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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


我们搬进屋中后不久,冬天便来了。

        黄家村没有多余的土地,因此我们日常处处需要花销,却没有进账。虽然我与羲赫带出来的银钱不少,但是长久以往不是办法。更何况我们都不是坐吃山空之人,自然想寻一些活计来做。

        羲赫常常与村民进山打猎,所获的猎物一部分我们自己食用,一部分他会托黄大哥卖到市集中,这样便有些银钱,只是进山的日子很少,再加上是冬日,能赚到的银钱自然不多。

        黄婶知道我们的情况,便常常将她拿到的浣洗的活分给我一部分,但是冬天河水冰冷,几次下来我的手起了冻疮,羲赫便再不允许了。

        黄婶的女婿因有一身好武艺,加上识几个字,秋日里考进了州府衙门当差,因此带了妻儿迁到了汉阳。她女儿回娘家的次数便少了很多。

        一转眼到了冬至,民间非常重视这个节日,所谓“安身静体”。民间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而朝廷上下官放关扑,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欢乐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

        黄婶女婿的父母皆不在了,因此他们这一日必然会回来探望黄婶。一早,羲赫与黄大哥去山中打算猎一些兔子山鸡之类,我便到黄婶家,与她媳妇一起,帮她做饭。

        冬至按风俗,是要吃水饺。我与黄婶几日前已经到市镇上买好了食材,又私下里让羲赫去了市镇买了许多肉回来。

        昨天夜里我与羲赫提了肉到她家中,说我饺子做得不好,便请她帮忙。

        黄婶一下就猜到我的意思,并不愿意,我却装作伤心起来。

        “黄婶,薇儿的命是您救的,我们把您视作亲人长辈。我们初来此,若是两个人过,难免孤单,便想着明日大家一起吃饺子,过个热闹节。”羲赫揽了我柔声道:“黄婶若是不愿,难道是不把我们当成自家人?”

        黄婶连连摆手:“我若是能有谢娘这样的女儿,那是修来的福分。只是这肉这么多,你们现在没有活做,花这么多钱,我这老婆子心里不好受啊。”

        我连忙笑盈盈道:“婶,您就别怪我们了,以后您给我们提点着。”

        羲赫也笑起来:“这肉都买回来了,不吃不是更浪费。黄婶,您就帮我们做了吧。”

        黄婶这才同意了。但还是责怪我们花了钱,以后千万不能这样。

        我与羲赫相视一笑,又与她闲聊了会儿,这才离开。

        黄婶本意是做一点肉饺,其余都做素饺子吃,因为我们买了肉去,这一日便准备了两种馅料,一种是胡萝卜羊肉馅的,一种是白菜大肉馅的,再炒一些菜便好了。

        我一边帮她洗菜,一边与她闲聊着往年过节的趣事。黄婶絮絮说着她丈夫当年还在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围坐桌前,虽然那时日子不如现在好,吃得很简单,但是却非常开心。

        “谢娘,你们那里是怎么过冬至的呢?”她媳妇在一旁擀着饺子皮问我。

        我拿过一根擀面杖,学着她的样子也擀着皮,却总不成样子,不由有些气馁,黄婶见我嘟了嘴笑道:“你们那边不吃饺子吗?这皮要多擀几次才能慢慢熟练呢。”

        我点点头,想了想道:“我们那边吃汤圆的。”

        从前在宫中,这一日沈羲遥都会下赐给各宫,若是北方的妃嫔自然是水饺,而南方的妃嫔则是汤圆。而妃嫔间相互赠送,几乎各宫两种皆有。只是,皇帝下赐的自然会吃掉,可是别宫赠予的,又有谁会吃呢?

        “那我们今天也包一些汤圆吧。”黄婶看着我,眼中都是慈爱:“若是你吃不惯饺子,还有汤圆能吃。”

        我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了,婶,和大家一起吃就是最开心的。”

        黄婶摇摇头:“这是你那边的习惯,不能因为到了这里改了。反正也不难,就是怕做馅的材料不齐。”

        我看了看她的厨房,想了想道:“黄糖的就好。”

        黄婶朝我眨眨眼,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芝麻:“这是之前你姐拿来的,我本想说榨油吃,这便包了汤圆吧。”

        我心中一颤,眼泪差点掉下来,忙用手拭去,点了点头。

        晌午过了不久,羲赫和黄大哥从山中回来,猎回三只野兔和一只山鸡,黄大哥将这些野味简单料理,便等晚上一起做来吃了。

        “谢兄弟的箭法真是好。这野兔跑得快,可他还是一箭就射中了!”黄大哥拎了两只野兔交给我:“你们带回去。”

        我摇摇头,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兔子。

        “黄大哥,我们常常来婶子家吃饭,这个就放在婶子家里,大家一起吃吧。”羲赫站在我身前笑道:“明日我扎个靶子给你,教你射箭吧。”

