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 自古痴心多寂寞
乡野小店,没什么珍馐美味,山上有现成的猎物,家门口有新鲜的菜蔬,自家种的稻谷做出的米饭香喷喷的,还有味道甘醇的春酒,玉贞几人围坐一桌,出门在外,不分主仆,一桌吃饭,撙节用度。
待饭菜上桌,附带一壶酒,曹天霸道:“拿走,没人喝酒。”
那伙计看他们穿戴也算不错,以为是嫌弃小店饭菜粗陋呢,故意卖弄:“这是春酒,古人都喝。”
曹天霸端起饭碗扒拉米饭:“老子不是古人。”
语气有点冲鼻子,伙计顿时尴尬到手足无措状。
玉贞已经借这店的后厨烘干了衣裳,只是来不及浣洗,雨水打过,穿在身上硬邦邦的很是不舒服,她看了眼那伙计,觉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交朋友少树敌,于是替那伙计说项:“诗经上说,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这酒一闻即是纯酿,喝点也无妨。”
曹天霸咽下一口饭,才道:“我知道这酒好,之所以不喝,是因为我这一行有规矩,走镖在外,不能喝酒,我若破了这规矩,传出去以后谁还信得过我天下镖局。”
是这么回事?瞬间,玉贞对其刮目相看,其实仔细想一想,他能统治风云寨那么久,没些道行是不行的,风云寨那些男人是土匪,不是书生,做那些人的大当家,必须有勇有谋,只不过这曹天霸平时习惯了嘻嘻哈哈,给人的感觉粗疏粗俗,玉贞想,大概他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吧,于是抬头看伙计:“那就不喝酒了,麻烦拿回。”
伙计拎走了酒壶,曹天霸夹起一块肉刚想塞进嘴里,忽然发现这块肉五花三层太漂亮了,于是放在玉贞碗中:“你吃。”
玉贞心里美呢,故意道:“好脏,你筷子上沾满了口水。”
曹天霸举着筷子看了又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亲你的时候你咋不嫌我有口水呢。”
一语出,举座愕然。
玉贞更是又羞又恼,怒视他:“胡说!”
发现店里的其他食客皆是停杯落箸,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玉贞臊得站起就走,跑到店外,还是感觉那些人的目光小鬼似的追着她呢,于是继续走,一口气走出去半里路,看眼前是片柳树林子,这才站定,回头看,没有人跟来,终于松口气,踱入林中,背靠大树,越想曹天霸的话越是气愤难当,当众调情,别人一准认为她是荡妇,气到开口骂:“可恨的曹天霸,可恶的曹天霸,该杀的曹天霸……”
“你这女人真恨,竟然想杀我。”
不知何时,曹天霸站在了她的面前,玉贞又吓了一跳:“你何时来的?刚刚我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你怎么神出鬼没呢?”
曹天霸得意的一笑:“我抄近道,不过你为何骂我?”
玉贞一扭头:“你还问我,那么多人,你竟胡言乱语。”
曹天霸满腹委屈:“我没胡言乱语,我是亲过你,那天,你拦着不让我去杀去衙门……”
玉贞如梦方醒,不自觉的捂上额头那给他亲过的地方。
曹天霸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那次不算,亲脑门不算,亲这里才算。”
说着低头凑近玉贞的唇。
玉贞一把推开,突然哭了:“你欺负我。”
说哭眼泪就噼里啪啦落个不停。
曹天霸敛尽嘻哈的神情,柔声道:“怎么哭了,老子这辈子,以前只有一个人不敢欺负,那就是我师父,后来有两个人不敢欺负,那就是我师父和你,现在有三个人不敢欺负,是我师父、你和麦子,我师父于我有恩,麦子是我妹妹,而你……怎么说呢,为了你,我可以豁出去性命,所以我怎么可能欺负你呢,方才在饭馆子里,不过是开玩笑,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说话,好了别哭了。”
