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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文骏这时就说:“我们还是早日回师备州,别看秦纲在我们手里,攻打长月还是不切实际,打下来,便宜的是夏侯武律,我们还要接下来给他们打仗,这万万不可。反正攻打长月那是夏侯武律许给各部各族的,和我们关系不大!”
章维经这一提点,和刘氏老三公开公布的意思一连,心头一片雪亮,顿时明白这个“衣冠冢建在登州”,这便猛地一睁眼睛,猛地跳起来叫嚷:“坏了。他家老三提醒他回占登州!前面造攻长月的声势反害了我们自己,是我逼他过甚,让他以为我已不可信任,就自领大军出击占了潼关。潼关在他们手里,以潼关为跳板,他随时可以从关中攻打河东,可进可退,他有了河东,我还没占据备州,那高显就分裂啦。形势还不反了过来?秦纲不能死!他在什么地方!”
“的确还没死!但我们贸然去抢,去放!岂不是——”田文骏两眼一紧,言语扣得让人发闷。
他的话再清楚不过,这样一来,两边不仅仅是提前破裂!
众人心头忽咚猛跳,把视线都集中到章维脸上。
章维也没有招,腿脚都有点发木!
毕竟自己连个借口都没有,总不能说秦纲被我拿来打你,制衡你的,你怎么能杀他?
“就一万人?他能怎样?”一个从老家跟来的手下大呼出口,一看没有人响应,不由心虚地停下。
福武看了他一眼,苦笑说:“他带了七千子弟南下!目前前线只有二个千人队,每战都用来冲锋陷阵。凡是在军中呆过的人都知道,这些人能把马队排成极实用的阵形,打仗时喜欢冲在前面,生生把靖康军吓怕了。他们听说要打仗就呐喊,只要军令一发,就像狼一样冲锋!在上一战中,他的侄子只带了二十个人,轻而易举地斩将夺旗。”
众人心头发毛。
章维却放声大笑,用手指头指了一圈,落到田文骏身上,说:“你们没看他?!胸有成竹了的,慌什么。”
田文骏果然微笑,轻声道:“只要军队进了关中,健布会不会拖住他?我们回师打我们的备州,只有备州对我们来说是有用的,将他留在这里给靖康决一死战。”
上前到章维身边低声嘀咕。
吴隆起只听到一句,那就是:“秦纲那有他家老大的家眷。即使夏侯不顾,主公插手也名正言顺了!”
章维听他说完,眉头凝上眼心。
他和众人商议了一阵,这就派田文骏去夏侯武律那做铺垫,问家眷的事,而自己则挥退众人,独独留下吴隆起一个。
吴隆起跟着他在宫里走动,直回到帷幄笼罩的胡床那儿,心里不断地纳闷,体味一会,度测问:“他该不是想让主公私下放秦纲走吧?”
章维往上一卧,开始叹气,说:“你不放心田文骏?记住。你要永远放心他。将来我还就靠你们两个呢。说起夏侯和我,争来争去,未必非要你死我忘。他这个人念情,自幼和我相交就是。恐怕你不知道,我们自小偷偷结拜过。但他长大之后,却从来不提。我知道他心里是要强呀,想最起码也要和我平起平坐而已。我敢说,他即使赢了,也会给我章维留一席之地。但我又怎么可能和他平起平坐呢?别说我,你们肯吗?一个国,两个王,这也是从来没有的事!”
“主公怎么突然叹息这些?”吴隆起心头一动,不知道这是真话是假话。
想到章维,侄子虽有,却都没有问位的资格,也相信他因为自己女儿的成分,真有过妥协的念头。
说起来,吴隆起也在心头上怜惜自己的主公,他为人豁然大度,有王者之气,又风流不羁,是人中难见的章凤,为君则必是圣君无疑。但这也是他的悲哀,他年龄不小,苦无子嗣,辛辛苦苦挣下的江山土地,百年后又能给谁?福安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他福氏人丁兴旺,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有能力排斥他原来的主人,会对章氏进行顺生逆死的屠杀。那一一排除,所剩下的也只有刘启。但依目前来看,若是杀了他的叔叔,怕也非要杀他叔伯兄弟不可,谁能保证他不会把仇念种下?
