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章 舵老大
书接上回,且说楚寻语一行人在仇露华的船上正在向粤东行驶,又是一天清晨,又是一天百无聊奈,慕缘起床后和商芊一起溜溜达达来到甲板上,看了一眼钓鱼竿,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骰子,海上人大多孤单,所以总是以喝酒和赌博来打发寂寞,慕缘这段日子跟着骸谷的船员赌技倒是涨了不少,可是一连玩了这么多天不禁也摇摇头。今天干点什么呢?干点什么呢?这个问题仿佛已经成为了眼下慕缘最大的人生难题了。
望尘倒是不错,这几天终于开始有点人模样了,至少可以下床了,虽然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但是已经能挣扎着下床喝点粥了,估计是给饿的,仇露华考虑到望尘身体原因,还特地吩咐了船上的厨子给炖了点皮蛋瘦肉粥,苗不燕给望尘盛了一小碗,望尘喝下去感觉舒服多了。
楚寻语倒是没闲着,这几天在孙濛罄的陪同下找陈焱焱在学习辨识航海图,孙濛罄是兵家出身,虽然没打过水仗,可也是看地图的行家,楚寻语当年在军中征战多年,看图也算老手,所以这几天正在努力学习航海呢。
这几天已经严重偏离当初计划的航线了,考虑到周边情况不明,所以特地绕远路走了一条偏远的航线,仇露华还是一如既往的躺在桅杆上睡觉,偶尔下来吩咐些事情,几乎不怎么打扰众人,船上一干寻常事务都是由陈焱焱打理,到底是十胜椅中的一位,整天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慕缘甚是羡慕,又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条大船可以这么潇洒的出海旅行了。
大伙正在忙自己的事情呢,忽然船上铜锣响了,炸开了平静,众人不免有些惊愕,慕缘哈哈大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出事了,要在这样下去自己非得活活闷死不可,赶紧丢掉手里的鱼竿,拉着商芊就往后甲板船舷跑。楚寻语在陈焱焱身边也听到了声音,有人进门和陈焱焱禀报,原来主桅杆上的瞭望手发现了海面上有东西在漂浮,随即陈焱焱命人降下主帆,缓慢航行,带着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瞭望手在高处发现了船舷右侧的远处有个什么东西漂浮在海面上,等大船靠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粗糙残缺的破木柜上趴着个尸体,大海上有尸体并不少见,反正天高皇帝远,跑船的人发生矛盾都用拳头说话,一刀捅死扔到海里喂鱼而已,但这尸体抱着个破木柜,很明显应该不是被人起冲突杀的,而是船沉了逃出来的,眼下是非常时期,所以陈焱焱还是让人把尸体打捞上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水手们扔出绳钩将尸体钩过来,下去几个人就把拽上甲板了。船医上去检查,这尸体是个普通人,不是修真者,水手模样打扮,有五十来岁,水上人显老,独有的海风风霜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不是骸谷的,骸谷也有很多普通人,但无一例外胸口上都有骸谷独有的血色骷髅标示,此人没有,陈焱焱判断此人十有八九是个走私的贩子,因为这条偏远的航线上大多是贩海盐和贩酒的走私人,这么多年来,这条航线上因为分赃不均时常有人被同伴扔下海里,或者因为天灾船遇险,弃船逃跑。
楚寻语也忍不住上去检查了一番,发现此人还活着,只不过长时间在海里漂流缺水缺食物,风吹日晒熬不住才昏死过去,能吊住一口气就还有希望,于是希望陈焱焱能让自己救他,但出乎意料的是陈焱焱一口就答应了,反而让楚寻语很意外。
这就是楚寻语有所不知了,骸谷虽然是海盗,臭名昭著,但是对于这种事情一向很豁达,这和陈奇的领导有关,整个骸谷在战争期间收容了不少凡夫俗子,而且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毕竟船上这些脏活累活都得有人干,这些凡人平日里摇橹升帆,抛锚拉纤,总算有口饭吃,而且会在其中选择资质好的赋予功法修行,总之,陆上门派怎么干,骸谷也怎么干,只不过方法不同罢了;而且水上人都迷信的很,遇险必须得救,否则等你死了龙王爷都不收你,一辈子在海上当孤魂野鬼;更何况今天你不救别人,明天你遇险别人也不会救你的。
既然陈焱焱同意了,那就没啥好说的了,楚寻语把那人扶正,扎了几针,在用清水喂了些草药,过不久,那人就干呕了几下,吐了几口酸水慢慢醒了过来。不过倒是把一旁的船医给气的吹胡子瞪眼,竟然有人跟自己抢饭碗,慕缘还安慰他呢,告诉他自己这位兄弟原先也是在江湖上走街串巷卖大力丸的,还是有点手段的,江湖人送外号“乡间赛华佗”,输给他不丢人。气的楚寻语冲他直翻白眼。
