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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牛还是点头,说:“雇人?怕雇以后付不起钱。他们家……也不一定多富裕。”

  少女鼓励说:“不是富裕人家,谁家父母任孩子几十金几十金往外掏?我看是有钱。说实话,这铺面,一是看你二牛老实,二是他肯安置我们,市价的五分之一可都没有收到。你可得好好干。你想开的肉铺,全长月也没几家。那些王公大臣,贵族,酒楼,吃起来麻烦着呢,只要让他们知道,肯定能发财。看你傻样,没想到还有这种眼力,搭伙搭得也好,那小子家里该是有些钱,人小,生意上也插不上手,一开始生意不来,置东西,雇人,得要找个人付着开支,撑着。”

  二牛抓头一笑,往外一指:“是他想的。”

  少女对刘启的印象已经转好,现在更好。

  她正想说些什么,刘启拿着绳儿打外回来,彬彬有礼:“阿姐喜欢吃的已经吃了,剩下的我带走。”

  刘启说的很有礼貌。

  少女按说应该客气几句,让刘启把买来的东西带走,听刘启自己说,一下儿觉得不对,猛地转头看着。

  二牛红着脸说:“这是要干什么?”

  刘启笑道:“这些是供阿姐挑选的。出去后,我还要寻把称走大街呢。”他边说边往外拖筐,还让刘阿雪去找绳子。

  二牛朝他看去,尴尬得要死。

  刘启不管他的窘像,拣了柔软好听的声音说:“阿姐。你不喜欢的。我们带走。啊?!”

  明明送的果品,转眼间又拿走。

  少女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奈他何,还不得不挤出些笑容点头。她恨不得将面前的奸猾小鬼咬几口,以求泄愤,却还是将笑容挤到牛奶的程度,细声细气地说:“回家记得好好地吃,啊?”

  刘启更正说:“出去卖!”

  他补充说:“明天上午,我来为阿姐搬家。本来想今天晚上的,可得阿姐为找地方住,阿姐喜欢野外吧?我找个有山泉,好酿酒的宝地。”

  他好像听到少女牙齿和牙齿撞击发出的咯咯响,在少女的“哪就快去吧”中,慢悠悠走出去。

  刘启载着两筐水果追上有些赌气的二牛:“二牛哥,给我借我个秤。”

  二牛也没有大道理,只是说:“哪能这样?!以后不要再这样,人家笑话!送给人家的东西,又硬带走。”

  刘启却振振有词地说:“她人不好,骗我们在先。”

  二牛敲着两个手背说:“人家骗你什么了?你知道咱们捡了多大的便宜么?这铺子虽然靠里,不算东市最好的铺面,但按照东市的价格,你知道多少钱么?”

  刘启嘿嘿笑道:“那是我抓住他们的弱点,讲价讲来的。”他又说:“你没听那小女说么,官府要问他们去处,不能说……说不定马上就是逃犯,我这冒着窝藏的风险呢。”

  几个回合下来,二牛说不过,为他借了把小秤,说:“这么多的水果,拿回来就拿回来吧,不卖倒也会坏。去吧。回来之后,咱们找找房子,房子还没找,明天可不能让人家搬家?都是街坊呢。”

  刘启应付两句,让他和阿雪回家说一声,赶着马往城门那边跑,急急出城。

  二牛叫不住他,当他是到哪条街叫卖,带了阿雪先回家。

  阿雪到家时,张国焘过访。

  刘海弄了两壶酒,在院子里摊了张桌子,见二牛回来,招呼他坐。

  风月给二牛写了一盅子酒,问:“那小子呢?”

  二牛就给他们讲了今天的事,最后说:“他大概去卖水果了。”旁边三个人发笑。张国焘的笑却不掩心事。刘海怕他耿直,觉得自己让刘启做生意,坏了朝廷的制度,主动解释说:“觉得我纵容他做生意是吧?”

