,借此彰显帝国的正统。
如今教会搞出来一个李林不亲自下场就收拾不干净的烂摊子,在把他们全部杀干净之前,把他们狂欢后丢下的垃圾场收拾干净之前,一切行程都无法开始。
原来制定的日程表已经被丢进了垃圾桶,按部就班的登基计划也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点赶时间,还有点儿戏的替代方案。相信届时全世界都会为之瞠目结舌,翻遍史书也找不到的登基方式将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被人们反复提及,成为众多历史性瞬间的代表之一。
不过,现在的谈话重点不是这个。
“因为不喜欢……所以反抗?”
尼德霍格的回答有些不确定。
反抗的起因基本都是“忍无可忍”这种情感爆发的结果,尽管导致出现这种结果的诱因很多,比如压迫,比如饥饿,比如歧视,不过最终促成反抗的,基本都是情绪因素。
活不下去了——
我们无法忍受了——
只能反抗了——
犹如积累压力到一定极限后,火山会喷发,大地会震动,不满和愤怒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会以反抗的形式爆发出来。
“可是在我们的新秩序之下,所谓的压迫也不过是基于国家正常运作和整体幸福而实行的合理化管理,根本就没有理由去容忍和接受一个人的不满情绪,更不要说为此放弃实现永久和平的千载良机。”
在尼德霍格看来,罗兰的行为根本是无理取闹。
所谓的公平,所谓的正义,所谓个人的自由和基本权力,首先是以确立生存权力为前提的。如果连活都活不下去,谁还有机会来奢谈公平和正义?在新秩序之下,纵然存在以种族划分国民等级及对应待遇,但在质疑和斥责差别待遇之前也应看到,正是基于这种差别,失业率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抑制,权威才能得到保障,秩序才能长期维持。相反,若是所有人一视同仁,哪又会发生什么呢?显而易见,一切将恢复原点,世界将重新陷入混沌,愚蠢丑陋的纷争将充斥世界。
而罗兰仅仅因为不喜欢,就要否定这历经数十年时间、无数财富和心血,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切?
这真是发了疯了。
“他真该找个脑科医生去检查一下大脑。”
亲卫队队长恨恨的说到。
对亲卫队队长夹杂个人情绪的发言,独裁官有另外一套看法。
——如果见识过那些追求“政治正确”的傻白甜,如果见识过那些要求政府打开边境大量接收难民、大力提倡废除死刑的“白色左翼”和“圣母”,尼德霍格未必会那么激烈的批判罗兰。和那些人相比,罗兰的诉求其实也不算过份。
自由、平等、博爱——这些近代社会价值观的基础精神口号此时尚未扩散,由于财团启动产业革命时并未提供对应的思想觉醒环境,还引入扩张主义和****以便压抑任何思想解放,“阶级分明、人生来即不平等”依然是此时的主流价值观。人们虽然在生活层面已经一脚迈入了近代,思想上的那只脚依然停留在封建时代,几乎就是日本昭和时代的翻版。
在这种环境下,绝不可能孕育出思想解放,即便有,他也必然被视为异类遭受打压排挤。什么?有良心的文人和思想家?先不说这些人有多少成为了“国王之友”……写了几篇文章,画了几幅画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要不要去宪兵队喝杯茶?有没有试过带着100公斤的水泥潜水过?有没有试过被装满铅块的袋子从脚到头砸过去,直到每根骨头都变成渣渣?没试过?没关系,你有大把时间去尝试。
敢于和暴力机构硬碰硬的理想主义者终究只是少数,能从暴力机构手中留下一条命,还能继续坚持追求理想,不惜付出生命和人生为代价的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推动历史前进的,常常就是这种人,由“不喜欢”这种幼稚的感情发端,一路执着的成长,最终成就名流青史或遗臭万年的伟业。
罗兰会不会成为这种创造奇迹的人呢,是会成为革命导师,先驱?还是中途就倒下的众多无名烈士之一呢?
现在就要断言,似乎还有点太早了。
虽然在成长过程中不断进行管控和刺激,特意将他朝某个方向引领。不过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太多不确定性的生物,生搬硬套公式只会落得结果和预期相去甚远的下场。直到最终结果明朗化为止,绝不能轻易下结论。
“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尤其是思想和意识形态上的对手。要摧毁一个传播思想的人很容易,只要一个命令、一把刀子、一颗子弹、一颗炸弹就行了。但是呢,思想是无形的,当一种思想在人群中普遍传播开的时候,光靠暴力只能适得其反。”
曾经有人说过:剑终究胜不过笔。
暴力或许能在某段时间发挥作用,但长期用暴力压制是一种成本高昂且可行性与收益都非常低的做法。而只要暴力的禁锢有所松动,一度被压抑的思潮又会死灰复燃,并且以更甚之前的速度和深度传播开来。到头来,使用暴力手段等于是变相促进思想传播和民众觉醒。
“更何况比起悖神的教会,平等、自由、博爱的口号更容易深入人心,特别是四等公民,他们对这种口号根本没有抵抗力。当所有人都要求改变,提倡平等时,我们要怎么办?把所有人都枪毙吗?还是全都丢进集中营呢?如此一来,我们每天只能忙着杀人和抓人,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属下思虑不周。”
“不用介意,尼德霍格。”
李林摆了摆手,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和酒杯,一边往杯中倒酒,一边说到:
“这个问题是你所不擅长的,和你的职权也没关系,就算答错了也没什么。但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对付思想问题,光靠暴力是不行的。”
对付某种以推翻政权为目标的思想,最好的办法是提高国民生活水准和福利待遇,让所有人忙于赚钱养家,没有多余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即便有谁在公众场合或社区里散发传单,声嘶力竭的宣讲“各民族生来平等”、“增加民众参政议政的权力”、“增加三等、四等公民出身议员和行政官员的比例”。大多数人也只会认为这些人脑子有毛病。可如此一来,通过划分国民等级来维持秩序的目标也等于是破产了。
既要实施差别待遇来实现长治久安,又要阻止平权思想扩散,这根本是自我矛盾,用常规手法根本无法实现。
“一般的行政手段、政治操作、情报操作的确是没法解决这种问题。可如果有神意代行者行使的神迹、神罚来‘劝说’世人接受不公平的命运,将不合理视为理所当然的命运,那又会怎么样呢?”
晃荡着酒杯,注视着摇摆不定的酒液,李林耸耸肩,摆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微笑。
“如此一来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所有人都会闭上嘴,默默融入新秩序,除了罗兰。他一定会这么说吧,‘我看不惯的就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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