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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章 甘氏


  玉贞到谷梁春秋府邸时,他刚好也从外面回来,擦擦手捧起一杯茶,刚放到嘴边,家人报,说是有客拜访。

  谷梁春秋朋友众多,不相熟的,才上拜帖,非常熟的,无需验明身份,因玉贞并无递上拜帖,所以随口问了句:“谁来了?”

  家人道:“是位好年轻的公子,说是远从关东来的。”

  关东?谷梁春秋首先想到会不会是玉贞,玉贞追到京城,难不成建造房屋方面出了大事?赶紧让家人把玉贞请到中堂,甫见面,他被玉贞的憔悴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事?”

  玉贞撩起长袍下摆,直直跪了下去。

  谷梁春秋更加吃惊,上前托起她:“何须如此?”

  玉贞道:“请谷梁公子救曹天霸一命。”

  谷梁春秋急着从关东回到京城,是宫中的殿宇有破损自处需要修葺,本来这种事由内务府找些工匠修补一下就可以了,但西太后除了他谁都信不过,这份恩宠其实也变相成就了谷梁春秋的名气,所以他不敢懈怠,每天亲自进宫监督工匠干活,宫宇深深,除非你刻意打听,否则便与外界形成隔绝,为此谷梁春秋至今还不知道曹天霸出事了,听玉贞说请他救曹天霸性命,他道:“别急,喝杯茶略歇一歇,再把前前后后说给我听。”

  玉贞茶也不喝,急着将曹天霸给官府抓了的事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谷梁春秋听罢,不觉微微一笑:“乔小姐无需害怕,曹天霸进宫盗取先帝朱谕,这事说有就有说没即没。”

  玉贞懵懂:“恕我愚钝,谷梁公子可以说的明白些吗?”

  谷梁春秋道:“你觉着,东太后会承认朱谕失窃过?”

  玉贞低头琢磨下,抬头却苦笑:“公子说的没错,东太后是不会承认先帝朱谕失窃过,因为这对她不利,可公子有无想过,宋茂卿一定会将抓捕曹天霸的事上奏给西太后,即便东太后不承认,以西太后的手段,也一定会查出这事的真假来,我乃关东小镇一个普通的百姓,不懂天家的事,但我想,天家也是家,有正房有侧室,后宅一定不会平静,更何况能坐到太后位置的两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市井妇人,正房想保住地位,侧室想夺得地位,就得有争斗,表面融洽是做给旁人看的,既然正房和侧室相斗,那份先帝朱谕,便是最关键之物,我听曹天霸说过,先帝朱谕其实是先帝赐给东太后用来辖制西太后的,在这种情形下,西太后还能真正的掌控大清,可见其多么的有能力,所以西太后想查明此事不会太难,而西太后也必然视那道朱谕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拔除方能安枕,会不遗余力的查清那朱谕的事,用以打击东太后,所以曹天霸躲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她病恹恹的,却一针见血的分析得这么透彻,不过谷梁春秋自然有谷梁春秋的想法:“你所知道的,只是西太后如何厉害,却不知道东太后又岂是泛泛之辈,承认朱谕失窃过,即便没人敢追究其责任,东太后亦是难辞其咎,所以东太后是断不会承认的。”

  他这么肯定,玉贞也乐得相信,既然曹天霸不会有事,玉贞略坐一坐,也就告辞。

  谷梁春秋挽留:“你哪里去?既来到京城,当然得住在我家里。”

  玉贞谢过:“我已经找好了客栈。”

  谷梁春秋几分不悦:“我在曹家堡可是住在乔家,怎么你到了京城却要住进客栈呢?”

  玉贞道:“这不一样,谷梁公子在曹家堡是为了帮我,而我来京城是为了替曹天霸谋个活路,谷梁公子于乔家是恩人,因为曹天霸,我或许就是个不祥之人。”

  谷梁春秋一听,更加不高兴:“要说恩人,乔小姐的祖父才是我谷梁家的恩人,所以乔小姐必须住在我家里。”

  虽然玉贞感觉住在他家里还不如住在客栈更方便更舒服,盛情难却,只好道:“那几叨扰谷梁公子一家了。”