        黄大哥一听自然是满口答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好了,羽桓和谢娘还要回去换新衣,你俩也回去,待会儿你妹子他们来了你们再过来。”黄婶对她儿子儿媳说道。

        我与羲赫并肩走在山路上,其时山中树木皆剩枝杈,我捡了一根断枝拿在手上玩,羲赫含笑看着我。

        “薇儿,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节日呢。”他拉了我的手,我们面对面站着,他的眼中满是甜蜜:“我很开心。今后的每一个节日,我都要与你一同度过。”

        我含笑望着他:“我会与你一同度过,赫。”

        他的目光中都是满足,却又有点点担忧:“我真怕,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我靠近一步挽了他的手:“羲赫,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点点我的鼻子:“我不是羲赫了。”眼中都是狡黠。

        我粲然一笑:“羽桓,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

        他低头,吻上了我的额头。

        因是冬至,人人更易新衣。我与羲赫皆换上从宫中带出的衣衫,又因当初出来时并没有带任何毛料的衣裳,便也在前些日子去镇上买回两件灰鼠褂子来穿。

        我换好衣服坐在镜前,在首饰匣中挑出几枚通草和绒花带在头上。

        羲赫站在我身后看着镜中的我,“薇儿,你不戴些首饰么?”他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芷兰我准备的首饰在民间都显贵重了。”说着拿出一支鎏金并蒂莲花珍珠步摇,“我看了看,这还是最简单的。这丫头,生怕我没有银钱生活呢。”

        羲赫看着我手中的步摇道:“今日是重要的节日,若是在宫中,可是要大妆呢。这枚步摇的成色,并不及你的位份要佩戴的。”

        我摇摇头:“羽桓,我们说好了,不再提曾经的。”

        羲赫看着我:“我是怕委屈了你。”

        我回头看他,一身紫棠色卷草纹曲领窄袖袍子,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束一条墨色革带,头戴木冠,虽都是普通的面料样式,但是他穿起这一身来,丰神雅俊的姿态令人移不开目光。

        我看着那紫色笑起来,知道他是专挑了这个颜色来穿的。目光落在他头顶的木冠上,淡淡道:“其实这发冠,若是换成亲王的和田白玉冠,是最好的。”

        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了。

        只见他微偏了头,仔细看着我的一身装扮,好似不满道:“我还是觉得,如果戴一支簪会更美。”

        我还未回答,便见他从袖中变出一支镀金蝴蝶簪和一支点翠海棠簪,然后比划着,插在了我的发髻中。

        “看看,好不好看?”他的眼中满是宠溺。

        我看着镜中人,身上是一件丁香色满绣蝶绕紫藤直领对襟罗裙,裙上还有点点浅碧色叶子。那蝴蝶是我用补裙子剩下的丝线绣在裙上的,一只只活灵活现,这样看起来裙子便十分精致。头发挽一个同心髻,那两支发簪恰到好处地与衣上的绣花相衬,不由就绽开一个微笑。

        “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他看着我轻轻道:“薇儿,你真美。”

        我伸手按了按那两支钗:“是你的钗好。”

        说罢看看天色对羲赫道:“羽桓,我们该过去了。”

        羲赫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面上是顽皮的笑容。

        我看着他不解:“笑什么啊。”

        他的目光里都是赞赏:“今日看你包汤圆,今晚我可要多吃两碗。”

        我扑哧一笑:“大部分都是黄婶包的,我还是不熟练。你看我是不是很笨拙啊?”

        他摇摇头:“你做任何事,都是美的。”说着念出首诗来:

        “颗颗圆圆想龙眼,耋龆爱吃要功夫。

        拌云慢舀银缸水,抟雪轻摩玉掌肤。

        推入汤锅驱白鸭,捞来糖碗滚黄珠。

        年年冬至家家煮,一岁潜添晓得无?”

        我面上虽是笑的,但是心中却又感慨起来。羲赫的才华,不该磨灭在这普通的山中村落之中,那他这一生,还是会遗憾的吧。

        “羽桓……”

        我还未开口,他便打断了我,将灰鼠褂子披在我身上,“我们走吧。”

        我便将心中的话又收了回去。此时讲那些,他听不进去,也多么不合时宜啊。

        我们到黄婶家时,她的女儿女婿已经到了。因为已经搬到汉阳又在官衙中任职,家境富裕很多,因此,她女儿女婿穿着越发富贵,相比之下,我的衣服便仅仅显得精致许多。

        “谢娘,你这衣服真漂亮。在哪里买的?”她女儿拉了我的手,细细打量着。

        回头对她丈夫说:“远山,你看,谢娘这衣裳多美,我瞧着比汉阳城里最大的铺子里的衣服都好看。”

        她丈夫看到我和羲赫吃了一惊,但是很快镇定下来。

        羲赫朝他微笑,笑容十分温和亲切:“我是谢娘的夫婿,谢羽桓。”

