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8.鸾凤来仪(42)四合一
鸾凤来仪(42)
宣平二十五年, 冬。
皇帝林承运‘病逝’于正阳宫, 太子林平章一觉醒来,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可林雨桐没想到的是,林平章给了宣平帝一个‘炀’的谥号。
何为‘炀’?
谥法有言:好内远礼曰炀, 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 薄情寡义曰炀, 离德荒国曰炀。
比如:隋炀帝,唐朝取而代之之后上谥‘炀’。
其实不光是隋炀帝得了这个谥号, 像是什么南齐东昏侯陈后主北周齐王宇文宪鲁炀公宋炀公海陵王等等在死后都得了这个谥号。只不过杨广最出名罢了。
林平章是个孝子,这是满朝皆知的事。
可这个孝子,第一份诏书,却是给了他的父亲这么一个谥号。
死后都讲究个哀荣, 但是宣平帝一点也没得到,想要的脸面, 在他死后, 被他的儿子剥夺的干干净净。
先帝驾崩, 停灵于他为之花费了半生时间的无极宫。
其实无极宫并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建筑, 他的外观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漂亮。
真正花费了巨资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地宫。
而今, 所有的地宫和暗道的出入口, 都已经用铁水浇筑, 堵死了。
先帝挚爱的无极宫,他也只有在这里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的资格而已。
国丧的规格还是在的,女眷哭灵,可后宫的女人,除了皇后,其他的一个都不在。
本来后宫也就那么几个人,其实剩下的就只有陈妃和李妃了。
陈妃在这其中并没有扮演什么好角色,皇后打她去了皇觉寺出家。皇觉寺里要么是皇家的寡妇,要么就是富贵人家犯了错的女子。那里的规矩森严,田得自己种,米得自己捣,饭得自己做,就是身上的衣裳脚上的鞋,都得自己做。进了这里,就休想再出去,也休想见外面的人。
这对陈妃来说,便是最严厉的惩罚。陈妃曾经哭求,出家可以,愿意去长春观陪伴‘太初’真人。
皇后便道:以后不会有太初真人了。
太初真人还俗,为安庆长公主,赐婚给西海王昊元子,等先帝丧事过后,将一路南下,再由水师护送,去往与西海一水相隔的越人岛。
这是四爷和林雨桐之前就商量好的。
可想而知,真正的西海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得有多愤怒。摄政王的长子另立为王了,这是要分裂西海?还是挑拨西海王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本来日渐长大的西海王对摄政王便诸多的不满,如今,这不是正好有机会借题挥。权柄只有一个,怎能不你争我抢。两头三方势力,不乱也得往乱的搅和。
这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高尚和龌龊,只要符合利益,便没有什么问题。
换言之,支持昊元子,搅动西海的朝局,这是成本最小的办法。
至于因为陈妃而担心安庆公主在其中搅局,这更是根本就不存在的风险。昊元子可不是等闲之辈。若不然,安庆的孩子是怎么干净利索的没了的。或许情分真的有,但权力之于他来说,是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他非常清楚,他想要立足,想要更进一步,离不开南靖的支持。
相反,倒是陈妃,在得知这事之后,沉默了良久,只要求:在安庆离开京城之前,请送臣妾去西山的玉泉观。那里风景清幽,冬日的冷风吹不进去,夏日巨木参天阴凉舒适。山上的泉水据说是圣泉之水,宫里主子的用水,是每日从西山运过去的。她想暂住那里,是不想叫安庆公主走的不安心。她非常清楚,真离开了大靖,安庆最能依仗也只有大靖。她不想安庆心有芥蒂的离开。
皇后答应了她,如今,没有给皇上守孝,只以悲伤过度为由,去西山玉泉观休养了。伺候的人都是秋嬷嬷派去的,并不担心她翻出什么浪花来。
而李妃,身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皇上这一死,她的精气神好似也被抽掉了似的。头一天,倒是叫她入灵堂了。可这皇家哭灵,自是有讲究的。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跪,什么时候起,这都是有讲究的。偏偏的,李妃的悲伤或许是真诚的。她哭的不能自抑,一边说着她对皇上的爱恋,一边哭嚎着要往棺木上碰。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想模仿别人,想成为那个女人,可她终归不是那个女人。她想要这个躺在棺材里,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男人的情感,可惜,这个男人哪里还有这种纯粹的东西呢?在这一刻,这个女人崩溃了。爱别离,求不得,这便是她的一辈子。
