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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神秘乐园(十)


  “什么平等啊!你这个胡言乱语的叛徒!”

  一名精灵少年大吼着,在他身后是几名同龄少年,他们都穿着褐衬衫、黑短裤,脖子上打着黑领带,腰间别着荣誉短剑青年团的标准打扮。被他们包围的,是一名穿便服的精灵少年。

  看上去有点像校园恶霸欺凌弱小,但只听了两三句,海德里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种族问题的争执。

  亚尔夫海姆的居民大致被分为五个等级。

  第一等,金发碧眼的纯种精灵;

  第二等,混有其他种族血统的半精灵;

  第三等,矮人和侏儒;

  第四等,兽人;

  第五等,人类;

  依照法律,前三等种族可以出任高级公职,到第四等可以报名参加亲卫队,第五等的人类可以参加工作,享受公民基本权利,但不能出任高级公职,报考高等学府的名额也受到严格管制。

  这种等级划分一直被左右两派所诟病,左翼人士认为这法律太过野蛮,不利于社会安定;,他们希望给予异种族更好一点的待遇,换取他们对精灵统治的彻底服从;右翼则认为这种划分太粗疏,对被统治种族太温和,应该建立专门的种族研究机构强化对种族差异性的研究,并且通过立法和武力强迫“被统治种族”服从。将异种族任何对政治权力的要求全部列为犯罪,和种族间性行为、同性恋一样并列“反精灵的重罪”,通通死啦死啦。

  有意思的是,左翼人士大多是律师、法官、学者阶层,受过高等教育,生活优渥。用右翼杂志《黑色军团》的话来说“这些富裕阶层对自己属于统治种族一事太过理所当然,因此很少去操心这方面的问题。”相反的,对“纯粹精灵血统”最热心的,很大部分是社会地位低下的群体:犯了军法,被提早强制退伍的军人;一年递交三次调职申请书被拒绝的神经质职员;考试成绩不怎么好看的后进学生……捍卫“古老智慧种纯洁血统”的急先锋,就是这帮子“撸蛇”。

  这种情况和第三帝国时期的某则笑话描述的情形有些相似

  “什么是纯种的雅利安人?”

  “像戈培尔一样高大强壮,像戈林一样体态健美,像元首一样金发碧眼。”

  和没什么自信心的“雅利安超人”一样,鸡血上脑的右翼精灵们也喜欢抱团,同时也喜欢用暴力来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对象进行“沟通”。

  假如对方是“白玫瑰”成员的话,话题又涉及种族问题时,更是如此。

  亚尔夫海姆没有党禁,只要不危害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合法注册登记,谁都能组织一个小团体。大学校园里稍微严格些,学生都必须参加青年团,否则会被视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怪物。不过也允许非政治性社团存在,并且允许他们讨论一些政治话题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

  “白玫瑰”小组就是这种环境下诞生的学生社团,一开始话题仅限于学术、艺术范围,但作为社会缩影,又大多是叛逆期的同龄人。政治话题总是会出现这些喜欢反抗父母、质疑权威的学生之中,各种“反政府”的左翼言论在这个社团中大行其道。

  他们反对种族制度,反对亚尔夫海姆首先挑起战争,也反对执政官的独断专行,对右翼满足跑火车式的“杀光人类”、“夺取生存空间”理论更是嗤之以鼻,最后他们还曾用恶劣的手段嘲讽评议会里“保守的老爷爷”们。可以相见,没谁会喜欢这群标榜“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小年轻。激进派、保守派不止一次提出要禁掉这个社团,让大学和史塔西联手镇压,把抓到的“白玫瑰”成员全部送进集中营,或者至少流放到乌拉尔山。右翼大头目卡普博士不止一次提出“用五对负重轮来治疗这群叛逆”,右翼学生组织还和“白玫瑰”发生过几次肢体冲突。所幸,到现在为止没闹出过命案,最多有几个不老实的被送去公国啃冰疙瘩。

  总而言之一句话,两边都是给“资产阶级”他们的父母找麻烦的活宝,哪一天不惹出点乱子纯属母神她老人家开眼显灵。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罗兰偏不。

  “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后座传来海德里希最不想听见的指令,他斜了一眼观后镜,罗兰的侧脸对着他,笔直的看着图书馆正门前还在争执的精灵少年们。

  叹了口气,海德里希拉过方向盘,波尔舍轿车静悄悄的靠近图书馆,到了能听清争吵内容的距离上停下。

  “如果战争可以解决问题的话,那我们还要评议会干什么?让将军们来管理国家不就行了?到时候就不是有军队的国家,而是有国家的军队,这样你们就心满意足了?”