        黄婶的女婿向羲赫抱拳道:“我是碧莲的丈夫,张远山。”说着又朝我憨憨地笑了笑。

        我看着黄婶女儿身上那袭霞粉色团福纹绸缎冬裙笑着道:“姐姐这衣裳面料真好,只是纹样略有些老成,如果是流云纹会显得姐姐年轻。”

        我又指了身上的绣花道:“这些绣花多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绣着玩的。若是姐姐喜欢,我便给你绣一件。”

        说罢打量了一下她,微微笑道:“姐姐的身量容貌,若是有一件松花色衣裳,绣鱼戏莲叶间的花纹,也正好与姐姐的名字相衬。”

        她听着也笑起来:“谢娘说的真美,我倒是确有一件松花色的上衣,可是却不知如何去配下裙。”

        我想了想道:“姐姐可以去裁一条浅桃红的罗裙,到时我给姐姐绣上荷花,夏日里穿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盈盈笑着:“到时可得麻烦你了。”

        我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她又牵起我的衣角细细打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末了不无遗憾地对我道:“谢娘你这绣活,只是给自己绣多可惜,若是做出绣品到镇上卖,一定能卖大价钱的。”

        黄婶听到也走上前来:“确实是,谢娘上次给李老爷家绣的那条裙子可是被李小姐当做宝贝呢。”

        我摇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去卖绣品,何况安阳离此毕竟有些距离的。”

        “这有何难,你绣你的,我过一段时间来取一次,放到绸缎庄寄卖便好了。而且谢娘也可以根据那些太太小姐的要求绣啊。”

        碧莲笑道:“听我娘说,你们没有买到土地,光靠谢兄弟打猎能有几个钱呢?”

        我沉思了下,点了点头,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抬头看了看羲赫,他的眼中有点点的愧疚,我知道他是不愿我做活的,可是他的才学武功虽高,在这样的山野田间,暂时不能施展。更何况,他也不能施展,毕竟,若是引得注目,自然也会暴露行踪。所以他有他的无奈,我理解,他也深知的。

        许是看到羲赫面色有些讪讪,黄大哥走上前道:“谢兄弟,你的箭法那么好,武功应该也不错吧。”

        羲赫收起面上的神色,换上温和的浅笑:“武功还好。黄大哥想学武功么?”

        “若是谢兄弟愿意教我我自然求之不得,我是想着若是你武功好,可以去衙门武试赢取功名啊。”黄大哥解释道。

        羲赫一怔,旋即无奈地笑笑,却又不好驳黄大哥的话,只得说:“我想一想。不过我那些功夫,自然不能和练家子比的。”

        黄大哥却还很推崇他:“你去试试看,若是中了最好,不中也没有关系嘛。”想了想道:“不过得开春了。”

        羲赫笑着却没有回答。

        “好了好了,赶紧过来吃饭吧。”黄婶端了山鸡汤出来,香气四溢,“这是谢兄弟今天打到的,你们可有口福了。”

        晚饭十分丰盛,除了饺子、鸡汤,还有六七个菜,我们带了酒去,黄大哥和张大哥两人十分高兴,与羲赫把酒言欢。我听黄婶、她女儿和媳妇闲话着家长里短,偶尔插一两句,心底是满满的温暖。

        “谢兄弟,听说你读过书?”张大哥问道:“我们衙门正好缺一位文书,不知你可愿意去?我可以帮你举荐。”

        羲赫摇摇头:“笔墨上我倒是略通一些。只是若是去衙门当差,必须得搬到汉阳,我们刚刚在此安顿下来,短期内实在不适合再搬一次。”

        他看着我道:“而且谢娘与黄婶情分非常,若要她离开,肯定也是不愿的。”想了想,算是给张大哥面子道:“不过要是有不紧急的誊抄的活计,我倒是可以做的。还请张大哥帮我留意。”

        张大哥连说可惜,不放弃地道:“你若是想好了愿意,就来找我。至于誊抄的活,我若是知道哪家需要,一定让来找你。”

        羲赫抱拳道:“多谢张大哥了。”

        黄大哥似想到什么:“其实我们周围几个村子里的私塾正缺一位先生,若是谢兄弟愿意,可以去试试。而且学堂离此处不远,就在村前,只是银子比如不如在官衙中多。”

        羲赫眼睛一亮:“这个我倒愿意尝试。”

        张大哥看着羲赫笑道:“听闻进学堂做先生,也是要考一考学问的呢。”

        黄大哥担忧地道:“我听说会考四书五经,还要作诗呢!”又补充道:“这间学堂在四里八乡还颇有名,对先生的要求也高。”

        羲赫看了众人一眼:“四书五经我还记得住些,而作诗嘛,也还能凑合试一试。”