既然人醒了那就没啥事了,大伙也就散了干自己的事情,陈焱焱让船继续航行,命人拿过椅子和毯子,让那人坐起来,泡了一杯热茶暖和暖和,在拿几个馒头给他充充饥。这位大叔模样的人起初是一脸茫然,还有些惊恐,原以为他是看见了骸谷的血色骷髅旗,但没想到大叔抬头看清楚是骸谷的名号以后反而松了一口气,靠在椅子背上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拿着馒头张嘴就啃,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热茶,呛的直咳嗽。后来楚寻语才知道,原来骸谷从来不为难这些走私贩子,凡事不能做绝,总是要给人一条活路的,更何况骸谷堂堂海上霸主,为难这些小虾米作甚?这些走私的贩子只要按月缴纳一些份子钱,甚至还可以跟附近的骸谷海上驻点补给,如果是贩盐的或者贩酒等等那些必需品,连份子钱都不用缴,直接用货物就能交易。毕竟骸谷在某些方面和他们也算半个同行,不会一味的打压,只有某些犯忌的行当,骸谷才会彻底摧毁你,陈奇在这方面立下过很严格的规矩,比如贩人,贩卖人口这种下三滥的行当被同行都不耻,卖孩子换钱,或者卖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去青楼,那真是害人不浅,不用等官府来拿你,骸谷撞见一次杀你一次,拿人头回来领赏,而且绝不接受任何投降和俘虏,不问良莠,从船长到拖甲板的水手,全都刀刀斩尽,个个杀绝,把船上物资金银哄抢一空,最后一把火烧了船,救下的人直接往沿海官府码头一丢算完事;又比如被朝廷通缉的赃官,带着家眷老小、金银细软想出海避风头的,被骸谷撞见直接拿了人去官府领赏,若是反抗自然不必细说。至于什么贩布的、贩木头的等等,也都是为了生计来讨口饭吃,骸谷自己也需要他们给自己补充物资,毕竟远在大海深处,和陆地通商不便,所以历来交好,救下的这位大叔一看,是骸谷的船顿时心中安心了不少。
等大叔缓了过来以后,便告诉了众人他的遭遇。原来,他是碰上“泉客”了。
泉客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很陌生,但是它还有个名字大伙一定听过,那就是“鲛人”,也有人叫“人鱼”,是的,就是传说中人身鱼尾的海洋之客。慕缘听闻此言一蹦三尺高,都说闻名不如见面,鲛人的传说家喻户晓,历朝历代都有记载,从《山海经》、《博物志》到唐代大诗人杜甫、李商隐都提到过,李商隐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诗句脍炙人口,说的就是鲛人“泣泪成珠,不废鲛绡”的两大特点之一,传说中鲛人眼泪落地化成珍珠,用水草织出来的一种布料遇水不浸,避水合风,人穿之可遨游五湖四海,渡水如平地。
但是陈焱焱却冷冷的浇了慕缘迎头一盆凉水,她告诉众人,真实的鲛人根本不是历史上那些文人写的诗情画意,反而,在海上跑船的人都知道,遇见鲛人是一件极其晦气的事情,必有血光之灾。和人类一样,鲛人也分公母,男鲛人颜色暗黑,身披鳞甲,相貌丑陋,凸眼大耳,裂开大嘴能到耳根,满口尖牙;女鲛人相貌稍好,但也不是什么善类。鲛人生性极淫,好食肉,尤喜人肉,鲛人之间言语似歌,婉转动听,极具蛊惑性,夜晚望月,盘石而歌,引得附近船只水手靠近,被鲛人蛊惑分食。
但这位大叔碰上的泉客还不是这么简单,请听他一言……
这位大叔是粤人,姓“钱”,姑且叫他钱伯好了,钱伯原来是一艘民间贩茶叶的船上舵手老大,跑了近四十年的船,这几条熟悉的航线跑起来跟玩一样,前不久接了一趟“月亮活”,也就是俗称的走私,送一大批茶叶北上去应天,十天前还碰见路过的骸谷巡哨船,和船上的骸谷兄弟用茶叶换了不少好东西呢。
三天前的一天晚上,钱伯眼看着四下无事,又距离海岸很远,官船巡不到这里,于是就提前吩咐好事情,把舵交给徒弟,自己提着酒壶回船舱里眯一会。舵老大在船上地位不低,也有个自己的小房间,吃了点小菜又喝了二两酒,钱伯感觉好极了,二话不说蒙头就睡,准备一觉睡到大天亮迎接海平线升起的朝阳。
睡到半夜,钱伯感觉冷飕飕的,却又作怪,两广之地素来炎热,怎会这样?不过睡的正憨也懒得管这些,随手扯过被子胡乱盖几下好了,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咯吱咯吱”的微弱声音,钱伯大怒,也懒得起来,闭着眼睛大骂外面徒弟一句,让他们看好仓里的老鼠,平日里总是告诫他们要打扫好卫生,现在老鼠真是越来越多了,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了,看明天起床不好好收拾这帮懒货。
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钱伯眼睛忽然惊醒了,因为他感觉到船速降了下来,跑船的人以船为家,对船上的风吹草动最为敏感,这么说吧,你偷他钱袋都不一定能醒,但船怎么样了钱伯就算睡着了心里都门清。钱伯翘起头,感觉到船速越来越缓慢,而且周围这么冷,不禁心理大骂这帮混账徒弟肯定又把船航线开错了,于是批起衣服拽开门就出去准备骂人。
