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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八 山中一迹空啼鸣


  【三前不可及,后无退路】

  情自一念而起,伴汹涌之势,前不可及,后无退路。

  ……

  听方璟说,此山名为归凤,而正如其名,是凤归之处。

  那一段随意间提起的解释模糊不清,待付音问何为“凤归”之时,方璟只一笑带过,未有与她说明的意思。

  付音本是十分好奇,可念及此处为一灵境,隐秘之事自不会少,也不可与她这等凡尘之人提起,便没再问过。

  傍晚,西边如同仙子打翻了胭脂妆奁,洒下半面苍穹一片红霞似美人妆,桃林在此映衬之下仿若浴火,要灼伤人的双眸一般。灵境愈是华美,便愈是衬得人间满目苍凉。

  令人流连忘返。

  “归凤山中美景数不胜数,只这普普通通的日落便可让你看得出神,我可不敢再带你去别处了。”方璟见她望着西边天际,轻声笑道。

  付音回过神来,见方璟语气自然随意,便也没了多少拘束,“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我在这归凤山上平时也没什么事情,你什么时候想去,我陪你便是。”方璟顿了顿,又道:“平南退兵想必还要不短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总能让你将这归凤山的景色看遍。”

  “只怕到时候看遍了,回到凡俗之中就会有对比了。”

  方璟听得她语气中几许感慨,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若是喜欢,你就一直在归凤山上陪我,可好?”

  也不知是被夕阳镀上了暖色,还是因他一句起了羞怯之意,那原本略显苍白的容颜染上一层薄红,多了几分柔美可爱。

  “归凤山凌于天地之间,不受天宫所主,不为凡尘所扰,自容不得神仙,也容不下我这般凡俗之人。”付音说得轻淡明晰,掩下了心中莫名的失落之意。

  方璟没有出声,引得付音偷偷侧目而望,见他微阖眼眸看不出情绪,不禁多瞧了两眼。

  “若是归凤山容得下你呢?”蓦地,方璟出声问道。

  四目相对之时,付音先是微微一怔,待得反应过来时只忙着移开目光,哪里顾得上他方才问了什么。

  “若是归凤山容得下你,你可愿留在山上,与我共看这一成不变的山中之景?”

  如同擂鼓在心上敲打一般,一阵紧张一阵心慌,付音轻舒一口气平复心绪。“为何是我?”

  “我说过,你是有缘之人。”方璟面带笑意看着她未被青丝掩住的侧颜,“这山中已许久未曾有人出入,无趣的很。”

  “若只是误入山间,你便断定是可与你相伴,会不会太轻率了些?”

  方璟听得她语中几许失落之意,又道:“不是入得此境便为有缘,只是因入得此境,又恰合眼缘罢了……”

  不是因你误入归凤山便与我结缘,而是因误入归凤山的,恰好是你……

  稚嫩天真的年纪最是听不得真假难辨的话,即便事出反常,也会听之信之。

  就如这披着华美外衣的归凤山,只消一眼,便让人入不知返,就此沉陷。

  这相互的一见倾心,华而不实,得而不久,前不可及,后无退路……

  【四一诺千金,一世追寻】

  君之一诺,妾愿追随一世,至死方休,甘之如饴。

  ......

  虽是春末时节,归凤山却是处处繁花似锦,其中最为壮观的要属群芳谷,这也是方璟带着她游玩好几日才来此处的原因之一。

  及至群芳谷外围,地势稍高未观得景色,便闻到一阵幽香绕在周身,虽是糅合了千百种花草的香气,却自成一派,不至于清淡,也不会显得浓郁。

    付音正欲上前一观奇景,却被遮住了眼睛,那双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触着正如归凤山上这四月天般,清冷不失温和。

  “唯有乍然置身其中,才能体会惊艳之感,留在心中的印象也会愈发深刻。”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微微响起,许是目不能视,这声音悠悠然流淌到心间,似他所酿造的桃花酒,醉人心扉。

  付音在方璟的牵引之下入了群芳谷中,待得停下慢慢睁开眼睛,先是阳光微微刺目,之后就是奇花异草竞相绽放,目不暇接,那百花中倒有些是凡俗之间常见的,生在此处便成了陪衬之物。