在皇家,她这样的哭丧法,是失仪。
被禁了足之后,水米不沾牙,高烧不退,旧伤复,那是没有一丝一毫要活着的意思。静乐公主在一边伺候,又是劝又是哄的,她是一耳朵也没听进去。反倒是看着静乐公主像是看见了仇人,热药热汤热饭,接过去就往静乐公主身上泼,你你们都是那贱人的孩子都该陪她去死
林平康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叫他想起了幼年。
他的娘亲就在一眨眼间变了,没人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什么肮脏的东西。再不是那个抱着他哄着他,句句都是‘宝贝’的娘亲了。
那副样子,那副语气,就是这样的。
她所有的怯懦和可怜,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人的背后,有着怎么一副叫人恶心的嘴脸。
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她自然也不是自己的娘亲。
他走进去,拉住了静乐的手。
静乐公主看他:哥,母妃她
她不是母妃。林平康说的极为平静,在母妃的心里,我们是这世上,最好的珍宝。
静乐公主不解,看向床上躺着的朝着他们兄妹瞪眼睛的李妃:她不是母妃?那母妃呢?
被这个女人害死了。林平康说的毫不心虚。
李妃桀桀怪笑:果然是那个妖精生下的贱种她伸着手,努力的想拉扯静乐公主。
静乐公主连连后退,李妃的这副样子太过骇人了。
一个伸着手想拉,一个就躲。结果就是李妃从床上一头给栽下来。静乐想上前去,林平康一把拉住了她,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只穿着中衣的女人大冷天的躺在地上挣扎,看着她因为热脸越来越红,看着她慢慢陷入昏迷,听着她嘴里呢喃的叫着‘皇上’。静乐蹲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林平章就站在一边,不坐也不动。直到第二天早上,静乐猛地坐起来的时候,才现不对了。
这个自己叫了十多年母妃的女人,躺在榻上,仪容看起来很好,被子也盖着的,但那张脸,早已经没了生机。
哥!她惊恐的叫了一声。
林平康语气平静:已经叫人去报了。母妃伤心过度,伤重不治,薨了。
皇后对此的处理就是,等皇上移灵的时候,一起带走就是了。还有一直在地宫的华贵妃遗体一起,陪着大行皇帝一起去吧。
丧礼得办,但朝政岂敢有一天懈怠?
林雨桐跟林平章说:不要着急,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办。
但显然,林平章不是四爷,也不是林雨桐这样熟手。真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跟四爷第一次坐在皇位上的反应类似。先是兴奋,兴奋之下就是精力充沛。先是通宵达旦,再是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睡眠。
该赏的得赏,该施恩的得施恩。人心得安定,百姓得安抚。
得照顾文官的情绪,得考虑武官的动向。
结果半个月熬下来,整个人都熬的脱形了。
阴成之气道:你这要是熬死了,那这天下可就更热闹了。正需要维稳的时候,还能出事吗?
大行皇帝被烧的面目全非,这件事真是好说不好听。外面什么样的传言都有了。他从来不知道,冉耕是这么一个混不顾忌的人。
当然了,从长远来说,一个活着的太上皇可能麻烦更大。这么做,快刀斩乱麻,利索。
可是利索归利索了,后遗症也不少。
林平章摇头:成之啊,我睡不着。
叫洛神医开点安神药。阴成之就道,总这么熬着,迟早得熬干了。
林平章摆手:不是这个缘故。他轻叹一声,做太子跟做皇帝是不一样的。等真的坐在这里了,才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似有千斤重。你们总说我多歇着。可这天下的事等的了吗?做太子好了坏了,头上还都有一层顶着呢。不管那个人做的好还是做的坏,从心理上来说,我知道,真出事了,有个高个的在上面顶着呢。可是如今呢?头上少了一片顶,虽然这顶其实也没啥用,没几片瓦能遮风挡雨,反而担心塌下来会砸到自己。可等真没了头上的那个顶,你就会现,空了!是没了障碍,但心里也变的空落落的。你说,我都如此了这要是把这担子交给她她,成吗?
