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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扯住自己的胡须不舍放下,给钟老丈念叨说:“阿英有先祖之风,幸有阿英。幸有阿英。”

  ※※※

  天明后,重新入城的数百人马果然被人认为是所增之兵,惹得一干人惶惶不安。他们在郡兵中也有人,而且占了多数,只是分散到各家族,所以不是很担心郡兵现在的情况,甚至各家手里都有自己的家丁,有依仗,可是这会儿细细一算,樊氏光入城的私兵就过千,顿时有点惊悚。

  武同和宋纲眼看对方实力到了这种程度,也尽量克制,不敢强夺府库,官衙,舍房,只是连忙传话,让自己的人退避三舍。

  上午,贼讯已经尽人得知。

  秦汾自然要召集众文武议论。李玉也急冲冲赶到,意外地碰到在外头站着等着他的樊英花。

  他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心头一阵紧张,稍后便摆出亲事的话题,说:“郡中子弟都知道妹之美貌,争相登台。陛下那儿也知道,他们见擂台爆场,挑选不易,便有意赐婚。我知道你定看不上寻常男儿,可咱也没法推辞!”

  樊英花觉得大概是冷场,才引出赐婚来掩饰家族脸面,“嗤”地一笑,便说:“你大概忘记你是谁的子孙了。我家婚姻,何用别人恩赐?!”

  李玉争执说:“那你也不能老在家门,否则日后人老花黄,后悔也来不及。这不是一个机会吗?”他又说:“家臣们你看不上。他们也不敢打你主意。外头的人,你再不屑一顾,要老于家门了。”

  “我自个已选了一个。你别再拿这个掩饰,我只想问你,你和沙通天密地里有没有交易?!”樊英花面无表情地问。

  李玉翻脸,怒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樊英花眼神闪烁不定,瞳孔渐渐收缩,淡淡地问:“哥,我昨日被人刺杀,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李玉有些发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看樊英花冷笑两声,再也不看自己,便伸了伸手,想叫住她说什么,却被背后的人扯了一下。

  李玉停住,只听手下说:“少主,讲是讲不清的。你还是问问那边怎么回事吧。”

  说话的于阿信是他网罗的谋士,因见地不凡,颇受器重。李玉看了他一下,怨艾道:“你不知道。若她当成是我,即使是哥哥也不会手软。自小她那性格就……”

  “少主,您可知道‘威不下人’的道理?!”于阿信压低声音问。

  “怎么讲?”李玉问。

  “有权力的人,是不能用低姿态恳求别人明白什么,体谅什么的,否则威信就会受损。若是您向小姐反复辨别,她不但不相信你,咱家的人反而觉着您要看着她说话。”于阿信说,“要解释,您也要给主公解释。眼下起兵在即,只有有了威信,主公才能放心把军权交给您呀。”

  李玉点点头,慢慢往里进,心里仍不安:我把与土匪的矛盾都推给妹妹,引得土匪把不满都发在妹妹身上?

  想到这里,突然有人跟他说话。

  他抬头看看,竟然是自己的叔叔樊成。

  他们家就是这么奇怪,家人本姓李,但对外宣称是樊,而且到头来,嫡系才有资格袭姓李。所以他的叔叔只能姓樊。

  “叔父也来了?”李玉有点奇怪地问。

  樊成四十多岁,并不像樊尚长那样的清癯,多了几分彪悍。

  他没有袭祖先的姓氏,却接管了一支人马,往往在特定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本家见面。

  此时起事,虽动用了这支人马,却没让他们跟外面接触,李玉是有点儿奇怪。樊成畅快一笑说:“他奶奶,想想皇帝是咱家扶立的,便来讨个封。”说完他一抬头,往里面看了几下,不满地说:“英花对我理都不理?你这做哥哥的,要多教教她。对了,她一个女人家来这干什么?”

  李玉被他说出几分同感,心情开了许多,苦笑道:“四叔,她哪是个女人,你见过的女人中有她这样的吗?说来说去,她是我们家的太上爷。”

  谁要用太上爷形容自己的妹妹,那是要被长辈们训斥的。

  但是樊成却没有,也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小舞刀弄剑的,我就知道有今日。去我那的人提她就变色,我看大哥百年后,咱家未必不因她生变。”

  正说着,两个少年在门口和护兵争吵打搅到他们。

  李玉扫眼一看,见是自家的武装少年。为首叫赵过的扛了肚子,头要抬到天上。

  他不由有些火气,大步走过去,说:“去!谁让你们来的?这是你们小孩子来的地方吗?”