  张国焘勉强点头。

  刘海笑道:“我自小就不大管他,本来只想让他给二牛帮帮忙,他自己却定要合伙,要是他真愿意做些小生意,我们早早把媳妇给他要进来,分家。”

  张国焘有点儿吞吞吐吐。

  刘海担心他不愿意和二牛这样的市井小贩在一起吃酒,说起二牛的人品,把二牛的脸夸成了红花。

  张国焘想了片刻,还是把藏着的话说出口:“刘兄,户部无兄长的籍。吏部也无完整的卷宗,新任策丞亲自给您寻了个养马的差使。”

  风月看看叹气一笑的刘海,不快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国焘说:“我不是一直没有接任吗?拜访过丈人之后,方知卷宗被内人的堂姑压下。我借堂姑之便查问,方知刘兄的事,倒有点不敢向兄长提起。”

  风月冲着张国焘讽刺地笑笑,说:“哎呀。这就是朝廷呀。”

  刘海记得自己送信到田先生的旧交府上,提过自己以前是牧马的,未必和张国焘的堂姑有关,只是客气地劝他们进酒,若无其事道:“大家别拿这事败兴。这养马的嗜好是病,你沾上就喜欢上,我儿子也是,天天说将来要养马。马儿和人是一样的,好马不养好变劣马,劣马自幼调教,也能成好马,牧人的乐趣就是在于放马野甸,恤马如人,识马于群,倘若真做到群牧监,那也是一介重臣。”

  张国焘被刺了一下,说:“我与刘兄相交不长,却深知兄之为人。我那泰山不日将有高就,放心,我不让兄长受半点委屈半分。”

  刘海笑了笑,起身拿了一书出来,交给张国焘说:“为兄是领兵的,总结一些军弊,若有机会,贤弟不妨帮我转交朝廷。”

  张国焘打开看几眼,一手拍在案子上,说:“好!兄长才大,既然是富国强兵之策,放心就是。”

  这时刘启还没有回来,风月担心起来。

  他在家时,看着刘启摸野甸,觅狼食,也没有担心过,这会儿觉得这儿人生地不熟,忍不住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看阿雪捧个碗,坐在章蓝采身边吃饭,慌忙喊她:“你阿哥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卖不完那些烂果子,今天就不回来了?拿回来吃呀。非要去卖?当他阿爸阿妈真需要他养家呀。”

  花流霜再送两盘怪菜,给阿雪说:“吃了饭到阿妈这,讲你阿哥怎么回事——”

  刘海笑道:“我看他出城了。他一心想占人家的便宜,明天一早赶人家动身,晚上要给人找去处。”

  张国焘见刘阿雪聪颖可人,此刻一双明亮如月的大眼睛藏在碗后一眨一眨,心中一动,惟笑道:“我大儿十岁,不如咱们结个亲事?”

  张国焘微笑着看住刘海说,他心中明白,要是有了亲,那刘海自然不再是外人,堂姑那边好交代。

  “不!”刘阿雪一口否认,站起来就跑。

  “她自小有病,脾气倔,我也放任惯了,子女的事儿,我们那儿都随他们的意愿。”刘海有些不擅长地推辞说,“让孩子见见面,一块玩玩,熟悉过再答应也好。”

  张国焘早知道了刘海的出身,想塞外不禁男女往来,刘海不会骗他,再看向跑开的阿雪,连声夸奖乖巧。

  ※※※

  刘启果然是出了城,找酒坊居所的,第二天才回来,身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

  昨天他带筐出城,寻找山野宝地,却没想到正逢岭南和西陇一代的流民没被阻拦住,进了京畿,虽然朝廷还不断调兵驱逐,但他还是路好些,当即记得自己开酒坊,开肉铺需要人,用水果把招引,收了二十来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入的城,反正是一块带了回来。

  流民之中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孩子,个个浑身污垢,张皇地跟着刘启,一到大院就游视四周。

  二牛媳妇杨小玲第一个看到,吓了一跳,提了扫把警惕地看着他们,和刘启说话。

  刘启想不到她反应这么大,解释说:“阿嫂,我请回来干活的,每天只要一点吃的,很划算的。”

  一个进来蹲到角落里的老妇慌忙起来:“我们都是老实人,种地的。”

  一个农家红脸妇女也慌忙有眼色地接扫把:“姑奶要扫地吧?”

  一个男人看院子里有柴,不声不响地拿起旁边竖着榔头,站到跟前吐口吐沫把住。

  “你怎么尽找这些人来?”二牛家媳妇忍不住气呼呼地问,“我们怎么养?”

  茅房里顿时传出二牛询问的声音:“怎么了?”