吴隆起听他这么忘怀地谈自己的心思,心里又猜到了点什么,便问:“秦纲是不是告诉主公刺杀夏侯,共分天下吧?这是谎话。靖康是他秦氏的土地,没有心甘情愿的道理。怕是他让我们自相残杀的诡计!”
“留下夏侯武律的军队和靖康决一死战?这是下策,他手里总还是我们高显的军队。若是刺杀成功呢,只要不让别人知道我参与了?!我立刻扶植起刘启,稳住大局,他秦纲也未必有有机可承的可能。到时备州是我的,我们高显实力未损,反而凝成了一股绳,那庆德我还可以占据,先扶持秦纲这个傀儡,日后腾出手来,岂不是真正的问鼎中原?”章维坦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觉得此计有问题。田文骏不可信!”吴隆起一口断言说,“他是靖康人,乱了能分一杯羹?”
章维翕然,笑问:“你是什么人?我说过了,他不会背叛我。何况他也觉得太过冒险,没有回师备州稳妥。”
吴隆起哑然,只好听章维激动地说:“我是高显之王呀。剜肉可以,但不舍得断臂。很快我就缔造出一个强盛的高显。湟东,湟西,下野草原,备州,登州,庆德,这可是大大的疆土呀。如果再攻入长月,宾服南方州郡,高显的疆域,将会超过靖康,成就不世之王业……”他一转脸,要求说:“你半夜去接刘启,务必将他接到我身边。事后不让他知道半点风声,我爱他,永远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吴隆起来接刘启的时候,刘启早已经不在了。
一个多时辰前,刘启心里很乱地回去,就见萨拉萨满在叔父派来的盖车前。他一眼扫过,看自己人的装束,都是准备回家的样子,确信这是督促自己连夜赶路回家,不禁被这种无情震惊。
萨拉老师公似乎摸到他的心思,安慰他说:“靖康朝廷的礼官拒绝下葬你阿爸的衣冠。我见他们伏尸了三人,就劝你的二叔说按草原的习俗安葬!也许这就是他督促你赶快回去的原因!”
刘启心想:怎么会?他要返回院落去,却被叔父派遣的心腹拦住:“你要干什么?”
“收拾东西!”刘启没好气地说。
“都收拾过了!”那人对着马车一指,大声地说,“你已经不是我家的人了,从此之后也不许再姓刘。我奉命监督你回去,为你圈定可去之地!”
姓都不让姓了?!
刘启激动过一下,这才注意到,一辆车横七竖八地填了瓶瓶罐罐,其中一件破衣里面裹了个什么棍,被撑着的袖子无力的伸在马车背后,极是狼猝难看。
果然是尽心地收拾过,连半片鞋头烂布也没有拉下。他只好有些失神地笑,上马,反过来泣血夸奖说:“收拾得干净。干净!好!好得狠!”
没有人理他。马车随着驭使者的几呼,便已开始走动。一个无礼的骑兵见他发了愣,上去就用兵器把子敲一记,吼着提醒说:“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快走!已经误了时辰。”
已经到了受这等人的窝囊气的时候。刘启看过这个相貌,深深记住。胸臆郁结,酒劲上涌。他心里装了火,胸中难过欲吐,趴在马上向无精打采的兄弟们向前摆手,让他们不要理这人,自己还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此后,他低着头看路上的断魂夜色,一想到自己还在心理上拒不接受吴隆起的“挑拨”,心都碎裂,咯咯吱吱地响。
※※※
大雁北飞兮胡不归!