说着用他那脏兮兮的大手来给玉贞擦眼泪。
玉贞扭头躲开。
他就笑了:“真是奇怪,人长的美,笑也好看哭也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笑,你哭我会心疼,哦对了,乔家药房有没有卖治心疼药的?我成天的因你心疼,你是不是该免费送我一副治心疼的药呢。”
噗嗤,玉贞破涕为笑,瞪他一眼:“油嘴滑舌,我饿了。”
曹天霸心中登时乐开了花:“已经交代丑妹,把吃食打包了,带在路上给你吃,知道你再不会回那间店。”
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玉贞道:“走吧。”
率先而行,不小心给什么绊了下,差点摔倒,急忙扶住旁边的一棵柳树。
曹天霸那厢突然手捧心口皱着眉,连声哀嚎:“哎呀,哎呀,这心又疼了,药,药。”
玉贞登时明白他此举是为了什么,一拳打过去:“你耍弄我。”
小拳头落在曹天霸心口,极轻,曹天霸顺势抓住她的手,玉贞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待想抽回,怎敌曹天霸的速度快呢,给他一口吻在手背,他还笑眯眯道:“哦,这也不算亲过,除非……”
玉贞抽出手就跑,冲出林子跑向官道。
曹天霸在几步追上,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玉贞这次没有挣脱,两个人就这样手挽手的走着,旁边高树成荫,远处车马粼粼……
此后的几天,风平浪静,有事则长,无事则短,其中玉贞顺顺利利的收购到粮食,卖家还附带无偿提供了三十几辆辂车,之所以无偿,是因为那地方的粮食从去年秋上至今没能出手,眼看遭耗子生虫子快发霉,刚好玉贞在雨季之前到来,当地乡民对她敬若财神,好菜好饭招待,又派了车辆相送,横竖都是乡民自家的车马,玉贞当然也投桃报李,答应乡民,以后的每年,等粮食收割入仓,她就过来收购,彼此还说定,不压价不抬价,按照当时的行情走。
顺风顺水,一切顺利,原路返回,玉贞兴致高涨,面对曹天霸死性不改仍旧与她调情,她也能这耳进那耳出,并不在意了。
三十几辆辂车,赶车的都是乡民,前头是山驴子带着镖师们开路,后面是玉贞和曹天霸并丑妹压阵,浩浩荡荡,白天赶路,晚上投宿在车马店。
走两天之后,这天来到一个叫陈家店的地方,有石碑立在镇口,曹天霸看着那石碑,喊丑妹:“去前头问问山驴子,这是谁的地界?”
玉贞以为他不识这三个字,道:“上面写着呢,是陈家店。”
曹天霸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是陈家店,我想问问这是谁的地界,咱们来时太过风平浪静,所以我总觉着要出事。”
玉贞很是奇怪:“风平浪静不好么,没听说谁盼着出事的。”
曹天霸道:“你不懂,太过平静必然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玉贞听得云里雾里:“你懂你说给我听,到底怎么了?”
曹天霸想了想:“我也说不明白,不过我这鼻子属狗,灵敏呢,我好像嗅到了祝九娘的味道。”
玉贞在记忆中搜索,想起他曾经跟自己提过这个祝九娘,是匪,也是贼,玉贞只是纳罕:“她是什么味道?因何你能嗅出?”
心里没有杂念,一心保护自己的货物。
谁料曹天霸以为她在吃味,笑着解释:“你别多心,我所谓的嗅到祝九娘的味道,是我了解她的手段,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时山驴子已经跑了过来,喊了声:“总镖头。”
曹天霸手指石碑:“是不是祝九娘的地界?”
