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阿芙乐尔(十)


  对那些没有经历过革命,对现状不满,对一成不变的日常感到厌倦的人们来讲,革命是一件时髦的、浪漫的、能够满足各种想象与憧憬的事情。对经历过动荡,品尝过流血、报复、冲突、死亡和各种颜色恐怖,燃尽所有对政治的热情之后的人们而言,革命更多的是一段充满血色的回忆。而对那些乐于燃烧自己追逐理想的人们,革命是一种需要以乐观精神、严肃态度、坚定信念去面对的事业。

  不同时空环境持有不同立场的人能够看到不同面貌的革命,在“涅瓦河骑砍事件”之后,公国民众对革命的态度和前面任何一种都不同。

  “社会贫富差距极大化,土地和产业被大量兼并,国家资源被王室、贵族、教士、资产寡头所垄断。民众靠劳动只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有时候连生存都无法保障。革命对在贫困线和生存线之间挣扎的民众是一种发泄情绪的管道,也是最后的手段。”

  递上一杯红茶,共和国驻公国大使安东尼.斐迪南.里博达耸耸肩,继续说到:

  “对于活不下去的人,比起被活活饿死再被别人吃掉,被拉到墙根下墙壁更有尊严一些。死亡和恐怖只能吓住安分守己、日子还能过下去的老百姓,对那些活着没尊严,死了也没尊严的人没有任何用处。”

  “公国民众已经到了不畏惧死亡的阶段吗?”

  捧着温暖的茶杯,马赛蹙紧眉头问到。

  有了公国这个参照样本,马赛对帝国掌控国民和抑制革命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知。

  帝国正式建国前的几个月里同样充满了混乱和恐怖,面对各种反抗,帝国同样毫不手软。但帝国却很快就平息了所有动乱,在之后的三年里更是将一切反抗纳入管理体系,可以说自始至终,一切动乱都在帝国的掌控之下。

  只有夯实经济实力,以庞大的资源为后盾,交替使用糖果和鞭子才能抑制民众去实践暴力革命的冲动。鞭子真正的价值在于威慑,一旦民众对死亡和恐怖感到麻木,鞭子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公国和帝国在对手段和目标的关系认知上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会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成果也是理所当然。

  “民众对政府很不满,但要说为此拼命,恐怕还不至于。毕竟大家都知道军队对沙皇的忠诚还很稳固,没人想在这种时候跳出来送死。前天晚上反政府党派在特维尔斯基大街私人住宅里的聚会上,社会革命党领袖亚历山大.弗多洛维奇.克伦斯基直言‘手无寸铁的游行者,拿什么来还击采取坚决措施的政府呢?’。”

  “您去参加了?”

  安丽埃塔难掩惊讶。以公国和共和国之间的微妙状态,这种时候去参加这种会议可不是一个外交官应有的理智行为。

  “我们有自己的线人。在这种时候,就算要承担风险也必须掌握这个国家未来的动向。毕竟这事和共和国紧密相连。”

  公国何去何从不止和其本身紧密相关,还与国际地缘政治格局紧密相连。

  在诸多可能性之中,对共和国最有利的莫过于公国就此转向共和制度,不但可以维持对帝国的牵制,一定程度上还能提高共和国在国际社会上的话语权;次之的是公国继续维系现有政策,对共和国保持着有距离的微妙关系,同时也警惕着帝国;最糟糕的就是帝国向公国提供援助镇压革命,进而使得公国依附帝国,逐步颠覆此前的战略平衡。

  从如今的种种迹象看来,帝国正努力实现最后一种可能性。

  “就在昨天,帝国大使约阿希姆.冯.舒伦堡伯爵与财政大臣斯托雷平进行会谈,当天下午,帝国首批两千万马克低息贷款就转了过来。另外从港务局传来消息,今天会有帝国的商船靠岸。”

  “行动很快啊。”

  “是啊,他们也不想事态继续升级,要介入的话也只能是现在了。”

  介入太早无法给予公国足够的压力,介入太迟会让事态脱离控制,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在公国政府还能掌握住军队的时候输入援助,迅速稳定局势和人心,同时达成一系列有利帝国的合约。

  一如既往,兼具理论和实际效率的做法。

  “不过港务局的内线有一个奇怪的讯息,说是帝国方面有一批穿着白大褂的家伙出现在港务局,其中还有一个仓库被列为禁区,由帝国士兵看守。”

  “看起来不是什么亲善礼物啊。”

  马赛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一般物资不需要军人看守,如果是贵金属或其他很重要的物资,要么会直接押运到国家银行之类的重地,要么由公国军派重兵把守即可。根本没必要让帝国方面出动军队。

  除非要放在仓库里的是某种只能掌握在帝国手里,或者只有帝国才知道要如何保存、处理和使用的东西。

  联系到有白大褂出没,隐约可以猜到是什么东西了。

  “生物兵器,或者是化学武器,反正不可能是重型武器或‘军团’。当前帝国的首要目标是稳定局势,而不是激化事态。如果说要准备失控时的紧急应对措施,多半是能立即产生作用的装备,考虑到这一点,化学武器的可能性最大。”

  实际上帝国用于驱散游行示威人群最常用的就是催泪弹在内的各种化学武器,除比较常见的催泪弹之外,还一些特殊化学药剂,比如用水炮车发射的染色剂,一旦接触就难以清洗去味的恶臭弹,能迅速让人陷入深度昏迷的麻醉气体,会产生肢体失调、头晕恶心的失能气体等等。有了各种方便好用的化学武器在,任何参与游行的人不是当场被逮捕,就是因为无法清洗掉身上的颜色和恶臭被抓到。可以说要用来镇压暴乱,没有比以上装备更适合的了。

  但以上都只是以“暴力机构继续忠于沙皇,能够继续发挥作用”为前提才有可能发挥作用的。

  帝国设想中最恶劣的状态,恐怕是公国政府连军队都无法控制的无政府暴乱状态。非致命武器在面对此类情势时几乎没有用处,要想迅速压制暴乱,为帝国介入争取时间,必须用上致命的化学武器,在最短时间内彻底让暴乱的人群“闭嘴”。

  “在人口密集区域直接对人群使用毒气?就算是帝国也——”

  “所以才要提前在公国储存和保管啊,一旦遇上要用的时候,就以公国的名义投入使用。哪怕生产、使用毒气的都是帝国,同意、许可,并且为帝国背书的还是公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帝国根本没什么可顾忌的。”

  帝国在使用武力的问题上从不犹豫,只要被认为是有必要的,就算对方是老弱妇孺,他们也照杀不误。所以有没有公国的背书,其实并不影响帝国的判断和具体执行。

  “吃相能好看一点固然最好,如果顾不上吃相了也无所谓,就是这么回事。”

  马赛毫无表情的道出了帝国的观点,房间顿时沉寂下来。

  不管是知晓帝国这种只注重效率的做派,还是亲身体验过冰冷机械的残酷,面对“对手无寸铁的民众使用毒气”这一突破下限的预案和自己对此什么都做不了的状况,他们还是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正当里博达大使打算换个话题活跃气氛的时候,一声巨响从窗外传来。

  迅速起身进入迎战状态的三人,被三人围在中间的大使,全部都愣住了。四个人呆呆地看着午夜的冬宫——在接连腾起的火球照耀下,巨大的宫廷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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