阴成之没办法体会这种心情,但却表示理解。这就跟自己老爹总是说,等老子死了,看你靠谁去?看你怎么活?就跟自己时常担心的一样,总担心有一天自己走了,留下自己的儿子怎么办是一样的。父母担不完的心,但事实是,谁离了爹妈都活的好好的。
他就说:要不,您歇歇,交给她试试。再说了,你这身体,也确实是该歇了。
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这天起,皇上病了。据说是伤心过度。这叫本来逐渐平稳下来的人心,又开始慌乱了起来。
然后原本的太孙出来的。
为什么叫原本的太孙呢?因为皇上已经继位了,按理说,册封太子的旨意也早该下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宫里迟迟没有动作。
正在大家猜测是不是这太子之位还有悬念的时候,圣旨下了。皇上病了,叫林雨桐出来监国。
林平章新继位,属于那种恨不能把所有的权利都抓在手里的那一类。这是没做过皇帝的人惯常的毛病。等干上三年,他就懂了。皇帝真不是那么干的。
该谁管的谁管,得呈报内阁的就呈报内阁。
内阁呢,对着林平章的时候,那是事无巨细的都得呈奏。
林雨桐全不要这一套:我都管了,要内阁做什么?你们是阁臣,不是翰林院那些在御书房当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拿着阁臣的俸禄,却只干翰林院当值的差事,那俸禄你们拿的安心吗?
如今内阁就剩下三个,陈擎苍高寒远张书岚。
阴伯方还没归朝,万芳园又惨死。
剩下这三个人这段时间,也都是战战兢兢。
陈擎苍就不说了,他跟东宫的恩怨情仇复杂了去了。高寒远是阴太师一党。张书岚按说是太子一党,很不必战战兢兢。可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得谨慎。就怕落个‘居功自傲’的名头。
如今太孙张嘴却责问:你们不干活,凭什么拿那么多工钱。
这话初听出来叫人哭笑不得,可等从太孙那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蓦然一酸。
既然上面肯放权,那就干吧。
下面奏报说辽北雪灾,内阁商议了处置办法呈上去。只要在上面标注加急,不到半个时辰批示就下来了。上面朱红的批示写着:准奏!着户部工部及相关有司衙门两日内办理。
指定了配合的衙门,限定了时间。
内阁只要把所需的欠款物资清单递下去,指定人去接收就好了。管你们怎么扯皮。
谁的责任谁去负。
完不成任务,你下去,换个能干的上来。
朝廷这台机器,慢慢的磨合,紧跟着就高的运转起来。以前每日捧着茶壶的老爷们,谁还有工夫喝茶?一个个的脚下带风都嫌慢。慢一步,许是位子就该让给别人了。
别寻思着勾心斗角,暗地里使绊子。上面那位眼睛亮着呢。
朝廷里这一套班子他熟悉的很,责权在他眼里,就是一眼能看透的事。
吏部最近特别忙,为啥呢?总有些不长眼的往上撞,折子了吧。这位也是狠,三十七个官员,说罢免就罢免。罢免了之后,管内阁要人,要推荐名单。按说这以前是挣着抢着的好事啊,安排自己人嘛。现在,没这工夫。因为你会现,这下面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人,有时候意义变的没那么大的。万事逃不开一个规矩。在这个规矩内的,谁都能给你办。不在这个规矩内的,自己人办起来都胆颤心惊。谁也不想试试那位的手段,按规矩,吏部推荐官员。吏部把候选名单送上去,内阁复审,审核之后,该带人叫太孙看过,考教过,这才算数的。
可林雨桐呢,连人都没见。只叫内阁做主:人是你们在用,顺手就行。
这么看了一段时间之后,阴成之就跟林平章说:一个人一条道。她这条道,别人是轻易走不了了。
林平章就笑了一声:这得有大胸怀,大气魄。
总说什么与谁谁谁共天下,真该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共天下。
阴成之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共天下,而是她更会驭人,更懂驭人之道罢了。
说到底,帝王之道,便是驭人之道。
林平章叹气,这样的结果就是,哪怕换自己来,好似需要他忙的事情也不多了。更深远的结果就是,这样一个懂的放权的皇太女,真的叫人难以接受吗?
