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一 所行之地尽繁芜
战事胶着了将近半个月,终究是蓬莱山一时不察,使得魔军占了赢面,当慕九洐终于说服了秦长驭向天宫请援之时,却发觉蓬莱山被魔军全面封锁,甚至连一个消息也放不出去。
一方所向披靡,一方负隅顽抗,数万人在封闭的蓬莱山中厮杀,可谓是以命换命,而在囚牢中的秦婳染得知此事时,已经是无可挽回。
蓬莱山大片的桃林被燃烧殆尽,四处残垣断壁甚至没有一点生机,除她之外就只有刚刚被解除封印的凶魂,在本就残破的山中继续肆虐,以宣泄自己被囚禁之时的愤懑。
秦婳染没有管那些凶魂的嘶喊狂笑,只是怔愣地朝前面走,一直走到原先的住处,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相熟的人。
“上仙,我家大人有请。”那魔族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朝她轻轻作揖,目光中却全然没有恭敬之意。
如同人间的亡国公主一般......秦婳染知晓自己现今的身处境,并无矫作,便跟着人走了。
攻破蓬莱山的是何人她并不知晓,只知道他们定是利用傅清言才闯入山中。在她的心里傅清言是受制于魔族,可她却从没想到,再相逢会是这般场景。
原先最为合适的素色衣衫已经不见,他身着墨色的长袍,面上也不再是温和的笑意,而是冷冽的肃杀。
“许久不见。”他瞥了秦婳染一眼,眸色复杂。
秦婳染微微敛眸,在心里苦笑一声——是她太会自欺欺人了……
“我爹娘呢?”她心思千回百转,再抬头却未显对他的留念,唯有仿佛对待陌路人的疏远。
可她却无法,让自己对他如同对待仇人。
明明事实本该如此。
傅清言一哂,语气中多了些尖利,“我以为你会先为我寻借口,为我开脱,而非冷静地质问。”
我寻过太多的借口……更为你开脱过无数次……
秦婳染未能说出这些,只是固执地与他对视,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冰冷,心也沉静下来。
“你想见你爹娘吗?”他说:“我能让你见你爹娘,但在此之前,总要让我想个交换的由头。”
『蓬莱劫,一生怨』贰拾肆
秦婳染自从囚牢中出来,便没有在蓬莱山中看见任何相熟的人,这大约就是傅清言并没有限制她自由的原因之一,毕竟这山上四处都是前任魔君的旧部,她走到哪里,都算是在魔界的监视之中。
蓬莱山现在归于魔族掌控,与外界彻底隔绝,看如今的情形,天宫那边大约还没有得到消息,秦婳染没有能问的人,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往最坏的哪方面打算。
至于傅清言......谈不上爱恨,终究是她欠他的。
“上仙这几日可有想去的地方?”一名魔族的少女端着茶点进来,笑问道。
秦婳染瞥了她一眼,此人是傅清言安排在她身边服侍的魔族,平日里常是一副满面笑意的模样,而她却看得出此人目光时有怨毒。
“蓬莱山这些时日有所修缮,上仙若是觉得在院子里待的无趣,不妨让奴婢带您出去走走,好解解乏。”
原是关切的一句话,却全然没该有的意思,秦婳染只凉凉地看着她,话语之中有不加掩饰的嘲讽,“蓬莱山本就是我仙家之地,我在此处就如在自己家中,不需一个外人与我引路。”
那奴婢却也不恼,只笑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上仙应当看得明白,又何故摆着个仙家的谱子?我若是上仙,定是要想尽办法先讨好了咱们魔君,也好谋求一条活路。”
话音刚落,秦婳染便是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用了一成仙法,直将她打地跌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望向她的目光也是毫不遮掩的怨毒。
“怎么,是嫌我打的不够狠?”秦婳染蹲下身,与她满是怒火的眸子相对,面容冷肃,“这便是我们神仙与你们魔族的不同之处,哪怕你那魔君将我剥皮抽筋,我也绝不会作伏低之姿,这是仙家的傲气,也正是如此,魔族与我仙族交战无数,却从无胜场。”
魔族少女一张口,便是忍不住一口鲜血涌出,虽心中惊惧,却还是道:“谁说从无胜场?你仙家自诩清高,不还是因一己之欲,害得满门屠尽?”