  因是女眷,谷梁公子便将她引荐给夫人甘氏,由甘氏来打点安排,并叫人去客栈取回了玉贞的行礼。

  甘氏慈眉善目,端庄娴雅,典型的大户人家的主母做派,在谷梁家的内宅花厅,玉贞和甘氏彼此见礼,因谷梁春秋告诉甘氏,玉贞是恩人乔广元的孙女,所以甘氏对玉贞非常客气,叫来管家安排玉贞住进了闲置的锦书苑的西厢,然后又吩咐厨房准备了上等席面,为玉贞接风洗尘。

  如此热情周到,其实正是玉贞不安的,不习惯麻烦别人,感觉住在客栈随意,然而既来之则安之,甘氏说她路途劳顿,不陪她叙话家长了,让她回房歇一歇,又让府里的丫头为其烧热汤沐浴。

  洗个澡,玉贞感觉精神了很多,却因一路鞍马劳顿,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待醒来,月映伺候她穿戴齐整,道:“四小姐,谷梁夫人叫人来看过好几次了。”

  玉贞以为是急着给她设宴接风呢,感叹:“我哪里吃得下什么呢,何必麻烦。”

  这时甘氏给丫头仆妇们簇拥着走了进来,玉贞连忙迎上前,甘氏含笑看着她:“嗯,睡了一觉气色好多了,再吃两副药,应该就能痊愈。”

  玉贞很是诧异:“夫人怎么知道我染了风寒?”

  甘氏微笑:“乔小姐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偶尔的咳嗽下,且你这脸色不好,又是一路舟车劳顿的赶到京城,乔小姐乃千金之躯,不累病才怪呢。”

  玉贞折服:“夫人真乃慧眼如炬。”

  甘氏谦虚的笑着:“我这叫郎中来给乔小姐看看。”

  玉贞道:“不必麻烦了,我家里是开药房的,略懂些岐黄之道,风寒而已,我自己开个方子,叫我的丫头去药房抓些药回来就好。”

  甘氏吃惊状:“只觉乔小姐貌美如花,不曾想还懂医术,怪不得我家相公夸赞呢,说乔小姐是难得的奇女子。”

  玉贞羞涩的笑了:“谷梁公子言过其实了,谷梁夫人更不要误会,我不懂医术,强说懂,因为是买药材的,略懂皮毛。”

  甘氏过来抓起她的手,非常亲热,且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把玉贞看的心里发毛,她却笑盈盈道:“乔小姐这样的人才,只有我家相公才配得上。”

  这话实在突兀,玉贞愣了下,脸腾的红了,想这位谷梁夫人端庄典雅,秀外慧中,怎么会当着个才见面的人,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呢?猜度不明白,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尴尬的笑了笑。

  甘氏也没有就此话题深入的说下去,叫人为玉贞准备笔墨纸砚,由玉贞自己开了个方子,她收了方子去,让管家亲自往药房去抓药,而席面已经备好,管事嬷嬷来回,她就拉着玉贞去了花厅。

  饭菜的丰盛自不必说,待落座,玉贞发现只她们主客两位,一桌子的珍馐美味,未免太过浪费。

  甘氏殷勤招待,又给玉贞倒酒又给玉贞夹菜,玉贞推辞:“身体不适,不宜饮酒,更不宜吃的太油腻。”

  甘氏道:“这是药酒,调理体虚的,但饮无妨。”

  又是盛情难却,玉贞勉强喝了一杯。

  甘氏见状,又吩咐家人给玉贞弄了个果盘,各式水果五彩缤纷的摆放在一起,真真是秀色可餐了,甘氏逐样为玉贞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什么味道那个什么味道,这个吃了好处怎样那个吃了好处怎样,极尽地主之谊。

  玉贞很是感动,更多的是不安,甘氏对她越客气越热情,她就会增加这种不安,暗笑自己这多疑的性情像了谁呢?总好似对方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似的。

  纤手拈起一块果子,刚放入口中,甘氏那厢道:“我给乔小姐说个媒,如何?”

  玉贞突然咳嗽起来,还未完全咽下的果子卡在喉咙处,为了不失仪,使劲咽下,喉咙那个痛,没有茶水漱口,就端起酒杯抿了下,实在搞不懂这位谷梁夫人为何如此热心,初次见面就想做媒,回过头来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呢?待将自己稳住了,方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

  想说已经订婚,可是曹天霸却当众向她悔婚,最后只好这样说:“心有所属。”

  甘氏微微怔了下,随即笑了,这回的笑,却是如释重负的舒畅,连说“可惜”,然后继续为玉贞倒酒夹菜,体贴入微。

  好歹熬过去这顿饭,其中具体吃了什么根本不记得,甘氏又陪她吃了杯茶,见天色不早,而她还需服药,就让她回房歇着去了。

  回到锦书苑,玉贞长长的出了口气,无限感慨道:“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谁对我好,谷梁夫人太过客气,倒让人怪难为情的。”

  彼此都已经换了女儿装,月映搀着她:“奴婢怎么感觉谷梁夫人话里有话呢。”

  玉贞不知其意,问:“哪一句?”