谁会跟手里的权利过不去呢?
等大行皇帝移棺了,林平章才叫了林雨桐说话:权利放出去了,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怎么就难了?林雨桐就笑:阴家那爷孙俩不是还没回来吗?
林平章就看她:他们不是查奸细去了?
奸细自然是要查的。林雨桐坐过去,但是呢,不妨碍顺便办另一件事。
林平章恍然:收缴兵权?
林雨桐就笑了:牛羊付与豺狼牧,不可取。但话又说回来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咱们用的是狼还是狗呢?但不管是狼还是狗,只要咱手里握着神兵利器,又怕他什么呢?
可你怎么知道你手里的神兵利器一定得听你的?金平章挑眉又问了一句。
林雨桐道:所以,我要改啊。以前是军政不分家。现在必须得改!
像是两江总督,他便是主管两省民政军务。常有从税银中直接扣下银两充作军饷之用的情况。如此利益相关,想要地方官员跟驻军不相互牵连彼此勾结都不可能。
林雨桐现在呢,就是要将这两套系统有序的分割开来。两边牵扯的越少,自然是越好。一切物资调配,皆有朝廷统一安排。
以前是文贵武贱,同品级的文武官员,武官得听令于文官。
这一条,必须要废除。
林平章这次真笑了,哈哈大笑。她这是给了文官绝对的自主之权,又给武官提升了地位。既办了大事,又收揽了人心。
聪明啊!
年底,各地驻军将领纷纷上奏,奏折中多有陈奏武官武职受欺压之事。
文武分立,各执一词。
林雨桐将奏折都收了,可就是没有一份明旨下来。她这会子寻思着,四爷也快回来了吧。
四爷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江南的两位先生。
一位是梦柳先生,一位是三清先生。
这两人先生一到京城,立时京城便热闹了起来。
本来,新君登基,明年便是恩科之年。科举啊,已经停了多少年了?
算下来,都有九年了吧。
恩科一开,各地的举子都涌了进来。如今两位大儒亲临,那真是说的上是读书人的盛事。
读书人在一处,少不了的一件事,便是针砭时弊。
如今朝廷有什么事呢?那便是文武相争之事。
文武相争,那是因为素来文武相轻。
两位先生一到京城,就传出一篇文章来,只一夜之间便流传出来。
文章言辞激烈,直陈先帝在位时十大弊政。
其一便是军权不明。
三两天下来,连街上的贩夫走卒都知道这两位先生的文章了。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先生说的有理呢。这道理他们这些人都明白,咋朝堂上的大人们不明白呢?那句话是咋说的,吃人家的饭,服人家的管。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地方养军队,那是养的朝廷的军队呢,还是他们自家的军队呢?这是服从朝廷管呢,还是服从他们管呢?
传来传去,这话就诛心了。
好似文官不答应该武官应有的地位,那就是包藏祸心了。
阴太师回来了,却说舟车劳顿不见人。陈擎苍回府之后,谁也不见。高寒远和张书岚是文臣的领袖了。别看张书岚是东宫旧臣,可真到了这种大事上,那立场可是相当坚定:一群武夫,能做什么?说着又冷笑,来了几个乡野村夫,大放几句撅词,就想翻天?一个个的,谁也不是安着好心的!个个都是大儒,自诩逍遥山野悠哉美哉,如今跑出来做什么?靠着几句危言耸听的话,谋的还不是一官半职。真是岂有此理。
他去找休养的新帝:陛下,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他们愿意为朝廷效力,臣等自是盼之不及,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到京城来搅风搅雨。江南两省之中,皆是江南仕子为官。当时之事,用当时之法。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事。本想着,等朝廷一切步入正轨,再行处置,却没想到,他们倒是不甘心。如今这算是什么?不是江南帮,便是南山党。他们这是要裹挟朝廷,这是要左右朝廷的意志。此种作为,绝不能姑息。
林平章看向张书岚:你的意思,是这所谓的江南帮,在为他们入仕造势?
张书岚点头:若不是如此,臣实在想不出他们这么做,所为何来?
哦!