  “如何?”方璟笑问。

  前些时日他便时常与付音提得此处,可谓是故弄玄虚卖了几日的关子,而付音将目光从百花之中收回,朝着身边人遗憾道,“美则美矣,只是生在此处,未免暴殄天物。”

  方璟只当她是说归凤山能欣赏此景的不多,便回道:“遗世美景自不需在意旁人目光,哪怕只是孤芳自赏,也不能对它的美丽造成分毫的影响。”

  “我说的不是这个。”付音蹲下身,轻轻托起脚边一朵含苞待放的素色,“秋吟花佐以白藤可解鸩鸟之毒,只这么不起眼的一株,放在凡尘之间便是难能可贵的药材。这群芳谷的万千花草于你们来说是奇观美景,可于医者来说,那便是稀世灵地。”

  方璟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付家倒不失为医阁后人,这么说来,群芳谷的这些药材你都识得?”

  “也不是都能认得出,虽说自小家父便教着我认,可总归是未曾见过的。”父亲说这些药材都在灵山之中,凡间不可得见,想必那灵山便是此处了。

  由此看来,她误入归凤山也许并不是凑巧,而是冥冥之中,归凤山这片灵地牵引着它虔诚的信徒,为谋暂且安定之所。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将你留在归凤山上才是暴殄天物了。”方璟将那一朵秋吟花采下簪入她鬓间,素青色正衬她的肤若凝脂。

  “何出此言?”付音理了理鬓角,问道。

  “为医者,多是希望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而归凤山中无伤无病互不干涉,你若留下,岂不是可惜了一身才华?”

  付音却是不在意地笑笑:“这些倒与我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母亲说过我是女子,只要自己过得开心自在便好。”

  “那你觉得在归凤山陪我,是否算的上开心自在?”

  【五】

  莫叹春尽芳华散,来年又是相逢欢。

  ......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待得归凤山红妆万里开始凋落之时,六月将至。

  桃花林中粉瓣萧萧而落,如同浸染了辰砂的雪片,洋洋洒洒,飘扬四处,方璟说不消半月,归凤山的桃花便会散尽,换上一片绿意盎然。

  风光散去,要说不惋惜定然是假的,付音轻轻拂落肩头的桃花,感慨着纵是在归凤山上,季节更替也是无可避免,就像凡尘的朝代更迭一般。

  人人都盼着改换天地,所以为欲望所驱使,付家所藏的“九生”,在她看来,着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舍不得?”方璟手执一把折扇,微微一扫,便在席上留得一片净处。“来年总还是会有花开的日子。”

  “来年,你还会如今日这般,与我共赏桃花美景吗?”

  对于他的发问,付音却是犹豫不定。

  她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若如此轻率地便决定了以后的路,真的就会做出令将来都不后悔的举措吗?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断定以后。”

  “我不欲强求于你,平南退兵尚还有些时日,待得那时再作决议也不迟。”方璟轻轻一叹,复而笑道:“走吧,再带你去个地方。”

  “不是说今日哪儿也不去吗?”付音虽这么问,却还是跟着起身。

  “临时兴起,不过也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归凤山还有何处我没去过吗?”付音跟在他身后,问道。

  “你没去过的地方可还不少。”

  付音想了想,方璟所在之处大约是在归凤山腰际。“这么说起来,这些时日你倒从未带我去过山上。”

  “山腰以上的地界都是有主的,轻易不可叨扰。”

  一路这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付音也早便察觉到这是下山的方向,心经隐隐生起方璟要送她回去的猜测,只是方璟不提,付音也不好说什么。

  及至一处密林之前,层层雾气令视线有些模糊不清,方璟牵着她的手,丝毫未受迷雾所扰,缓步在林间弯弯绕绕,待很雾气略散,便能看见一处幽暗的洞口。

  “这里是?”付音观得此处怪石嶙峋,隐约可听见水流之声潺潺而过,又见方璟面色凝重,才忍不住问道。

  方璟不言,只是松开了付音的手,略向前走了一段,一扇厚重的大门便出现在面前。

  “你可知,这门上刻的是什么?”方璟问。

  付音上前,见那泛旧的大门雕纹却是清晰可见,大约是不常有人通过的原因。而门上所雕之物也与归凤山并不相配,一个个张牙舞爪面色狰狞仿若鬼魅,令人望而止步。

  “地狱?”若非地狱,又怎会有如此毛骨悚然的景象?