没想到打开门船舱里静悄悄一片,黑漆漆的,连点灯火都没有,钱伯气的脑门发绿,这群混账肯定又是在甲板上喝酒赌钱,连船都不知道开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蹭蹭的上甲板,准备抓徒弟们个现行。可是上了甲板一看,钱伯脸真的绿了,因为甲板上也空荡荡的没人,一阵凉飕飕的海风吹过,还有点血腥味,钱伯顺着方向看过去,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船停在一个小岛的浅水处,这座小岛钱伯倒是不陌生,经常路过,这是个礁石荒岛,但现在却不一样,岛上散落了许多火把,半熄半燃,周围还有两三艘自己船上的小船,火光下,好几条鲛人正在啃食着尸体,尸体旁边全是散落的刀具和绳索。
眼前的这一幕钱伯跑了四十多年船在熟悉不过,明显是船上的徒弟发现了鲛人,于是相约想上去抓它们,抓住鲛人那可不得了,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以前传说有运气好的跑船人能撞上受伤搁浅的鲛人抓回来卖出天价,所以在海上有些胆子大的船员经常听见鲛人的歌声不退反进,以棉团塞耳,口衔辣椒,这样让人清醒,不至于被歌声蛊惑,然后兄弟们持刀弄棒,架着小船从背后靠过去,然后一拥而上,用渔网撒,用木棒抡,拿刀砍,不管什么手段,不管是死是活,只要能抓住一条就算没白活。但是说实话,这些礁石上的鲛人都是三五成群盘石而歌,发现有人靠近就跃入水中,若是惹急了,直接抓着人类拖进大海,所以想去抓鲛人的一般都是脑子不清楚的送死客,没几个能活着回来的。
钱伯眼见着自己的徒弟是没救了,也不知道船上还剩几个人,但毕竟江湖经验丰富,知道自己这帮蠢货徒弟一定是听见鲛人歌声于是动了贪念,这才去了鬼门关,所以自己二话不说低着头顺着船舷趴下,猫着腰就往船尾舵那里跑,自己想驾着船赶紧跑。但是故事说到这里有两个说不通的地方,陈焱焱也表示不信,因为其一,这条航路钱伯跑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这片海域有鲛人出没的,鲛人一般都在海洋深处;其二,这船上除了钱伯以外老船客还有一堆呢,什么船长等等,徒弟们脑门不清楚,难道自己跟了几十年的船长他们也被钱晃瞎了眼?能答应他们干这事?
可跑到船尾一看,钱伯都快吓尿了,月光下,钱伯看见船长他们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两条黑色的鲛人正在低头捧着他们啃,尤为奇特的是,这些鲛人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大一样,身上到处露着白骨,冷飕飕的,钱伯也懒得关心鲛人怎么了,连忙屏气凝神往后退。退了没两步,忽然异变再生,船身大幅倾斜,按照传说,这是鲛人在吃了船员后会凿穿船体,倾覆大船,没几个呼吸,在船只在艰难的喘息声中轰然翻塌,钱伯抱着一只破败的木柜就此落海,顺水漂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今天被救上来。
听完钱伯的遭遇,看样子也不是撒谎,陈焱焱就派人把钱伯给送回去先休息,待人走了,便抬头对着桅杆上的仇露华打了个手势,仇露华跳了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一直看在眼中、听在耳里,一如既往的懒散的坐在茶桌旁,一边喝茶一边查看海图,他和陈焱焱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这片海域根本不可能出现鲛人,仇露华纵横江湖多年,也遇见过鲛人。慕缘颇有兴致的问:“后来呢?”
“直接砍死。”仇露华回答的斩钉截铁,把一只脚压在椅子面上,剥花生米吃。
慕缘失望的叫道:“别呀,我还没见过什么滴泪成珠呢。”
“听我忠言。”仇露华罕见的收起笑容,看着楚寻语三人,“如果你们遇见这东西,尤其是女鲛人,千万不要心存幻想,直接砍到死为止,把它们恶心的鱼鳃都要从身体里拽出来最好。”
仇露华面露的神色似乎有些痛苦,看样子他吃过鲛人的亏,只不过众人也不好问,但是仇露华告诉众人,鲛人这种东西都是巢穴群居,它们历来都不会距离自己老巢太远,老巢一般搭建在深海之中,这片海运私船来来往往活动频繁,如果有鲛人老巢那还了得?早就炸开锅了,还等今天?更何况那舵老大说的鱼人相貌似乎和仇露华以前见过的有些不同,看样子不问问鲛人是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慕缘惊喜的叫道:“您还和人鱼有联系呢?”
仇露华古怪的看了看他,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大帆,又用手一指海图,说道:“不用联系,我们现在顺风,船速很快,方才舵老大说的岛我们都知道在哪,今晚就要路过,所以大家睡个好觉,今夜,我请你们欣赏一下来自海洋深处的地狱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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