林平章嘴角翘起,笑了一下,行,朕知道了。不过老师啊
臣不敢。张书岚赶紧低头。
你本就是朕的先生,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扶了张书岚起来,跟老师你,朕也不说虚言。江南之地有多重,老师是知道的。如今呢?朝局看似是稳当的,可这八面来风,不定哪里就出了漏子。之前老师还说,如今的朝廷在于一个‘稳’字。老师深明大义,有时候,还真得老师受受委屈。
张书岚一愣,继而感激涕零:是老臣未能领会陛下之意
这不是老师的错。林平章笑道,他们想入仕,于如今朝廷而言,总归是好事。有所求比无所求好,您说呢?
这倒是!入仕了,就必须得服从管束,得遵守官场的规矩。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到处大厥词,四处挑事。
他叹了一声:那他们所言之事
林平章就说:准了又如何?他拍了拍张书岚的肩膀,天下悠悠众口啊。朕相信老师绝无私心,可老师又何必做瓜田李下之事呢?
电石火光之间,张书岚福至心灵:皇上是赞成此事的。
他心里一叹:臣明白。
好好跟自己说,这叫敬酒。不识人敬,那就是罚酒了。
出来之前,张书岚就道:老臣再说一句不合适的话。
看,老师又多想了吧。林平章低声道:朕还想着您能体谅学生的难处。您要是不跟学生生分,就有什么就只管说什么,这才不枉咱们师生这些年的情分。
张书岚叹了一声才道:陛下,老臣倚老卖老说句话。太孙殿下实在并无错疏之处,这么迟迟没有给名分,终归是不妥当。若是再这么迟迟不绝,只怕人心是稳不下来的。
林平章连连点头,快了,朕这不是想着要过年了吗?想来的双喜临门。
张书岚见皇上确实是没有异样,这才笑了:如此老臣便安心了。
等把人送走了,林平章才跟李长治道:看看!看看!就连咱们这位张老大人,被她坑了,还为她说好话呢。
李长治笑了起来,指了指外面:皇后娘娘,正等着呢。
林平章收了脸上的笑意:叫她进来吧。
太子妃成了皇后,并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整日里战战兢兢。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林平章没叫太子妃行礼就拉她坐在一边的榻上,你是为了梧儿,是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陈氏点头:陛下,不是臣妾偏着梧儿,实在是臣妾心里不安。说到底,是臣妾害了两个孩子。可如今后悔已经晚了。陛下登基,当年的事,也不再是欺君之事
林平章叹了一声:他是朕的儿子,该说的总归要说的。捅破了这层纸容易,可这紧跟而来的
臣妾知道。陈氏抹了一把眼泪,陛下做这个决定,也不容易吧。
何止不容易。
林家为皇族,可异姓人将来登上皇位,俩姓皇族之间,只怕将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越是近宗,越是少有能够善终的。
朕夜夜睡不着,都在思量这事。林平章叹气,朕能信咱们闺女,可两代三代之后呢?近忧远虑,只觉得困难重重,迷雾重重。
皇后就道:那皇上要不要再问问梧儿的意思?许是他就变了卦呢?
林平章拍了拍皇后的手:你啊这话不要再说了。
皇后目露不解:桐儿是个心善的孩子
心善?林平章点头,她是心善。可也不能等同于一般善良的姑娘。
她为了能降低朝廷百官对于皇太女的反对之声,先是放权于文臣,又悄无声息的叫阴家在外帮着收揽兵权。不仅收揽了兵权,还撺掇着各地驻军上奏折闹事,以图提高武将在朝堂的分量。对武将,打了一棒子又拿着个甜枣吊着。再利用武将的折子去逼迫文臣就范。两方眼看就打起来了,结果神来一笔,把本来就要来京城的江南士人给扯了进来。本来势同水火的文武两方,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从文武相斗,变成了以文人斗文人。
武将觉得她好,文臣也觉得她不错,江南官员还都是她提拔的。三方都承她的情。
她的手段多妙啊,收揽了人心,巩固了皇权,改革了军制。
而她做的也仅仅是顺水推舟,毕竟请三清先生这些人,早前他就已经叫人着手请了。为的就是以新人换旧人。绕了这么一个圈子,叫她做成了这么多事之后,才绕回了原点上。
她煽动起来的风,一翻一覆之间,便雨住风停了。
聪明人看的透这里面的事,可既然是聪明人就不会说透。
不聪明人看透看不透的有什么关系呢?
