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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过来,我过去(2)


身体过了层电,  起了战栗。沉默一会,  赵西音问:“你都知道了。”

        这份上,不需要再你瞒我瞒。

        周启深低着头,  鞠着腰,  把手从她腹上挪开,  转而有握住了她的手。举在唇边似有似无的一个吻,眼里都是怅然。

        其实赵西音刚来的时候,就猜过他突然反常的原因。只不过被证实的现在,心里的缺憾和惋惜又冒出了头。身心俱伤的往事,  她到底是最吃亏的那一个。

        赵西音发现怀孕的时候,  状况已经不太好。

        血流了五六天,淅淅沥沥的不干净,她每天垫着卫生棉,  眼看血越来越多,  肚子也越来越疼。怎么想起去医院的?人晕了,在赵伶夏别墅,  正准备下楼梯。这一晕,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十几级阶梯,不高不陡,但仍把她摔得鼻青脸肿。

        医生一检查,  小胚胎已经只剩空囊,  看了检验数据和超声单,  说是本身发育就不好,发现早,  左右不过保胎,但希望寥寥。简言之,没有母子缘分。

        赵西音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美国待了两个多月,坐完小月子才回的北京。然后办理离婚,打包行李,干干脆脆的结束了她无疾而终的婚姻。

        她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看天高海阔,看黄昏淡月,也看四季变迁。那一年在那拉提草原,她坐在山坳上,像是漂浮在海上。风拂过时,草浪轻摇,人间壮阔不过如此。

        也是这一刻,赵西音忽然释然了。

        人要往前看,向前走,学会自己成全自己。

        在地图上打上最后一个标记,新疆是她此次旅程的终点。第二天,就买了高铁票临时决定回北京。

        她小产的手术是在美国做的,情况紧急,送去的就是最近的医院。医院不大,晚上还是实习的年轻医生,赵西音的手术没有做好,后来赵伶夏帮她找了最好的妇科医生调理,回北京后,就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的朋友,季芙蓉医生。

        赵西音只言片语断断续续讲完了经过,并没有用力渲染情绪。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听得周启深宛如刀割。

        他忽然明白赵伶夏回国那晚,为什么气愤得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赵西音两耳光。恨铁不成钢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疼她不记事,想把她打醒了,别再在男人身上吃亏。

        周启深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哽咽道:“别说了,别说了。”

        赵西音声音清亮,语气轻松,“不说,它就不会发生吗?”

        周启深胸腔巨震,无言,只把她搂得更紧。

        “过去了,我接受了,没有缘分吧。”顿了片刻,赵西音又幽幽道:“其实还是很可惜的。”

        周启深的脸低了低,埋在她颈间,温热的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其实很多时候,男人肩上比女人能扛事,但女人内心远比男人要坚强。赵西音就是这类女人,懂得自我说服,懂得做出选择。

        无论是孟惟悉,还是周启深,她爱的时候,纯粹热烈,绝不欺瞒。她失望难过时,也不拖泥带水,委屈将就。分手时不回头,离婚时,手起刀落。那时是真恨,真怒。听见周启深的名字都能膈应到,索性离开北京城,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两年后再回来。

        也是冷静了,释然了,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

        “至于那个叫vivi的男孩儿,他是我姑姑在加利福尼亚福利院收养的一个小朋友。身世很可怜,我就不跟你详细说了。那孩子喜欢叫我妈咪,大概是……觉得我姑姑年纪大,叫不出口吧。”赵西音笑了笑,极轻。

        周启深不说话,忍着一双通红的眼眶。

        没敢说,没敢问。

        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应该和他一样大了吧。

        这是赵西音度过的最残酷漫长的跨年夜,零点到时,落地窗外的霓虹呈变出最绚烂的光效,把幽暗的卧室打亮了一大片。客厅的电视一直放着,跨年主持人齐声欢呼。

        赵西音和周启深静静相拥,光影明暗里,赵西音终于等来一句嘶哑的,

        “小西,新年快乐。”

        ――

        元旦三天假,赵伶夏难得大发慈悲,成全了赵文春阖家团圆的戏码。家里头三个人,在北京城郊区泡了一天温泉,其实上哪儿待着都行,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赵老师就开心!

        赵西音跨年夜那天晚上没回家,烧得巨厉害,她和黎冉串了份台词,让黎冉给赵老师打个电话,就说留她在家过夜。两人情深似姐妹,赵老师没怀疑,满口答应。

        黎冉半夜特坏地发来微信,“你受得了你前夫吗……不过男人憋了这么久了,其实完事得很快。”

        赵西音烧了一夜,第二天才看到微信,一阵忧愁。瞎说什么呢,前夫早没影儿了,留了个字条,去杭州出差。家里什么都安排好了,一个阿姨在厨房做早餐,制服工整,也不知大早上的,他从哪儿找来的家政。

        赵西音退烧后就成了重感冒,泡泡温泉也好,驱驱寒气。她头顶搭着毛巾,趴在池边发新年快乐的短信。戴云心,黎冉,昭昭,岑月,顾和平,还有几个大学同学。最后犹豫了番,给苏颖也发了一条。

        别的人都有回复,唯独苏颖没回。

        戴云心倒是直接打来了电话,言简意赅说,明天一起吃个饭。

        赵西音吐吐舌头,还是师傅好。

        翌日,师徒两就在国贸汉舍吃酸汤水饺,赵西音蛮喜欢这家川菜馆,埋头苦吃,半碟饺子下了肚。戴云心伸手拿开,严肃道:“马上就要进组了联拍了,永远学不会控制体重是吗?”