  “叔爷。我们找人。”唐凯拉拉赵过,低着头说。

  赵过扛着肚子转身,看到李玉,连忙收住自己过分骄傲的姿势,灰溜溜地低下头。李玉咬着牙拍像他头瓢,从牙缝狠狠地挤字,说:“找谁,找谁?大人的事,你们滚一边玩去!扛了个腰,跟犯病了一样。”

  唐凯和赵过是在等里面的刘启。

  他们被李玉赶走,刘启还在接受秦汾召见。

  秦汾红光满面,如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扫以前的阴兀。

  他像是风光的土财主,有钱后记不起吵架的穷邻居有什么不好,反而因在一个陌生圈子里见到熟悉的人而高兴,以做皇帝的经验,将刘启的前前后后肯定一番,并挤了几滴眼泪说:“朕是多亏了你呀。回头想想,朕因为心绪不好,多次冲你发脾气,确实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刘启心头上一热,看着一身玄衣的秦汾红光满面,想想自己的饥饿,寒冷,霜冻,眼泪给开了决口的河道,“刷,刷”地流。

  他正要提起自己要提醒的事情,可想起小许子给自己嚷过“何处可去”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好,难道这会儿还能劝皇帝跑?他只得委婉地建议说:“有些人看似为陛下,其实是为自己,陛下要心里有数,早做打算。”

  这时,他心头突然一松,觉得秦汾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

  之前,他是有点好吃懒做,荒淫无道,可那时他受控制呀,不见得他就那么差劲。眼下自己不能带秦汾逃脱,也不用带他逃脱,反而可以安心回家。想到这里,他更激动,恨不得立刻告别皇帝,骑上马回家。

  秦汾看着感动的刘启,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心想:吃一堑长一智。朕遇了这场事情,足足多长了十岁,还用得你来提醒人心险恶?!

  想到这里,他俯下身,用一双豆眼盯住刘启,低声说:“我真正器重的心腹只有你一个。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官职的。办好了,我们两个都好,办不好,我们两个都完蛋,知道吗?”

  刘启张张嘴巴,想给他说自己要回长月的话,又怕他变脸,只好默然点头。

  秦汾点点头,接着说:“一会就要议事了,你跟我一块出去。”

  刘启想起樊英花以小许子的性命威胁自己,便随口问了一句:“小许子呢?”

  这话就像是火油一样,一下将秦汾点燃。

  他吼了一声,坐立不安了一阵,最后举着两只胳膊猛地一挥,恨恨地说:“你知道吗?她是奸细?!”

  这是打死刘启,他也无法相信的话。

  可看秦汾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拿不准,这便连忙说:“不可能!要是奸细,她何必还要跟我们走?”

  “不要再提了!”秦汾大叫,“她自己给我承认的?!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才没有杀她而已。这个贱货,他是台郡王调教出来的义女,你说她是不是奸细?”

  秦汾对一直赞不绝口的叔叔态度大变让人吃惊。

  这么一说,刘启吓了一跳。

  他看看秦汾,相信他半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是怎么信任小许子的,出于对秦汾秉性的熟悉,不能再提,刘启还是忍不住提:“小许子亲口告诉你的吧?不然,你怎么知道台郡王背叛陛下?”

  “恩!”秦汾咬咬牙,说,“这个贱货,终于良心发现。你说,刘启,你说,我对她多好?!我甚至都想不顾她下贱的出身,立她为妃!”

  刘启仔细想想,除了他在一些事情上特信任小许子,把自己排除在外,自己并没见到他对小许子特别好。

  突然间,他又想起自己抢她上山的那晚,心里不由同情起这位夙敌来,觉得她可怜之极,把一切都给秦汾,秦汾却在不该糊涂的时候糊涂了,要是小许子的心不在皇帝身上,她何必告诉秦汾秦台的阴谋呢?