宣平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即将迎来泰始元年的这个除夕之夜,皇宫里歌舞升平。
那个已经大行的皇帝,好似早就被人遗忘了一般。
太后没有来,上只坐着皇上和皇后。几个侧妃极其皇子公主,都依次落座。
可唯独,没有见到太孙,即将成为太子的那个人。
不光是下面怯怯私语,便是柔嘉,也不由的低声问皇后:母后,哥哥呢?这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能没出现呢?
像是蒙放陈云鹤这样,太孙的亲信,不时的交换一个眼色,目露担忧。
此时,阴太师却站了起来:启奏陛下,臣年老体衰,已不堪案牍之苦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众人听明白了,老太师这是要告老啊!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张书岚几乎以为这老家伙吃错药了。他怎么舍得手里的权利的?
这么一位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按照规矩,皇上该再三的挽留,才算是尽到了一个君上对臣下的最后一份心。
可皇上倒是好,语气平平淡淡的说:准奏!
然后阴太师也一脸理所当然的退下,坐好。
都太坦然了,坦然的叫人心里慌,总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事情是大家所不知道的。
阴太师刚坐下,结果陈擎苍又起来了,他是来请罪的。
什么罪?
欺君之罪!
这一出一出的,都是什么意思?
起来吧。林平章看向陈擎苍:朕赦你无罪。
下面坐着的面面相觑,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
林平章就看李长治,李长治就高声喊道:请嫡皇子嫡皇女进殿!
什么叫做嫡皇子嫡皇女?
嫡皇子不是太孙吗?嫡皇女不是坐在皇后的身边吗?
柔嘉的脸都白了,愣愣的看向皇后。却见皇后的视线只盯着大殿的门口。
众人顺着这视线朝大殿的门口看去。只见两个杏黄色的身影相携而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大,但稍微高一些的,明显更清瘦一些。一身皇子的袍服穿在身上清雅无双。但这并不是太孙。
而另一边,一位宫装的丽人近前来再看那五官,满大殿的人不由的就站起身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的太孙。
蒙放和陈云鹤两人,盯着她的脸之后,又看她的身形,然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的问了一句:你之前可知情?问完两人都一愣,然后又同步摇头!
不!不知情!
谁能想到呢?谁敢这么想呢?
在众人注视下行了礼,然后跟林玉梧两人分站在皇上和皇后两侧。
林平章就道:就是你们看到的。他指了指林玉梧,嫡皇子,林玉梧。又指了指林雨桐,嫡皇女,林玉桐。他看向皇后,当年,两孩子尚在襁褓。奴才们忙中出错,将两个孩子抱错了。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又牵扯到北康,此时就被压了下来。
抱错了?
呵呵!那这宫里的奴才都该打死才对!
这事简直太荒唐。
有人就喊:当日,殿下当着满朝大臣誓
林雨桐就笑:我是怎么誓的?我说了,我是我父母的亲生骨肉,这话错了吗?
这人哑然。
张书岚站出来看着皇上:陛下,您如今这是要?
册立太子?
可咱们对太子一点也不熟悉?
他是贤是良,是否可堪为君,谁知道呢?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
结果他的话问出来,皇上还没说话呢,林玉梧说话了,张大人这话问的,父皇自是要册封皇太女。这有什么好问的?
皇太女?!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陛下!张书岚急忙道:当真如此吗?
怎么?林玉梧又道:有什么不可以吗?满朝皆赞的太孙为储君,有何不妥?
自是不妥,从来未曾听过有女子可为帝。林玉柳起身,气的脸都白了。
可你连一女子也不如,又有什么资格呢?林玉梧哼笑一声,我别的不比你强,但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啊。说着就看向张书岚,张大人,您觉得临安郡王合适?
张书岚自是不敢说这话的!
只那位殿下在边上站着,他就不敢说这话。等这么想完,他才突然觉得,原来对那位殿下的敬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不少大臣,都将视线落在临安晋王和这位嫡皇子身上,临安郡王大家都熟悉,只能说是个优秀的少年,仅此而已。至于这位嫡皇子,怎么说呢?只看这短短几句话,处处叫人觉得——讨厌!