秦婳染微微怔愣。
她说的不错,蓬莱山落得如今地步,确是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将傅清言藏在仙境之中,让魔族有机可乘。
“怎么不说话了?”见秦婳染如此,少女也有了些底气,当即便道:“被说中心事所以心虚了?你如今不过一个阶下囚,凭何与我这般言语?”
秦婳染右手一动,扬起鞭子,将她抽出十步之外,砸在院墙上,“就凭我能取你性命,这一点可够?”
少女咬牙,终是没再挑衅已怒火中烧的秦婳染,外边儿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进来察看,可见了这么一幕,也不过只给了少女一个冷眼,便关了门出去。
“瞧见了吗?你就算是死在我手里,同族中也不见得会为你讨个公道。”
能被送到她身边,想来少女也不是个简单的来路,何况她这性子也不像一直为奴为婢的人,如今秦婳染在魔族的掌控之中,理应如少女所说的那般放低姿态,可她还是如同“肆意妄为”,大抵是因为她确定自己在傅清言那处的地位。
并非是觉得他对自己还存有旧情,秦婳染不过是觉得,在他想好交换什么之前,至少自己还是并无危险的。
“你等着。”少女狠狠地丢下一句,转而狼狈地离开。
秦婳染并未管她,只是闭了闭双目,疲累地很。
在囚牢之中,因着担忧傅清言的情况,她每一日都紧绷着心弦,生怕错过与他相关的一丝消息,这么些天毫无松懈,而出来之后,蓬莱山的现状却又使她无法平静,难以安眠。
她已经身心俱疲,只等着傅清言与她提完要求。
而这一天却并没有来得太晚,在少女被她教训一番的当天,傅清言便请了她过去。
在她站定之后,将手中的书卷扔在她脚下。
『蓬莱劫,一生怨』贰拾伍
那卷书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她脚尖前面,傅清言望来的目光颇有些戏谑的意思,秦婳染并没有低头,而是视线与他平齐,绝不显露出自己身处弱势。
“倒不愧是蓬莱神君的女儿,即使落地如此地步,也要强作高傲之态,令本君好生佩服。”座上的人一手撑着额角,一手在桌上轻轻叩着,十分闲适。
而秦婳染却即刻便看出,此人并非是傅清言本人。
“你将他弄到哪儿去了?”她一手搭上腰间的匕首,目光凌厉。
那人却嗤笑一声,“难得你还记挂着他。”
秦婳染不曾回应,却也丝毫没有懈怠,而对面的人见她不答,又道:“本君有些好奇,他助我魔界攻破蓬莱山,屠杀万千弟子,甚至连你的父母也被囚禁,你是有多大的容人之量,才能避开这一切,依旧记挂着他是否安好。”
在听得屠杀二字之时,碰着匕首的指尖便是一颤,秦婳染面色苍白,终是露出悲痛的神色。
她本以为蓬莱山的弟子皆是被魔族关押起来,却没想到魔军竟然……这般歹毒!
“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他笑着摇摇头,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你还真是信他。”
“你觉得你父母是被本君囚禁,傅清言不过只是被我利用的可怜人罢了,只是你不曾知晓,这件事情若没有他的授意,本君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本君的神魂被你父亲打散,只能借助他这个凡人的身躯行事,虽说修为还在,却也不能不顾他的意见,也就是说他若是想反抗,哪怕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我这么说,你可是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里一直比谁都明白......