风云寨时,山驴子专门负责探马的事,老狼山周边都熟悉,当时为了确切的得知何处有财路,甚至跑到几百里外打听消息,所以山驴子当然了解这个陈家店,道:“总镖头,这是祝九娘的地界。”
即便是乞丐,也有他们相应的规矩,土匪也是,这一片归我,你不能抢,那一片归你,我也不打扰,各占山头,各自发财,这附近都是女匪祝九娘的地盘,山驴子忧心忡忡:“总镖头,太静了,我感觉心有点慌。”
曹天霸呵呵一乐:“不怕,我与那祝九娘有些交情,她一旦出现,你在前边喊出我的名字,她就撤了。”
山驴子似信非信,曹天霸和祝九娘之间的事风云寨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山驴子怕是曹天霸是为了稳定军心才这样说的,重又跑回前头,继续赶路。
一直走到申牌时分,太阳快卡山了,眼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曹天霸突然跳上路边一块山石,举目四看,再跳下来和玉贞商量:“别走了,就地扎营。”
玉贞手往前一指:“很快即到兴隆庄,到那里在歇息吧。”
曹天霸摇头:“晚上最容易出事,而一旦有事,在庄子里不方便,首先别惊扰到百姓,其次庄子里都是房屋,贼匪容易隐蔽。”
他这样说,玉贞再无异议,他是在贼匪那上面混出来的,必然有独到的经验,于是玉贞过去告诉那些乡民,就在这里过夜,明早再赶路。
外出行旅的人,都做好了准备,乡民们于是稳住了车卸下了马去吃草,又将携带出来的被子扔在装粮食的麻包上,准备夜里睡觉用,然后又拿出干粮和水,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丑妹也打包裹里拿出了干粮和水,过来递给曹天霸和玉贞:“总镖头乔小姐,将就用些吧。”
玉贞一笑:“你有心了。”
曹天霸接过干粮大嚼,还夸赞丑妹:“我成立风云寨至今,就属丑妹最贴心。”
不知为何,丑妹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扑朔迷离玉贞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她道:“总镖头别夸我了,我什么都不懂呢,总镖头和乔小姐慢用,我看旁边有条河,把总镖头换下的衣裳洗了,天暖和,一晚上也就干了。”
曹天霸挥挥手:“去吧,洗完回来吃饭。”
丑妹嗯了声,过去取衣物。
玉贞和曹天霸两个人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吃过干粮,玉贞发现自己的手油腻腻的,告诉曹天霸自己去洗洗手,于是也往那条河边走来,快至河边时有一处灌木,刚到这里,发现河边的丑妹正在草地上晾晒曹天霸的衣裳,她正想打个招呼,忽然见丑妹趴了下去,把脸贴着曹天霸的衣裳,手还在衣裳上抚摸来抚摸去,很是陶醉的样子。
她是背对着玉贞的,玉贞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那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恰此时,丑妹翻了个身,玉贞急忙蹲下躲在灌木丛后头,通过灌木的缝隙望去,见丑妹慢慢起身,又把曹天霸的衣裳抻平整,然后深深的看了眼,自己就坐在旁边,举目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贞站起,转身回到曹天霸等人这里。
曹天霸问:“洗好手了?”
玉贞赶紧把油腻腻的手放在身后:“嗯,洗好了。”
曹天霸道:“那咱们在这附近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玉贞晓得他还是不放心那个祝九娘,点头:“好。”
曹天霸在前,玉贞在后,猛地发现曹天霸所行的方向是朝河边的,玉贞忙一拉他,然后指着另外一边:“往那里吧,那里林子密,容易藏人。”
曹天霸想了想:“也对,走吧。”
二人就这样信步而去,周围转了个遍,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回到扎营之处。
丑妹业已先他们回来了,正在收拾两个人吃剩下的干粮,把完好的放入包裹,半块的那是玉贞吃剩下的,丑妹也不管其他,抓起就自己吃了起来,玉贞待想喊别吃不干净,然而却没说出口,她知道丑妹是苦孩子出身,根本不在意这个,又怕自己说出之后丑妹会难堪,横竖没毒,吃就吃吧。
突然,丑妹嗝了一声,是噎住了,左右的找,玉贞知道她是在找水,于是跑过去拿过自己的水囊递给她。
丑妹一愣,干粮卡在喉咙处出不来下不去,麦肤色的一张脸都快成紫色,艰难的道:“乔小姐,这是你的。”
玉贞一笑:“无妨,喝吧。”
丑妹迟疑着,看着那水囊犹如毒蛇猛兽。
玉贞揭开水囊的盖子:“喝吧,一会子憋坏了。”
丑妹犹犹豫豫的接过,玉贞发现她的手在簌簌的抖,不知是她自觉卑微?还是别个什么因由?只感觉她那不大的眼睛里,如头顶的天一般纯净。
丑妹最终还是没有用玉贞的水囊喝水,因为喉咙处的干粮已经咽下了,她把玉贞的水囊盖好,还拿过帕子擦干净下面的一点点灰尘,然后放入包裹,以待玉贞口渴时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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