  章蓝采出来看看,问了一下,却不当回事,只是乐和地冲屋子喊了一声。

  黑放那里流民多的时候,男人就会把看起来老实的人领回家做包衣、做百姓,所以她觉得太平常不过,只是训几句要忠于主人,不然会任打杀的话。她嗓门大,一声喊叫把两家人都招出来了。

  刘阿雪搀扶下瞎了眼的张氏。老太太最紧张不过,一摸黑地朝着刘启嚷:“刘启,可不成,咱家养不起。”

  花流霜哂笑一下,无奈地说:“他这是给咱家找来的不花钱的劳工,二牛呢?问问二牛看。”

  众人的目光给这些流民的压力也非常大,一个孩子突然吓哭了。

  “哭啥?”刘启气这小孩添乱,“你个巴娃子!”

  二牛在茅房伸了下头,只喊着等等就出来。

  那带孩子的污垢妇女哄不下儿子,不得已打了一巴掌,接着摸出一个橘子给孩子,然后怯生生地看向刘启。

  飞雪似乎认得她手中的果子,忍不住看向刘启的“苯苯”,果然,它身上的两个筐子都已经被扔掉了。

  二牛终于提着裤子从茅坑里出来。

  刘启算是在两家人的逼视下捞到根稻草,慌忙上去给二牛盘算生意,掰着手指头算怎么省钱。

  二牛没这样想过,只是看了看自己媳妇,见她在摇头,不禁犹豫地看着这一群人。

  这些人看起来太可怜了,污垢黄瘦,天不热就开始冒汗,鼻尖污中闪亮,眼中乞讨的光芒流露无疑。铺子虽然要人,二牛虽然心软,但对这些人实在放不下心,他不敢心软,底气不足地笑笑。

  他这会有点相信,觉得自己真不该和刘启搭伙,刘启还真像他阿妈说的那样,喜欢瞎胡搞。

  他觉得能管刘启的是刘启阿妈,转身询问:“婶娘,你觉得呢?刘叔呢?”

  花流霜表面上能管住刘启,其实知道刘启尽给自己打游击,是八头牛都拉不住的主儿,当年混进佣兵去打仗,远走漠北几个月,到荒野立帐放牧,哪一个还敢管他?她心里都有阴影,不敢武断了事,再说她要骂刘启一个狗血淋头,二牛他们家更觉得刘启是在胡闹,就微笑着说:“我们那儿收留的人叫给立个身,到百户那儿一说就行了,胆敢不听使唤,主人给他鞭子,要他的命,这我们轻车进京,迟早是建宅的,既然也没使唤人,收留无妨,权都有我们家安置。”

  风月也是这么想的,说:“刘启呀,二牛,既然在中原,就按照中原的规矩,写一份卖身契约让他们画押。”

  一圈流民跪了下来,求爷爷告奶奶地要他们收留,带孩子的妇女拼命地说着:“不看我们,也要看看孩子不?”

  “不会不听使唤,我们愿意画押。”老女人跪下来磕头,看到一线光明般,大爷爷,大-奶-奶地吆喝说,“主人好好心,只给口饭吃就行了,我们都做牛做马,没明没夜地给主人干活。”

  众人也都是善良人家,心怀恻隐,渐渐松口,开始应下。

  独有刘启一点一点敛住笑容,又似乎不怎么高兴!

  花流霜喊住刘启,说:“你自己弄回来的人,你自己弄吃的,安排住所,二牛家不行,我们住进来就是在麻烦人家,根本没地方住。”

  刘启打了哈欠,喊飞雪去写契约,自己回屋子拿了袋子去市场上弄吃的。花流霜还真不知道他刘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用什么办法安置流民,刚才那一说,也是想为难他,见他一走,立刻叫二牛到一旁,拿着自己给的信物去东市不远的海东通货铺去找他们掌柜的。

  二牛一走,二牛媳妇和娘亲立刻感受到紧张。

  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对一大帮子流民哪里放心?

  都跑到花流霜那屋反悔,低声问花流霜话。

  花流霜安慰他们说:“我们是边远地方的人不假,只是也不再算是小门小户的了,家族在京城也不是没有人,还不是他阿爸与他阿叔们分了家,不愿意让那边管我们的事儿,连买个宅邸都不让的,放心吧,些许个流民,能安置好的。”她又跟二牛媳妇杨晓玲说:“你婆婆不是不方便的,待会你挑个顺眼的照顾她,干些家务,你也可以抽出身了……”

  他们在屋内议论,外头的流民总有些预感。等刘启捉了一袋吃的,带两个赶车把势回来,院子的人已经都开始没事找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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