“既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你,我问一句你想如何也不为错。旁的不必多说,有什么要求,你直言便可。”秦婳染藏在广袖之中的双手紧握,原先心里相信傅清言总会回心转意的想法,如今已经是消磨地不剩多少。
“该如何我早便告诉你了,就在你的脚下。”魔君点了点她脚前的卷轴,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笑。
蓬莱山已毁,纵然她曾经身份高贵,也不过就像是个亡国奴,魔界的人知晓这一点,秦婳染更是明白。于是她俯下身拿起那枚书卷,好似卑躬屈膝一般。
“够了。”
略显清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秦婳染再抬头,对上的却是那双曾经温润的眸子。
傅清言......
有太多的一问困惑如鲠在喉,她退后一步,心中一边思索着措辞,一边却想着该不该问。
秦婳染,向来都是个果断干脆的人,不论是对是错她都能认的十分坦荡,不加犹豫,更不加推脱,可在遇到傅清言之后,她的思绪开始变得游移不定。
只这么一会儿,就好像跨过了漫长的年月,前一刻他还是误入仙山温和如玉的凡人,后一刻却是颠覆了整个蓬莱的魔族。
是了,魔族......
她敛去眸中的哀痛,转而面向已是魔君的人,“你想让我怎么做?”
『蓬莱劫,一生怨』贰拾陆
披彩衣,绾高髻,朱钗盘桓,粉黛薄施,一落笔,又是一位出尘绝代的美人。
“不论瞧上多少遍,皇兄都觉得你该是谪落凡尘的仙子。”他为镜前端坐的人描上最后一笔妆容,明明故作轻松随意,薄唇扬起的笑意遮掩却遮掩不住眸子里的悲戚。
她望着镜中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容貌,一时间有些怔然。
冰凉的指尖触及脖子上未曾消去的红痕,却引得她微微战栗,往旁边一躲,他双目仅存的一点光华黯下,“染儿,你可曾怨怪过皇兄?”
可曾怨怪?无非是与不是两个回答,然而她尚且不能理清自己的思绪,却又如何能为他人回答?
门外有人轻叩,算是打破了屋内的僵局。
“娘娘,该启程了。”进来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岁的婢子,微微躬身行礼,面色淡然,不见起伏。
她起身,随着来迎她的人,一路行过偌大却冷清的皇宫,到了“她”翘首以盼十数年的宫门。
乘銮轿,帘幕遮,鼓乐齐鸣,仪仗渐远,一离宫,又是一段过去的心酸苦楚。
沿着出城的路,跪在长街两旁的人乌泱泱一片,都是这个臣属之国的百姓,他们低声悲怮,或为感激,或为不值,或是本着事不关己的心,纯属来瞧个热闹。
秦婳染瞧着这些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日前,她还在蓬莱山中与魔君对峙,一日后悠悠转醒,她便成了那书卷戏文中,为国求得一现生机的和亲公主。
“你们仙家惯会将凡人命数玩弄于指掌之间,此番,也好让你体会一下这是何感受。”
言语落定的刹那,秦婳染竟然分辨不出说这话的人是前任魔君,还是傅清言。
大抵都有吧......
“待踏过了这边疆之地,娘娘便是我夷国的妃嫔,日后须习得我们夷国的规矩,还望娘娘用心一些,莫要惹了陛下不喜,也让娘娘的母家难做。”那婢女隔着一层轿帘,声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刚巧让她听个明白罢了。
秦婳染虽不是这身份的原主,却着实是为原主觉得悲哀。
原是一国公主,却因一朝国破,沦为连下人也可轻言教训的所谓主子,照那婢子的话来看,只怕连母国也不放在眼里。等到了夷国,会过上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倒是与秦婳染的境遇有些相像,只是......
她轻抚脖子上的红痕,即便不是自己所受,她也能感觉到那丝丝缕缕的疼痛,听着帘外有些不耐烦的提醒,她轻应一声,以示明白。
这具躯壳原本的主子心中所爱慕的是她的皇兄,可将她送上敌国君王床榻之上的,也正是她的皇兄。
所以她死了,三尺白绫绝笔一封,了断时得了解脱。
可她呢?她又何时,才能得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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