        张大哥似来了兴致:“我偶尔也会做一两首,不过他们都说是打油诗。”他说着抓抓头发笑着:“我们师爷做的诗,那才是好呢。不如谢兄弟你做一首,我请师爷点评点评?也许他能写封举荐信,这样你做先生也容易些。”

        羲赫欲拒绝,但张大哥一再要求,便只得答应了。

        他想了想:“请他点评倒不是不可,只是这里没有笔墨。”

        黄婶忙道:“有的,之前我们描花样子,家里有一些纸和墨。”说着便找了出来。

        羲赫实在无法再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桌前。

        我见他为难,知道他心中担忧,上前一边为他研磨,一边低语道:“你随便做一首便好,想来不会有事。”

        他点点头,挥毫在纸上写下: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管动浮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我看着那诗,这诗做得甚好,且字也不错,虽然他已经改变常用的字体,但是毕竟十几年练下来,不会不好。

        我轻轻笑了,若是他愿意,哪个做不好呢?

        张大哥拿起纸来仔细读了又读,眼中的敬佩越来越重:“谢兄弟,你这样的才华,不去考功名,实在可惜了啊。”

        羲赫向他抱拳:“不瞒张大哥,我实在不喜官场,只想做个山野间的村夫。还望张大哥谅解。”

        张大哥摇摇头,连叹可惜,却没有再提此事。

        回家路上落下雪珠子来,却不大。我捧了一盘汤圆,正是之前自己亲手包的。黄婶专门挑出来,让我带回家中煮来吃。

        羲赫一路都不停地望着那汤圆,我看到他眼中的期望,当下浅浅而戏谑地对他道:“在婶家没吃饱吗?”

        他揉揉鼻子笑道:“吃饱倒是吃饱了,可是没有全饱呢。”

        我嗔怒地看他一眼:“没全饱是什么意思啊?”

        他指指肚子:“我看到黄婶将你包的留出来了,自然是留一点吃汤圆啊。”

        我正走进房门,回头看一眼他:“那你得劈柴烧水哦。”

        他朝我回应地一笑:“遵命。”说着去屋后了。

        我突然闻到一丝淡淡幽香,不由道:“是屋后的梅花开了么?这样香!”

        他闭了眼细细闻了:“我倒没闻到什么,你先进屋去,我去劈些柴来。”

        我走进屋子将水烧上煮汤圆,袅袅白气中传来淡淡幽香。我一惊,回过头去。只见羲赫一手抱了捆柴火,另一只手上拿了一枝初绽的梅花。

        “真的是梅花开了。这是好兆头呢。”他在水汽中朝我温柔地笑着,我突然觉得这一切仿若梦境般不真实起来。好似天一亮,这美梦便会醒来,徒留伤感与回忆。

        “薇儿,就这梅花做首诗如何?“羲赫建议道,自己先说起来:

        “黄钟应律好风催,阴伏阳升淑气回。

        葵影便移长至日,梅花先趁小寒开。

        八神表日占和岁,六管飞葭动细灰。

        已有岸旁迎腊柳,参差又欲领春来。”??

        我看着那仿若蜜蜡珠子般的花朵,婉若一位睡着了的仙子,那么静默与嫣然。还有馥郁的花香,沁人肺腑。不由应和道: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

        我端了汤圆到右偏房中,这里一般用作书房。只见羲赫正在木案前画着什么,那枝梅花已经被他插进窗边一只窑变釉双卷草耳瓶中,散出幽然香气。

        我将汤圆放在一旁平日的圆桌上走过去看他。只见雪白的宣纸上绘出根骨清奇的九根梅枝,每枝上皆以白描笔法绘出九瓣九朵梅花来。他没有看我却道:“今日风和日丽,自然是用红色的。”

        这才将第一朵梅花的第一瓣染成绯红。

        “待冬日过了,这幅《九九消寒图》也就完成了。薇儿,你每日来填色如何?”

        我走上前,想了想,又铺开一双洒金红纸,拿起他之前绘图的细羊毫,写下一横。

        羲赫接过我手中的笔,朝我神秘一笑,在另一张上,写下一撇。然后神秘笑道:“待九九过完,看看我俩心中所做是否能对上。”

        我在西番莲缠枝纹青花笔洗中细细荡着毛笔,看红与黑的墨色在笔洗中仿若轻烟般荡漾开去,又如爱恋中的男女交缠,不由道:“那这对联,可要你来写了。”

        他仔细吹着宣纸,闻言笑道:“对联还是我们一人写一半的好。待到春日挂在厅堂中。”

        我点点头,将汤圆端到他面前:“快趁热吃了,明日一早不是还要教黄大哥射箭的么。”

        如此日日白天我做些绣活,羲赫教黄大哥射箭,偶尔与他进山打猎,晚上我们为图上的梅瓣染色,将对联书写完全,日子过得简单平和,却令心有了依靠。

        不觉一个多月过去,这日黄婶的女儿女婿相携来到黄家村,同行的还有一位灰袍白衫蓄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