        赵西音腮帮鼓鼓,半只饺子舍不得吞下,“师傅,过年呢,加个餐呗。”

        戴云心眼睛一瞪,她就怂兮兮地作罢。

        “这个领舞一当,以后什么打算?”戴云心问。

        赵西音没多想,“没打算啊,就好好跳呗。”

        “电影一上映,机会只会越来越多,跳舞是热爱,也该是职业。”戴云心问:“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这可太正式了,赵西音舔了舔唇边的一滴醋,还馋着,“我真没想那么多,上次张一杰也问了我同样的话。”

        “你怎么说的?”

        “我就想好好跳舞呀。”赵西音抿了小口菊花茶,清香萦绕齿间,“我觉得他说的那些太复杂了,我也不感兴趣。”

        戴云心叹了气,“你这无欲无求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赵西音憨憨一笑。

        “这样吧,”戴云心说:“张一杰那边给你什么合同,你也别签了,好好把这次任务完成,沉下心做事儿是对的。”

        赵西音如捣蒜泥,直点头。

        “到时候呢,你直接来我这边,以后怎么发展,怎么跳,去哪儿跳,我来给你亲自把关。”戴云心语重心长道:“二十六了,不小了,哪能没点依身傍命的东西?”

        赵西音没往深处想,有什么说什么,“那也是跟您公司签合同呀?”

        “什么话。”戴云心不高兴了,“签给别人还不放心签给我了?”

        那真太过分了,赵西音咧嘴笑,“没有没有,怕给您添麻烦。”

        戴云心痛心疾首,“就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以后被人卖了还得替对方数钱!我不看着你点,我也不放心。”

        赵西音心里有数,这一声师傅不是白叫的。

        七岁跟在戴云心身边学舞,没收一分钱学费,心血那是实打实的栽培在了她身上。如果她还有这点怪责心思,那真是枉为人、禽兽不如了。

        “对了,你和周启深最近怎么样?”戴云心随口问。

        赵西音捏紧了筷子,语气平静,“不怎么样。”

        戴云心看她一眼,颇有深意,“断了纠缠也好,你要真复了婚,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也没帮助。”

        她把刚才拿走的半碟饺子又放了过来,轻轻搁在赵西音面前,宽宏大量道:“吃吧。”

        戴云心还有事,一顿午饭后就走了。

        接力赛似的,岑月的电话立刻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听着喜庆,“赵西瓜,下午咱们一块儿逛街呗。”

        赵西音惊讶,“你不是回山西了吗?”

        “又回来了呀。”岑月说:“我就回去看了看我爸,他特唠叨,我连夜逃跑回首都,寻找党的光辉庇护。”

        赵西音听得直乐,“胡扯。”

        “那你来不来逛街嘛。”

        “来。”赵西音往地铁站去,“老地方见。”

        两人看了部电影,电影实在难看,出来后吐槽了一路,直呼浪费票钱。后来去青山研究所吃蛋糕,美味弥补了遗憾,好心情一下子又恢复了。

        岑月尝了一口她点的,忽然问:“赵西瓜,顾和平是不是在追你朋友呀?”

        赵西音呛得直咳嗽,“啊?啊。没吧,我就之前听说过,但最近好像没这方面的苗头。”

        岑月哦了声,面无表情干大事儿的模样。

        赵西音咽了咽,“不是,小月亮,你真的喜欢顾和平?”

        “喜欢呀。”岑月坦然道:“他是我喜欢的长相。”

        悖「仪槭俏颜值折腰,这也太荒谬了,“他不是缺钱的人,你要喜欢这种,我让我姑姑帮你物色一个?”

        岑月摇摇头,“我不要赝品。”

        赵西音憋着笑,“行行行,那祝你成功。”

        之前还担心,但看岑月这态度,顶多就是“花钱养小白脸”的心态。不动真情,那就不至于伤筋动骨。相比较而言,她更担心黎冉。这丫头是认死理的性子,至情至性。看着大大咧咧,但很长情。赵西音问过几次,黎冉都是一脸“老娘第一”的爽利语气,“呸!就姓顾的这种花花公子还想追我?倒贴我都不要!”

        孰真孰假,谁又摸得准呢。

        吃完小块蛋糕,两人还是有自制力,没敢多吃晚饭。正商量晚上去哪儿逛呢,岑月眼睛一亮,忽说:“你不是一直想学钢管舞吗?”

        赵西音眨眨眼,“怎么学?”

        岑月抿抿嘴巴,像偷吃糖的小孩儿一样,“我们去酒吧好不好?!”