归途中的刘启胸中越疼,底气就越硬。
他想起父亲,就记得前年年前冬夜的倾心长谈,自觉对横行天下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脸上无半分的颓废之色展现。
但他想平安回去并不容易。
夏侯武律是不得已攻打长月,章维却自行其是,开始攻打备州,这战线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期间,不少豪强感到惬意,只要家里有粮食,一拉就是百十杆子的武装,小的自保,大的占郡占县。
实力最强的樊英豪用遣送秦汾换了郡,割据一个半郡,渐成秩序,成为秦纲和夏侯武律都不能忽视的力量,难以让人轻动。
长月掌握在一个叫董文的军阀手里,靠城池顶住刘英的攻势。游牧人攻城没有经验,现在两支人马各奔东西,战线拉长,刘英也不敢竭尽全力。庆德这边儿,只有万余人的游牧留守军队风光不再。他们渐渐力不从心,又加上相互的矛盾重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好在夏侯武律也不依赖远途输送,又能借助秦汾整出的一支人马,协助守城,乱中还没有人怎么敢主动生事。
秦纲仍在庆德活跃。
无论他怎么表现,众人都觉得他废了,一个有着皇族血统,很是看好的继承人,手里本来还有兵,却放弃了,在庆德泡着,能有什么前景么。
刘启却老是心神不宁。
他觉得靖康不会就这么轻易就灭国。
也许是痛心吧。
毕竟自己也在靖康朝廷生活那么久。
一切都抛到了后面,路途中一抬头,天上飞的猛禽,羸鸟,麻雀乱投;一平视,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山山,破破旧旧;一留意,地上长的全是荒草,败秕,丑树和季节不符的农作物;一闭眼,脑海里跑的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渴望报仇的人,有希望建功立业的人,有一心过太平日子的人,有到处躲藏的人,有借机满足私欲的人。
长太息以掩涕息,哀民生之多灾!
这夏日在他心中的印象不可谋灭,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想去看看樊英花,但是却没有去,樊英花将皇帝卖给夏侯武律,说是夏侯武律和她打仗抓住的,但刘启不信,觉得这就是两边的默契,他有点儿寒心,再加上有督促自己回家的人监视,就没去。
※※※
章维的追兵追上他了。他想了一下,也决定回头。
可是等他们回头向庆德,逐渐接近时,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夏日开始了酷热,到处都是蝉鸣,狗都难以喘气。被礼官抵制的衣冠葬礼在庆德北面举行。一过中午。尽是被战争摧残过的疮痍大地被马队踏上。一片片纸钱如混沌中飞舞的茫茫白雪,空气中弥漫着滚滚烟尘,即使太阳也失去了光彩,笼罩以难以呛人的哀思。
他们从四面接近,把马队扎于葬坑周围。
四面连角的“呜呜”渐渐地响闻,祭祀的萨满举羊头之杖,大旄,大枪,在大军的拱出的大地上挺身,对天相邀。
片刻之后,等他们带着仪仗和下葬队伍郁郁退出墓地,上万匹马突如大海之怒,开始像墓地奔腾。它们从四角冲涌而过,不断地过往交叉,演绎交织这个让人难忘,或让人耻辱的时刻。
阵中滚翻的万余刀枪和白色的丝带,在烟尘中依旧耀眼,犹如浪头水花。天地暗淡,日如斗转。混搅的景象中呼啸的激情渐渐远大于不多的悲哀,蕴含了牧放大地的腾越,迸发出粗放喷发的感情,深藏着弯刀飞旋的壮阔,卷绞着战场一刻前满是活力的血肉之躯。
没剪的牛皮蒙在大鼓上,被木头撞出闷响,如春雷,如怅叹;悠悠牛角,若秋空寥响,若万里烽烟。气壮山河之声势,慑人心魄之意志,在这一刹那间冲天而飞!
在夏侯武律在葬礼上虔诚地静默时,彻底地从矛盾中走出,而在这一刻,被软禁起来的秦纲人头落地。
当这具尸体被人不动声色地塞上马车时,一名欣长的剑士肌肤上滚动着水珠和桃花,带着古井不波的心境沐浴。他在一个女人的服侍下,穿上似雪的白衣,带上斗笠,背着一支古色之剑,从庆德的僻静民院中走了出来,最后踩在岗位空虚的宫廷外巷。
一尘不染的衣服在太阳下飘卷如云,走路时衣纹好似水波滑动。见到他的人都被他的风姿吸引,把眼睛留在他的背后。于这种不快不慢的行走中,对面奔出十多条大汉,为首的虬髯怒士露着毛胸和一只胳膊,双斧如轮。他看到对面白衣翩然的剑士,吟道:“章种鳞角!”
那白衣之士听了后,则直走到他的跟前。
怒烧的夏阳西向,可累积的热度并未退下。
背部全湿透了的章维站在起风的地方抬头,能感觉一阵一阵的凉爽。他没有立即回城,而是假装把自己迷失在对风光的流连中,极目西看。他还不知道夏侯武律已经把秦纲处死,把心思都猜测他那透了底的刺杀到底有几分把握。他清楚地知道,刘启此时一定在连人带马、大汗淋漓回赶途中,等刺杀成功后,完全有迅速稳定下来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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