        张大哥带这位公子到了我们居住的地方,说是想见羲赫。彼时羲赫正在后屋练剑,一套回风拂柳剑正好舞到极处,身法剑法,俨如流水行云,飘逸轻灵。剑气却强,带得屋后几株梅树上积雪飘洒,点点落在他周身,转瞬化做不见。

        “谢兄弟好剑法!”张大哥赞叹起来。又道:“谢兄弟,这是我们府衙的师爷,上次他看过你的诗,便一直想见你一面呢。”

        那男子微微颔首,抱拳朝羲赫一笑:“在下刘振邦。”

        羲赫还礼道:“在下谢羽桓。”又指着我道:“这是拙荆。两位里面请。”

        我端了茶进去堂屋,因身份是已嫁的女子,在黄婶家大家可算作一家人,与她儿子女婿相见自然可以。但是此时来了外人,就抛头露面,于是始终低着头,放下茶便出了去。

        有零星的话语传来,里面有爽朗的笑声,又有羲赫的声音:“刘兄所做实在精妙,在下佩服。”

        我轻轻一笑,羲赫是怀才爱才之人,我们的相遇相知,也多是源自惺惺相惜之情。

        而出了宫,作为最底层的百姓,在这山中,我俩不会日日吟诗作对,他难免寂寞。此时能有一人得他欣赏,也是不错的。

        我的愧疚漫上来,羲赫其实是寂寞的吧……

        转身去了厨房,打算做几个简单小菜让他们可以把酒言欢。

        不一会儿羲赫进来寻我,手中一包腊牛肉。

        “薇儿,这是刘公子带来的。家中可有酒?”

        我点点头:“我正想做几个小菜给你们。那便留刘公子一起吃午饭吧。刚好有菜。”

        “辛苦你了,薇儿。”羲赫吻了吻我的额头,我朝他微笑:“这是应该的啊。”说着推了他一把:“快去待客,省的人家说我们招呼不周,失了礼数。”

        不久,我端上一碟腊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碟腌制的白菜和一碟拌萝卜丝,算作下酒菜了。毕竟,冬日里没有什么蔬菜水果,不若夏秋两季。

        再烫一壶酒端过去,刘公子看了我一眼,登时愣住了。我装作没有看到他惊讶的目光,忙回去厨房炒菜了。

        不久羲赫过来:“薇儿,一起吃饭吧。”

        我摇摇头:“不好,毕竟有外人在。我不便出去的。”

        羲赫看着我,眼中是疼惜:“也罢,不过你自己吃一些,别累到。”

        我盈盈一笑,将手中一盘土豆炖肉交给他:“放心吧。”

        我坐在灶火边绣一方绢帕,这是上次黄婶的女儿带来给我的绣活,先绣上二十方,看看能不能放到绸缎庄寄卖。因此我绣得十分仔细,也许今后,需要用这个维持生计。

        二十方皆是罗帕,我选了四时花卉来绣,桃花、杏花、樱花、合欢、杜鹃、兰花、鸢尾、绣球、玉兰、百合、牡丹、铃兰、芍药、杜鹃、山茶、蔷薇、荷花、石榴、菊花和梅花。

        其实在坤宁宫我的寝殿中,倒是有一幅十二扇黄花梨透雕人物绣百花齐放的落地大屏风,后面是我日常更衣之处。那上面的花朵分别以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法绣出,丝线都是以花汁染成,因此一朵朵栩栩如生,是最巧手的绣娘的心血得意之作。

        此时我想着那架屏风上的花朵的形态,在手底下慢慢绣出一朵玉兰来。这是最后一方了,今日正好请张大哥带回去。

        而羲赫那边,我望一望堂屋,那里传来“嘈嘈”的谈话声,希望这位师爷能够协助他获得学堂先生的职位,这样我们的生活便能宽裕许多,也会得到村中人的认可与接纳了。

        “薇儿,你来一下。”羲赫到了厨间,见我正在绣花,不由蹙眉:“也不休息休息,又在绣花,仔细眼睛。”

        我放下手中活计,拍拍裙子站起来:“怎么了?”

        “刘公子看到我们的对联,想询问详细。”他看着我:“我观刘振邦并非一般凡夫俗子,确实有几分才华,也有淡泊之心,为人刚正耿直,便有心结交。你不用怕的。”

        我点点头,又临水照了照仪容,顺了顺鬓边的碎发,这才与他出去了。

        书房中,刘公子与张大哥站在书桌前,细细品味那一幅《九九消寒图》。见羲赫进来,忙道:“谢兄,这幅图是你画的么?”