  他心想:秦汾,你真是笨呀。她连自己是奸细都告诉你,还不是想让你相信她,不要轻易回到长月,免得秦台王爷使坏。

  想到这里,他以“不关自己的事”克制了几下,抖擞几下精神,却还是有一丝替小许子感到难过的心理萦怀,于是抬起眼,在空中看一圈,来转移自己的情绪。

  秦汾向刘启倾诉时,宋纲已经等候多时了。

  因为要廷议匪情,众人也都在外厅等候,他没敢一直等候下去,走进来请过秦汾,恭敬地说:“陛下,人都到齐了!”

  秦汾伸出手来,示意让刘启扶上,这才起身往外走。

  他由两名女子侍在身后,和刘启一起出来。扫视一遭,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但他心里并不满意,在长月时,哪管他是不是傀儡,朝会到场,朝臣早已是整整齐齐,而眼下呢,有的还没来,自己反要等他们,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不过,人都还很生,他是不敢发作的,只是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气鼓鼓地看着众人。

  樊英花就在下边。

  她丝毫不为自己不合适宜地站在这而感到不妥,反左右看看,眼神注视着也是那么回事的刘启,露出微微的笑意。

  实际上,相对于唐凯的姐姐,李尚长更想将女儿嫁给皇帝,借以控制******的,只是难以实现,起码宋纲和武同都不会同意。不过,他的念头也向樊英花流露过,站在这儿,樊英花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比较刘启和小皇帝的。

  刘启站在皇帝身后,鼻若悬胆,剑眉细目,颇为神气,那小皇帝却有气无力,步履疲软,两眼躲闪,又怒又不敢言。

  这种对比让樊英花很满意。

  皇帝是敢怒不敢言。

  刘启却扫视了一遭,铿锵有力地说:“还有谁没有来?你?别说话了。往后边站一点儿。你站过来一点儿,看什么看?头别抬那么高,显得眼神挑衅……小子知道。你们都年长,都是英雄豪杰,但现在是在皇帝面前,小子只能提醒你们一番。若是心里不服,来,皇帝的位置挪给你算了。”

  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很多人心里不舒服,觉得这小皇帝身边的人太狐假虎威,樊英花却心里一颤。不知怎么回事,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当中坐着的那个没什么,旁边那个拿刀的才是真正的英雄呀。”

  为了向父亲交代,她用眼神打探过刘启已经过五尺的身高,觉得自己可以让刘启再虚报两岁,变成带点儿稚气的二十岁后生。

  众人列于秦汾面前,提出贼事,相互就贼事说些主张。故意晚到的李尚长一行十余骑就挑这个时机,在园前下马,带着人大步进来。

  樊英花口中的陆川著甲三层,如同铁面金刚一样,紧随李尚长身后。众人停住议论,看他一行是要哪班,李尚长已行踏众人前。他拜过秦汾,转身奋呼:“我听说贼寇侵扰,认为除了力战,没什么可议论的。何人敢妄言容贼,我今为天子诛杀之。”

  众人视往陆川,铁塔一样站着,扶着剑柄摆出杀人样,都毛然战栗。李玉虽然回绝与沙通天的交易,但交情仍未泯灭,自然抓耳挠腮,此时不知所以,连忙给父亲眼色,心想:如此出头,岂不被众人推到前面。那沙通天是塞外流落来的,手下马兵甚多,均可左右开弓。招惹这强敌干什么?

  他看了一番,一身男装的樊英花正在看他,立刻头皮发紧,猜是她的主意,心想:你一个女人家,出过多少门?沙通天这样的大贼,那是草原征战败北了的,不是普通土匪,官府年年围剿,无不吃亏。让咱家打头阵,你疯了不成?

  不管李玉赞成与否,李尚长的一呼虽然有些独断,确实让众人刮目。

  宋纲有意招贼而用,但他是文官,见李尚长横里杀出,旁边站了个黑塔大汉,杀气冲天,便打个哈哈,主张说:“从长计议便是!”

  武同却因是一干郡城豪强的领头大雁,不愿意在这上面失去威风,便目示本家的武霸。武霸虽然在厅外解了剑,仍不畏惧,拿凶狠的眼神对上李尚长,怒呼:“你有何德何能,可代天子诛杀我等?!岂不知何为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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