  不卑不亢的声音越过褐衬衫之墙,罗兰愣了一下,紫色眼睛里涌动出小小激动和怀念。

  “我们无法战胜所有的敌人,即便开战之初我们能获得丰厚的战果,但我们也会为此四面树敌,陷入战争泥沼。并且越陷越深,直到耗尽我们所有的力量。然后我们自己一手挑起的战火最终反烧到我们自己身上,上千年来吾等一族为了复兴所付出的心血努力都会因为虚妄的野心而付之一炬,精灵一族可能就此灭亡。”

  一口气说完这些,被包围的精灵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用睿智冷静的声调说着。

  “我们应该杜绝推行扩张路线、引发群起围攻的想法,集中力量专守国内。通过和各国缔结友好关系,来承认我们是独立的主权国家。为此,我们应当给予国内异种族更好的待遇……”

  “只有傻瓜和无能之辈才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敌人手上。”

  尖刻的反驳来了,为了让自己的发言显得更具有说服力,辩手还引用了执政官的经典名言。

  “朔尔,只要不是失败主义者和****,没有人会去相信人类把屠杀精灵说成是‘民族解放’、‘给野蛮之地带来文明的人类。和短耳朵人类缔结友好关系?这和把屠刀交到杀人犯手里有什么区别?”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尽是赞同的表情。

  一千多年来,精灵的民族记忆一直算不上愉快。人类和兽人要对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承担责任,而其中人类要承担的更多些,历史上正是人类首先挑起了对吉尔曼尼亚王国的反旗。之后的历史中,人类基于种族霸权对精灵的无情摧残和镇压,都决定了除一小撮和平主义、犬儒主义者之外的绝大多数精灵都不可能对人类抱任何好感,一如抗日战争之后的中国人不可能对日本产生好感一样。而人类诸国特别是把持教育和思想领域的伊密尔对历史问题的态度也一直在刺激精灵们的民族自尊心。只要教皇和他的神官们仍旧一本正经的宣扬屠杀精灵的“合理合法性”、“天赋权力”,一如严肃的日本学者宣扬“死亡人数为25万、而非30万”来彻底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嘴脸,精灵们就不可能对每年举行祭典祭奠“圣战英雄”的人类国家报以信任。

  和人类国家的友好关系?这恐怕比“中日友好”、“中日永不再战”还要苍白虚幻。

  对精灵们来说,即便要建立友好关系,也必须是建立在巨大武力落差和强大威慑力基础之上的“友好关系”就好像被******包围的以色列那样。

  毕竟他们有一个比米英鬼畜更靠得住的后台,要达成这个目标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只要那一位点头同意,把成千上万人类“重新安置”进集中营,然后让他们“从烟囱里出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在这个尚不存在国际法,种族屠杀、种族灭绝不会被指责,实施这些事情的人也不会受惩罚的世界,用“科学的手段”把人类变成少数民族,不是一件很困难、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进行大屠杀,只要天天给他们喝塑化剂饮料,吃工业油烹饪的食物就行了。

  “生存空间不是靠谈判得来的,想要对方承认你,首先要有强大的军队。”

  “过度的武力只会招来敌意。”

  “失败主义者才这么想。”

  “头脑简单的军国主义者才相信武力能解决一切。”

  “先生们”

  一个压抑着不耐烦的声音插入争论,瞥见警察的黑色制服,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的青年学生们立即乖顺地垂下了头。

  “你们喜欢辩论,这是你们的权力和自由,但是不要妨碍其他人应享受的权力。”

  皮警棍指向一旁的告示牌,“禁止喧哗”的警告格外显眼。

  在警方强大的威慑力下,火药味浓厚的辩论会宣告结束,穿便服,被称为汉斯的少年低着头快步走开,一个有些熟悉的呼唤留住了他的脚步。

  “汉斯!”