        羲赫一笑:“闲来无意之作,刘公子见笑了。”

        刘振邦摇摇头:“要说《九九消寒图》我见得不少,但是你这幅却是我见过画的最好的一幅。这枝杈清奇,梅花虽是双钩,但是却能感受其高标孤逸,实在难得。”

        然后才看到羲赫身后的我,忙见礼,面上有些紧张,“见过夫人。”

        我轻轻一福:“公子唤我弟妹便好。”

        他微微一笑,带了羞赧,再道:“方才看到这幅图旁写了一半的对联。便向谢兄弟请教,他说一半是你写的,一半是他,他并不确定你心中所想,我实在好奇,便冒昧请弟妹过来指点。”

        我看了一眼羲赫笑道:“不如我与谢郎一同写出?”

        羲赫点头:“正有此意。”

        于是另取了常用的宣纸来,我俩分站书桌两边,一起写下心中所作的对联,并且,心中怀有满满的期待与小小的紧张,不知对方写出的,是否能与自己的对上。

        “春泉垂春柳春染春美。”张大哥站在我身后,念出写好的句子。

        “秋院挂秋柿秋送秋香。”刘公子站在羲赫身边,也念出他写的句子来。

        “好!这对联做得真好!”刘公子发出一声赞叹:“谢兄弟与弟妹简直心有灵犀,不愧是一双天成的佳偶。”

        然后细细品味:“谢兄弟你的字真好,一定是师出名家吧。”

        羲赫淡淡笑道:“乡野之人,如何能遇到名家,更何况拜师。不过是小时候临帖而已。”

        刘公子眼中浮上点点疑惑,毕竟,羲赫的说法实在站不住脚,只是,他不愿说,刘公子自然不便相问。

        我上前去看,心中也是称赞。

        羲赫的字,“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不愧是出身帝王家的天潢贵胄,自幼所学,必然非常人可比。

        “谢娘的字也很好啊。”张大哥在一旁发出惊叹:“我从未想过,女子也能写出这样好的字来。”

        刘大哥闻言拿起我写的对联细细看着,眼中的惊艳与疑惑更甚。

        我浅浅一笑,沈羲遥曾评价我的字: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高逸清婉、流畅瘦洁。

        此时虽没有用十分的功夫,但是,功底是没有办法掩盖的。

        我笑道:“刘公子过奖了,我的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的。”

        之后不看刘公子灼灼目光,再一施礼:“请容我先告退了。”

        说完自己惊了一下,“告退”二字,一般多是在宫中才可用的,我这样一说,难免会暴露一些过去。不由看一眼羲赫。他却笑着轻点了头,做了嘴型:“无妨。”

        好在刘公子似没有听到,一只欣赏桌上的字和画,我便出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刘公子过来与我告辞,我客气地应了,不再多想。又将已经全部绣完且包好的帕子交给张大哥,请他帮忙看是否能拿到城中的绸缎铺或者成衣铺去寄卖。

        刘公子看了眼包裹笑道:“不想弟妹还有一手好绣功。”

        我浅笑道:“毕竟是要补贴家用的,不敢不绣好。”

        他看着羲赫道:“若是谢兄弟想好了愿意到府衙任职,就来找我。这封给学堂的推荐信我写好了,你去就行。”说着不无可惜地道:“你的才华,就是府衙我都觉得委屈了,更何况只去做个教书先生。”

        羲赫却不在意,笑容云淡风轻:“愚弟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要能与谢娘相知相守,生计无忧便好了。”

        “你若是去了府衙,我愿做你的下手,那时我们一起吟诗作对不是更好?如今你在山中,我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刘公子还想说服羲赫。

        羲赫抱拳:“刘兄若是想来,我这柴门随时向你敞开。至于去府衙做事,还望刘兄不要再提。”

        他说的郑重坚定,刘公子便不再说什么了。

        “还要多谢刘兄赐墨。”羲赫笑着:“待九九过完,刘兄可来看看。”说着朝我道:“刘兄为我们描了一幅字的《九九消寒图》。”

        我敛衽施礼:“多谢刘兄。这次招待不周,下次我一定好好准备。”

        刘公子忙回礼:“不敢不敢,只要能与谢兄弟切磋便足够了。”

        其时天色渐晚,便不再寒暄,羲赫送了他二人到黄婶家,我去堂屋收拾。收拾完去书房看一眼,刘公子写了幅“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字字遒劲有力,看得出也是练过多年的。

        我按照之前几日的天气将每一笔添上颜色,晴则为红;阴则为蓝;雨则为绿;风则为黄;落雪填白。之后放在书桌另一边,看看桌上三幅字画,微微笑了。

        如果,羲赫没有来寻我,或者,我没有接受他,如今的我,应该是孤零零一人,也不会有任何的兴致去做什么《九九消寒图》吧。

        窗外下起雪来,我不由担心,便撑了伞到回家的路上等羲赫。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落下,风都冰冷起来。

        我缩缩肩膀,想着是回家取蓑衣来,还是再等等呢?