对!就是那种咄咄逼人强词夺理的那种讨厌。
这样的性格,合适吗?
而另外两个年级更小的皇子,如同鹌鹑一样缩在他们母亲的身后。
何人合适?
林玉梧又道:或许你们觉得武安王或者先帝三皇子合适?
林平康噗通出来就跪下了:臣万死。
张书岚被林玉梧气的几乎撅过去。
一位翰林院的老翰林走出来,颤颤巍巍的跪下:陛下要立皇女为皇储,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那是我林家的列祖列宗,与尔何干?林玉梧不用别人张嘴就直接怼了一句。
皇后缓缓的闭上眼睛,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我的梧儿啊,你何必如此!
林玉梧一上来就扮演了一个叫人讨厌的嫡皇子,林雨桐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缓缓的走到人前:父皇若是立我,我便是皇储。我从北康走来,狼窝我闯过,杀阵我走过。走到今日,我相信你们也都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最喜欢的四个字就是——顺我者昌。
众人却都听出了‘逆我者亡’的气魄。
她往那里一站,浑身上下都散着一种气势。她抬眼往下看去,却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理智回笼了,一个个的开始在心里权衡起了利弊。
皇上愿意,看如今这样子,是心意已决。
真正的太孙,本该是太子的人,看样子对储君之位并无意。
皇后似乎有些勉强,但她的意见却是最不重要的。
还有谁?
太后?太后跟皇上嫌隙颇深,皇上对太后的意见未必多看重。
他们都不反对了,自己反对有用吗?
再说了,自己为什么要反对?
吃亏了吗?谁不是因为这个‘太孙’而得利的人?
说反对的话?这不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吗?
何况,反对的起吗?
兵符是在她手里的吧?
所以她说逆我者亡,是真能做到的。真敢废话一句,许是就能成为第二个万芳园了。
林平章看向李长治:宣旨!
李长治手捧圣旨徐徐打开,众人起身跪下。此时,李长治的声音才仿佛从天外传来:朕承黄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册封嫡长女玉桐为皇太女,入奉宗祧,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共图新治。谨于今时祗告天地
竟是真册封皇女为储君?
柔嘉看向皇后,满眼的无措,低声问:母我是谁?
皇后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父亲陈擎苍,然后缓缓道:你是本宫和皇上的公主,我们会给你选一合适的驸马,让你一辈子富贵荣华。
柔嘉看向陈阁老,慢慢的悟了:我懂了。
皇后垂下眼睑,眼里露出几分晦暗不明的神色,继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梧儿啊,我的傻儿子!
可林玉梧却不那么想,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天下这么大,我只想出去看看。
蒙放碰了碰陈云鹤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说,有了皇太女,是不是还得为皇太女选夫啊?
陈云鹤瞪眼:这是自然。
戚还突然来了一句:说起来,我没有定亲,也没有成亲,房里也没人,更是从来不去花街柳巷。
你不行!蒙放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女得靠联姻才能安抚你们凉州呢。再说了,她可是说叫你将来回凉州的。
这倒也是!
陈云鹤却吭吭哧哧的道:我我也不错亲上加亲
选我也不会选你。蒙放又道,你也不想想,皇后的娘家再出一皇夫?你陈家想翻天啊!
陈云鹤生气:你以为你就有希望?
蒙放还没说话呢,那边戚还就‘咻咻咻’的提示他们往前看,就见边上的阴家小子正跟皇太女深情对视呢。
蒙放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道:也是!咱们都属于太有主见的。皇夫嘛,就得找一个没什么主见的简单人。
陈云鹤‘嗯’了一声,再说了,人家祖父不是已经告老了吗?怪不得舍得手里的权利,原来是谋划这个呢。
戚还嘿嘿一笑:你们就是不肯承认人家长的好!
也就剩下长的好了!蒙放和陈云鹤异口同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四爷:你们高兴就好。
皇城外,一邋遢的老道愣愣的看着皇城上空升起的一道璀璨的红光,眼里多了几分惊色:红中带血诸事难平女子为帝血漫御阶随后又掰着手指算,良久之后哈哈大笑,凶中带吉,有惊无险。鸾凤来仪,龙游九天。圣主临朝,天下承平
他笑着,跑着,喊着,一声高过一声,直入九天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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