  月映道:“谷梁夫人先是说四小姐与谷梁公子般配,后又想为四小姐说媒,四小姐想想,会不会……”

  这丫头伶俐,不好把话说的太透彻,横竖她知道玉贞更聪明,即便说半截玉贞也能懂。

  果然,玉贞吃惊道:“你的意思,谷梁夫人想把我说给谷梁公子?”

  月映没敢说是或者不是,只反问:“四小姐觉着会不会?”

  玉贞抿嘴想着:“难道谷梁夫人是这样的贤妻,竟主动给丈夫找别的女人?”

  月映道:“奴婢看那谷梁夫人非常贤惠。”

  言下之意,确定了甘氏的意图。

  玉贞却难以置信,这事若是换了自己,可真做不到,不过今天亲眼所见,还真有这么贤惠的女人,倒是自己狭隘了。

  回房之后,草药也熬好了,服下药之后,眼看天色暗下,月映为她扫床铺被,一边闲说话:“咱们走了这些天,真不知家里怎样了。”

  一句话触动了玉贞的心事,突然感觉心口一揪,来京城之时,丑妹说那一晚她会跟曹天霸成亲,虽然曹天霸人在大牢,但丑妹总不至于信口胡说,也多少知道曹天霸此举是想彻底斩断和她的关系,从而不至于连累她,可丑妹呢,曹天霸你就不怕连累丑妹吗?丑妹可是个好姑娘,你这样对她于心何忍?那么他们成亲了吗?是怎样成亲的呢?

  事实上,那晚曹天霸说到做到,丑妹重又来了大牢之后告诉他:“总镖头,乔小姐进京了。”

  曹天霸一愣:“你没告诉她我们今晚成亲吗?”

  丑妹道:“说了,可乔小姐根本不在乎。”

  曹天霸眉头一皱:“她不信?”

  丑妹想了想:“乔小姐这样说,你们拜你们的天地,我进我的京城,至于她信还是不信,我不知道。”

  曹天霸紧闭眼睛,双手按在头顶,极其痛苦状:“这个傻瓜。”

  心中的感觉无法言表,当初他对玉贞一见钟情,誓言非玉贞不娶,为此费尽心机,总以为玉贞之所以能顾答应嫁给他,一者玉贞是被他感动,二者是为了打消西太后的疑心,可现在他忽然发现,玉贞对他的感情,丝毫不比他少。

  怅然而叹,仰头想望天,望见的是大牢黑乎乎的屋顶。

  一低头,发现丑妹正看着他,他眨眨眼睛:“那个……”

  丑妹截住他的话:“总镖头不必为难,总镖头说娶我其实是为了断了乔小姐的念想,我懂,而今乔小姐进京找人救总镖头,我觉着这事八九不离十,所以咱们的婚约不算数。”

  曹天霸眼睛一瞪:“谁说不算数,老子是个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来,拜天地。”

  丑妹:“总镖头……”

  曹天霸问:“咋地,你不愿意?”

  丑妹使劲摇头:“我当然愿意,可这事……”

  曹天霸言语中带着情绪:“你咋这么磨叽呢,愿意就拜天地。”

  话音刚落,丑妹突然跪了下去。

  曹天霸呆愣:“你干啥?”

  丑妹道:“拜天地,不是跪着拜吗?”

  曹天霸哈哈一笑:“对,拜天地是跪着拜,来来,我喊了,一败涂地!”

  丑妹:“啊?”

  曹天霸一拍嘴巴:“说错了,是一拜天地,来,开始,一拜天地!”

  他自己也跪了下去,两个人,隔着木栅,相对而跪,曹天霸穿着囚服,丑妹为了往来方便还穿着男装,这场景,有些滑稽,更多的是悲惨,连一直在暗中窥视的牛爷都忍不住叹了声,自言自语的的嘀咕:“作孽啊!”

  念叨完,又叹了一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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