  循声望去,一个栗发紫瞳的人类少年正朝自己招手。

  “罗兰?!”

  汉斯.朔尔呆了片刻,朝轿车跑来,边跑边嚷嚷。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拐带个漂亮姑娘回来?!”

  这个笨蛋!!

  海德里希一阵胃疼,现在的小鬼神经都这么粗吗?

  “啊,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啦……”

  尽量不和密涅瓦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罗兰苦笑着说到:

  “是要回家吗?要不要搭个便车?”

  达勒姆是亚尔夫海姆的一个中产阶级郊区,幽静、安逸、富足,街道两旁开满了苹果花和樱桃花,树篱和栅栏后面是一栋栋独立住宅,两层或三层的小楼,附带独立车库。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医生、律师、大学教授一类人物,偶尔也有神官。

  朔尔一家都是虔诚的路德派教徒,这个教派的教义比较接近胡格诺派,对王政、独裁之类不怎么感冒,思想上也比较接近自由派。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某位导师的影响下,汉斯.朔尔和其妹妹索菲亚.朔尔一起组织了“白玫瑰”,并且正努力扩大影响力。

  “我们并不反对执政官。别这么看我,少校先生,我正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汉斯朝海德里希摊开手,后者哼了一声,专心盯着路面。

  “不管用什么标准评价,执政官都是一位出色的领袖,世所罕见的全方位天才,不光是过去、现在,乃至遥远的未来,恐怕都不会有人能超越他的成就,在现在这种条件下,更没有人能取代他。”

  不是需不需要,而是能不能。

  最极端的自由派也无法否定这样一个事实:即撇开是否能服众这个问题不谈,尽管有了一整套政府和社会运作体系,也有了一支看上去很好很强大的军队,但面对世界上最险恶的地缘环境。自由主义政客、军国主义极权分子当政都无法带领全体精灵寻找到一条可行的出路,“母神和命运”注定了只能由同时兼具杰出将领和优秀政治家两项才能,比当今世界各国元首都更像皇帝的执政官来带领亚尔夫海姆。

  “所以我们并不反对执政官,我们只是反对他的一些做法,并且对右翼分子越来越强势的做派感到不安,身为国民,我们有义务站出来……您又怎么看呢?少校先生?”

  “身为军官,我必须回答你‘若要问防卫军站在哪边,实为大谬,防卫军奉命做它该做的一切,仅此而已!不过,作为个人,我只想说,年轻人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毛病,不管哪里都是一样。”

  从防卫军建立伊始,执政官就一直是军队的象征和盾牌,军队则是执政官和亚尔夫海姆的手足和长剑;自认为是国家秩序和安全守护者的军队,在很多观点上和右翼保守派是相同的,军人们对左翼学生的观点和右翼也是惊人的一致把左翼学生丢到山沟或乡下,吃个几年苦头,那些吃饱了撑出来的毛病自然全没了。

  汉斯耸耸肩,转过头朝罗兰扮了个鬼脸,又朝密涅瓦说到:

  “您瞧,我们就是这么不受欢迎。再不乖乖听话,我就得去乡下报到喽。”

  密涅瓦差点笑出声来,罗兰也对这位爱搞怪的小学同学报以苦笑,一旁的海德里希仍旧板着脸,嘴角微微抽搐,肩膀小幅度抖动。

  恰在此时,《风流寡妇圆舞曲》已经播放完毕,一阵轻快的前奏响起,清爽宜人的风中,女歌手悠扬的歌喉随风飘荡。

  “在军营之前,在大门之前,有一盏灯,至今仍然点着。我们要在那里见一面,就站在那座灯下。再一次,莉莉玛莲。再一次,莉莉玛莲。再一次,莉莉玛莲……”

  轻柔的歌声从车内播音器里传出来,汉斯的家已经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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