        一阵寒风,我不由打了个喷嚏,大雪飘零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来。

        他没有打伞,也仅着了那件天青色家常袍子。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却不见狼狈,反而徐徐的步伐显得气定神闲,连落在周身的雪花,都如同一幅美妙的画卷。

        可我却不愿欣赏这样的画卷,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伞举过他头顶道:“这样大的雪你还回来,又不打伞,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他的眼中满是责怪和不悦,声音都不若平日那般温和:“这么大雪你出来做什么!天又要黑了,万一遇到什么事可怎么办?”然后匆匆打量一下我:“还穿得这么少?你身子弱不知道吗?”

        我委屈得红了眼睛:“我想着,你没有带伞……”

        “我好歹在军中历练多次,一点雪算什么?不过是湿了衣衫。你这样出来,若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说着疼惜地揽我入怀,握了我的手:“手这样冷,赶紧回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以后再不能这样了。”将我的手搁在他心上:“我会心疼的。”

        我窝在他怀中,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因小产之后就出宫,没有坐好小月的缘故,我的身体比以往弱了许多。这天夜里便咳起来,又有些发热,可急坏了羲赫。还好家中备有些草药,他便守在我床边直到天明。

        天亮时分,我的烧退了下去,羲赫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却又多了责备:“薇儿,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我点了点头:“羽桓,你守了我一晚,赶紧睡一觉吧。”

        羲赫手敷上我的额头:“还好烧退了。你再睡一会儿。待会儿黄大哥就来了,我答应了今天指导他的。”

        “可是你一夜未眠……”

        “这算什么,从前在战场上,几天几夜都得提着精神的。不要担心我,你再闭眼睛休息一会儿。”他说着掖好我的被子,端了碗水来放在床头,又拿来一个铜铃:“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便敲这个铃铛唤我。我们在屋后,应该是听得到的。”

        我摩挲着铜铃光亮的外壁,不由笑起来:“没想到你这样细心。只是这个东西是何时买的?”

        他用手指轻轻一弹那铃铛,有清脆的“当”一声。

        “上次去镇上看到,想着春日里挂在书房窗前,听风声也是不错的。”他解释道。

        我点点头:“开春了想办法种几株芭蕉,这样就可以听雨声了。”

        院子门口传来黄大哥的声音,羲赫便出去了。

        “咦,谢娘呢?”

        平日里黄大哥来我都是要露一下面,问问黄婶情况的,所以他才有这样一问。

        “薇儿昨日吹了风染了风寒,正在屋里躺着。”羲赫的声音传来。

        “要紧不?要不要送去镇上看大夫?”黄大哥连忙问道。

        “多谢黄大哥惦念。今晨好很多,也用过药了,应该没有大碍。”羲赫和黄大哥的脚步声渐远,想是去屋后了。

        我靠在床上,绣活做完了,不知能否卖得出去。冬日渐渐冷到极处了,还得找一日到镇上买一件大毛的衣服给羲赫,这样他进山打猎便不会感到寒冷。

        虽然他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常胜将军,我也知道战场环境条件恶劣,但是他毕竟是最受皇帝信任的亲王,如何过得过这样的日子呢?而且,添一件衣裳,就当是过年的新衣了。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不这样精打细算的生活。只是未来的变数太大,我相信沈羲遥不会轻易接受我的“死亡”和羲赫的“失踪”,他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我们必须备好银两以备浪迹天涯时的不时之需。

        晌午时分黄大哥练完箭法要回去,我披了件厚披风到门口叮嘱他,千万不要让黄婶知道,不然她会来探望我。这样的积雪天路滑难行,她一个老人家更是走不得。

        黄大哥连声应了,却不敢看我,匆匆走了。

        羲赫送他到院子门口,这才回了房间,我递了杯热茶给他,他接过却放在一旁,将我揽进怀中。

        “我怕,我真怕。”他喃喃道。

        “怎么了,羽桓?”他抱我那样紧,我在他怀中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才你站在门口,虽然荆钗布裙,但却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子那般,我觉得,这竹屋配不起你,你该属于瑶台仙境的。这样的日子,委屈你了。是我不好。”他在我耳边低语:“我那时有种感觉,你终不会属于我,会离开我。”

        听到“瑶台”我一怔,严肃了语气道:“我不喜欢瑶台,我也不是仙子。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谢羽桓的妻子。只要是谢羽桓给我的,无论是金屋也好茅舍也罢,我都愿意。”

        “更何况……”我也伸手揽住他:“你不是给不了,而是不能给。你的才华,在这山中才是如珍珠蒙尘,实在可惜呢。”

        他拥我更紧:“只要和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我都放下了。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使劲点着头:“我不会离开你的,羽桓。老天让我们经历那么多才在一起,我怎么会放手呢?”