        赵西音想了想,也是跃跃欲试,“行。”

        ――

        miy酒吧。

        老程嫌外头吵,嚷了一声:“谁在那儿近啊,搭个手关下门。”

        顾和平叼着烟,眯眼清点手里的牌,“我去,这dj打的什么碟啊,鬼吼鬼叫的,牌都打不好了。”

        关了门,还吵的很。

        周启深心烦意燥,牌一收,往桌中央一扔,起身走到吧台边,一口威士忌直接喝光。老程提醒着:“不能这么喝法啊,刚才不还说头疼吗?”

        “喝,让他喝。”顾和平特欠揍,“喝出个肝肠寸断,喝他个胃出血,再进一次医院,我就能帮着再把小西骗过来。”

        老程笑眯眯的,“会说话就出本书。”

        顾和平踢了踢周启深的鞋尖,“老板,给稿费。”

        周启深闭了闭眼,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

        闹归闹,但顾和平和老程这一刻真不敢再往过分的地方说。他们也知道赵西音身上发生的那件事了,就在跨年夜的前一天,两人都在周启深家待着,他房子大,晚上在卧室打个地铺,三个人睡一间屋子。

        半夜的时候,周启深梦魇吓醒,整个人猛地坐起,一背的汗,大口大口吐气。老程真吓着了,踹了顾和平一脚,离得近,赶紧开灯啊!

        光亮里,才发现周启深眼里混着红血丝和泪,就这么崩溃得失声痛哭。那样的哭声,那样的绝望,老程这么稳得住的人,差点都潸然。也是那晚,周启深说了一切。

        “酒真少喝点,这东西伤肝,您现在这身体承受不住。”顾和平对酒保使了个眼色,东西收得干干净净。

        老程问:“小西那边,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换做以前,他一定威风凛凛地说:“再追一次呗,迟早复婚。”

        但现在,他真不敢说了。

        心虚,情怯,愧疚。

        周启深阖着眼,倒是讲了一句真心话,“我不敢再承诺了,或许,她离开我能生活得更好。”

        顾和平点点头,“极有可能。”

        老程蹬他一脚,“还是兄弟吗?”又看向周启深,“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单方面的割舍,对小西其实又是一种伤害。你若真决定放手,那约个时间,两人好好吃个饭,把话敞开了说,断干净,分彻底,以后两不相干,也犯不着藕断丝连。怎么样,你行么?”

        周启深烦躁得睁开眼,一脸戾气。

        不惯他,又问一遍,咄咄逼人:

        “回答,你行不行?”

        扎心还是老程歹毒,一扎一个准,绝不让人有苟延残喘的机会。顾和平拍手,拍得啪啪响,“妙啊,老程,但你这么能说,怎么还没把昭昭娶进来呢?”

        “我靠!”老程怒了,这几年的伤心事啊!“顾和平我跟你没完!看你什么时候栽!”

        顾和平哈哈大笑,眉间如春风,风流倜傥做派十足。

        正说着,门边一阵闹腾。

        服务生正巧端着果盘进来,老程随口问了句,“外头怎么了?”

        服务生说:“钢管舞表演,挺吸引人的。”

        这事儿顾和平来劲,第一时间溜了出去,没几秒,又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我操!周哥儿,真他妈绝了,你媳妇儿变妖精了!”

        小西?

        周启深反应过来,健步如飞地扎了出去。

        一楼舞池,灯影糜绚,晃人眼睛。热气腾腾的台中央,垂直支柱悠悠旋转。赵西音和岑月犹如双飞燕,都是简单动作,稍一点拨,赵西音就上了道,几个来回尝试,竟也有模有样起来。

        俩姑娘不知从哪儿弄了这套着装,白色紧身短袖,一抬手就能露出纤细腰肢,裤子倒是自己的,腿和臀,包裹得像蜜桃似的。赵西音松开长发,一旋一转,头发丝儿乱了,几缕虚晃晃地遮住眼鼻,眼神浸了水般勾人,那种与身俱来的妩媚,再无隐藏地抛了出来。

        舞池跟疯了一样,女人摇曳,男人呼声欢畅,气氛别提多燥热。

        顾和平都他妈惊呆了,一眼看中岑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想不到这丫头片子这么有货。

        他目光痴愣,沉浸没三秒,就被周启深一巴掌呼在了眼睛上。

        “卧槽!!手指抠进我眼珠子了!!”顾和平嚎叫,“我他妈又没看你媳妇儿!!这么多男人都在看,你丫是不是都得让他们瞎啊!!”

        另一边的老程飞快转过身,十分自觉地闭上眼睛,“周哥儿……我有昭昭的。”

        看她妖气冲天,看她**浓烈,看她千秋绝色。周启深静静立在二楼栏杆边,目光升温至沸腾。

        他忽然丢下一句话,

        “――老程,我不行。”

        然后迈步就往楼下去。

        不多久,忽然“嘭”的一声巨响,音乐停了,光暗了,人群嘘声了,黑暗中,再没人看得见福利了。

        周启深手起刀落,废话不多说,直接把总电闸给拉了。

        这一刺激,老程忽然回过味。

        ……

        -以后两不相干,也犯不着藕断丝连。怎么样,你行么?

        -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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