  方璟一笑,“这是人间。”

  付音正欲再问,便见得那门缓缓开启,别有洞天一般,刺目的光灼痛了眼眸,而那抹白衣素色的身影仿若将要消逝在一片亮光之中。

  “于归凤山来说,凡间可不就是地狱吗?”

  ……

  【一卷完】

  【二卷:沉欢】

  ——二念沉欢,沉迷戏里,欢愉其间

  在我过去的那五年之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戏子这个身份?

  是因为自己的人生一片空白,只能去演绎别人的爱恨痴缠才能体会人生百味,还是因他随意一个名字,便真的沉迷其间?

  他曾说沉欢,沉迷戏内,欢愉其间,这才是你。

  【六浮生悲欢,谁为主宰】

  或为戏角所驱,或驱戏中之人,只为一念之间。

  ......

  春临三月,细雨绵绵,那薄烟如同美人掩面的轻纱,不损美态,反添一抹神秘之采。

  岸上绿荫遮掩的亭中,总是不缺悠闲的文人雅客,弄墨提笔,画卷诗篇跃然纸上,兀自暗叹一句传世佳作。

  南城多是书香门第,也正是如此自命清高的所谓学者自当不少,久而久之,楼宇高台满眼尽浮华,南城便成了纵情享乐之地。

  丝竹管弦悠悠而来,在细雨之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待得乐声渐近,一艘船舫现入眼帘,在素水之上漾起波澜,如那薄唇轻启一声细语,缓缓流过心间,却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这戏中角儿写的是位名妓,你这般清冷寡淡的模样,如何能演得好?”乍然一声斥骂在台下响起,女子面含怒意,望向台上女孩儿的目光中带了些怨毒之味。

  一旁的人也是有些看不下去,方借着上茶的由头,上前轻声劝道:“师傅也别责怪英儿了,她年纪还小,更何况前些时日才遇得那样的事情,总是要时间缓缓才好。”

  女子咬牙瞪了那人一眼,责骂的话语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也不知是不忍心,还是对那句劝说中隐含的晦涩产生了些许惧意。

  “今儿个就到这吧,你先回去好好琢磨。”

  女孩儿应了一声方才下了戏台,而自始至终,她面上除了平静之外,未曾表露过任何情绪。

  待得女孩儿行至门前,门外比她稍大几岁的少女理着袖口进来,神色悠闲却又傲慢,她抬眸望了女孩儿一眼,轻嗤出声。

  “活脱脱一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女孩儿没有反驳,只是敛眸从她旁边侧身而过,轻掩了门,将里面的一切与自己隔绝开来。

  每当将要开场之时,船舫总是要喧闹一阵,毕竟戏坊名扬在外,一座难求,幸为入幕之宾,自然是值得高兴一番。

  女孩儿等在船尾的厢房之中,听得隐约的议论之声,而随着琴弦轻一拨弄,便是一场鸦雀无声。

  她随着乐曲细声低语,未着彩衣也未施脂粉,举止间便少了一份台上人的矫揉造作。

  一曲唱罢,正是到戏中名妓登台将要名声大噪之时,而她也只习到这里。

  师傅说她演不出戏中人的感情,是因为她琢磨不透无所感悟,因而入不得戏中。

  可这世间苍凉人生百味,又怎能如此轻易便体会清楚?

  “我看你倒是比台上的人唱的还好,怎么上台的不是你?”

  女孩儿循声望去,只见半掩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边上倚着一位身着素白衣衫的翩翩公子,手中把玩着碧玉折扇,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师傅说我还没有上台的本事。”女孩儿总觉对男子有些亲切之意,便不做隐瞒,“我不懂入戏,演不出那百般情绪千丝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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