        他低头,我闭了眼,回应他炽热的吻。

        没过几日,天气放晴,黄婶的女儿一早从安阳回娘家,一方面是采办了些过年的食材衣物,一方面是拿绣活给我。

        “谢娘,你那绣帕当日就卖完了。这是银钱,你收好了。许老板托我请你多绣一些,还问你,除了绢帕,其他的你绣么?”

        碧莲将一个装钱的布带交到我手上,我接过,沉甸甸的。打开取出一吊钱给她:“姐,这给你,以后还要劳你往来了。”

        她沉了脸:“给我这做什么?谢娘你太见外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姐姐?”她将钱硬塞回我手中:“再说,谢兄弟教我弟弟箭法,也没收学费不是?你又常常帮我照顾母亲。好了,赶紧收好,不然我可再不来了。”

        我只好将钱收起来,这才问她:“姐姐说的绣其他的,不知道那老板指什么。”

        “衣服上的绣花,或者扇子、屏风摆件什么的。”

        我点点头:“绣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样就得姐姐往返数次。若是屏风之类,难免怕有磕碰。”

        我站起身端了碗热热的莲子羹给她,“手帕和衣服我接了,扇子和屏风就再议吧。毕竟若是有损坏还要赔,难免不妥。”

        碧莲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次回去告诉许老板。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商量。”

        她尝一口手中的粥,惊诧地抬头:“你这莲子羹怎么这么好喝?”

        我拿过她带来的绢帕一方方看着,简单道:“我加了桂花和梅花,熬粥的水是梅花上的落雪化了的,所以这羹里有一阵清甜。”

        她不由咋舌:“这吃法真讲究。”

        我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其实也不难的。姐姐若是喜欢,我还有一小盅,你带回去,冲茶也是不错的。”

        碧莲深深看我一眼:“谢娘,说真的,我实在不信你和谢兄弟是小门小户出身。你的谈话、气度、日常的生活,比起安阳首富李老爷家,甚至知府的家眷,都更好一些。”

        我淡淡笑道,却不说什么,只是将帕子一一折好,问碧莲道:“姐姐,你觉得这次我绣什么好呢?”

        “这次也是二十方,我觉得上次的花就不错。”碧莲见我不愿吐露什么,也不强求。

        “若是四角都绣上如意云纹,会不会好看些?”我拿起针简单勾了几下给碧莲看。

        “这样也好看,就是素了些。”碧莲仔细看着:“不过四个角都绣的话,应该不错。”

        “那我绣一方姐姐拿回去给许老板看看。下次,若是他能指定绣什么便最好了。”我手下飞快地绣着,如意云纹并不复杂,约莫半个时辰便好了。其间碧莲帮我做了午饭,之后拿了帕子和黄大哥一起回去黄婶家了。

        之后的半月里碧莲又回来了一回,拿走了我绣的帕子,留下三十方新帕,三件衣服和一架屏风,另有各色上等的丝线。碧莲直说帕子卖得极好,那绸缎庄老板希望我能试着给衣服绣花。

        这三件衣服中,我可任选一件留作自己穿,另外两件请我自己决定绣什么,至于茶屏,是安阳首富李老爷家指名要我来绣的,价格自然也出得高。

        我看了看那屏风,是一架外方内圆的白木框架台屏,正适合绣一幅双面绣,也不用太复杂,听闻李老爷家是城中首富,富贵的图样自然不会错。我想了想,决定绣一幅牡丹争艳。

        我即想好,自然便答应了。只是双面绣所费时间必然多于给手帕绣花。另外那三件衣裳,都是女子穿的对襟。不过颜色不同,是莲青色、桃粉色和葡萄紫色。

        “姐姐,这些我绣倒是没问题,只是,衣裳和屏风不比帕子,可能得多费些时日。”

        碧莲应着:“这我已想到了,便跟许老板说了。只是你看,还有半月便到年下了,这帕子自然得年前就拿给他,衣裳和屏风自然也是。我想着,你们不得采办些年货?那就要去安阳。不如那时带去,到了安阳可以在我家小住几日。许老板一直说想与你详细商谈以后的事。”

        我想了想,刘公子最近与羲赫有书信来往,一直邀请羲赫到安阳去,而且我们的确要在年前去安阳采办年货,便应承了。

        碧莲见我答应自然非常高兴,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走了。

        我将那些东西收好,正巧羲赫走进来,我便将碧莲说的跟他讲了。他心疼我绣花伤眼,不过学堂得到年后才重开课业,一时也只能先靠我绣花来赚些银子。

        “薇儿,委屈你了。”他坐在我身边:“或者我去找些差事,这样你就不用劳累了。”

        我摇摇头:“你去做任何差事,都难免暴露我们的行踪。我们带出的银钱其实也够花销了。而且到了春日,你去学堂做先生,到时我就可以享福了。”

        他淡淡一笑:“薇儿,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我拉过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信,羽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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