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思无邪(二)
“今晚,没和你那月儿姑娘缠绵么?”
刚刚走出望秦楼,谢莫袂便听到了这般嘲讽。
“你怎么回跟过来?”看着一脸坏笑的司朔,谢莫袂丝毫没感觉到难为情——脸已经在上次醉酒而归时丢尽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直到他看到从司朔身后冒出的一脸好奇的谢菁华。
“你说呢?”司朔满脸不怀好意,“你妹妹很是好奇,让你迷恋成这样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于是我今日便带她来看看。”
“哥哥,能带我去见见那月儿姑娘吗?”在来之前,司朔便告诉她,这望秦楼到底是怎么个地方,于是乎,她便对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月儿姑娘更是关注。
“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带她来见你。谢莫袂搪塞一句,拒绝了她的请求。
司朔的目光一直盯着望秦楼边一个粗壮的老槐树。夜里,参天老槐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朔兄,你在看什么呢?”谢莫袂觉得司朔的样子有些怪异,开口问道。
“没什么,”司朔收回目光,“那儿好像有只小鸟,多看了两眼。”
似乎为了应和司朔的话,槐树的丫杈动了一动。
“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知道这望秦楼背后,是什么个势力?”司朔凑到谢莫袂身边,压低了声音。
“我不关心,也不会去问,月儿不会害我的。”谢莫袂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
“呵呵呵,谢兄,你的心可真大。”司朔的表情很怪异,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作为你们谢家重金聘的‘侍卫’,我还是有必要给你提一点。”
“望秦楼背后,是个名叫忘情楼的杀手组织,太上忘情的忘情。”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谢莫袂反问道,不管是望秦楼还是忘情楼,月儿是不是杀手,他一概不关心,更何况月儿是杀手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谢公子,你的心可真是大呀。”司朔“赞叹”道,“这忘情楼的杀手,全都是女子,他们的宗旨,就是杀尽天下一切负心男子。对于男子,他们可是恨之入骨的,更何况是你这种最爱逢场作戏的纨绔。”
“谢兄可真是好功夫,忘情楼的姑娘都能哄到手,这要是传到江湖上,不知道要惊掉多少眼珠子。”
谢莫袂微微皱眉,反驳道“,不要再说了,我和月儿相识三年有余,她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朔兄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我并不是在挑拨你和你那月儿姑娘的关系,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司朔声音中的阴阳怪气消失了,变的严肃无比,“我相信你和你那月儿姑娘是真心相爱,但是站在她背后的师门会如何作想?”
“忘情楼是个执拗的门派,一旦发现有弟子违背了门规,和男子相爱,下场只有一个—死!更何况能来临安掌管这栋楼的,更是掌门心腹中的心腹,万一她背后的宗门找上来,你,还有月儿,该如何自保?”司朔盯着谢莫袂的瞳孔,“风花雪月固然陶醉,但是这种诱人的背后,藏着多少风险,你可曾想过?”
谢莫袂脸色变的有些冰冷,“这些问题,我确实从未想过,”声音中带着自责,“我从未想过月儿居然是违背宗门的意志和我在一起。”
“那我该怎么办?”
“第一,让他把你干掉,这样谁都不会知道,她的情郎是你,但是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第二,自然是用拳头将她们打服,从而不敢干涉这件事。”
“没别的办法了吗?”谢莫袂觉得,这两种方法都过于极端。
“有啊,但是代价或许比这两种更高。”司朔一脸轻松,“你可以选择和她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然后每天在担惊受怕下当‘神仙眷侣’,或者直接把你所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让全天下都知道忘情楼出了这么个笑话,让她们自觉耻辱……”
“够了!”谢莫袂打断讲的起兴的司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先回去再说。”
望秦楼与谢府之间,不过相距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但是谢莫袂却觉得如此漫长。脑海里闪过思绪无数,但最终,都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融化在如墨夜色当中。
……
“少宫主,我见到那个名叫‘朔’的男子了。”高挑冷艳的黑衣少女荨儿半跪在月儿面前,汇报着。
“你看见他了?什么时候?”月儿显得很是惊讶,手中正在描眉的眉笔也停滞下来。
“就在刚刚。那个男人,方才就在望秦楼外,等着谢莫袂。”
“他长什么样子?看清楚了么?”月儿焦急问道,对于这个来路不明而又武功高强的人,她充满兴趣。
“他身材匀称,脚步稳健,至于长什么样子,饶荨儿无能,只是看了个大概。”荨儿脸上掠过一丝绯红,“他长的很是英俊。”
“没看清具体的长相么……”月儿陷入沉思,“是怎么回事,他发现你了么?”
“是的,他似乎很是敏锐,我刚刚想调整位置,看的更清楚一点儿,就被他发现了,但是他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也没有将我的存在告诉谢公子。”
“他似乎别有用意。”荨儿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但是对师门的好像有些不满。”
“为何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感觉吧。”荨儿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对了,宫主这几天可能会来临安一趟,你做好准备,我尽量帮你隐瞒谢公子的事,其他的,我也没办法,你务必小心。”
“嗯,我知道了,荨儿你不用太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的。”月儿有些满不在乎。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刺进梁柱当中,全根没入。
平地起惊雷。
……
为谢家看门的络腮胡子现在很生气。
并不是因为上次毕节孤儿一事,剃掉的胡子现在还没有蓄起来。
“咚—咚—咚—!”
谢家那扇有些破旧的大门,在如此用力的敲击下不断抖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炸裂。
络腮胡子看了看微微亮的天,还隐约能看见些许星辰,压抑住怒火,打开大门。
“谁啊?”
一名浑身染血的黑衣少女倒在他面前。
络腮胡子愣了神。
……
“头…好疼,我这是在哪?”一眼睁开,所见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天花板,让荨儿有些困惑,但是下一刻,她立刻惊醒,“谢莫袂在哪?我有急事要找他!”
“这位姑娘,别激动,你现在重伤在身,这样会加重伤势的。”阿芸温和的为她提了提搭在身上的毛毯。
“不行,这件事,我必须立马告诉谢莫袂,啊!”荨儿挣扎着起身,但不慎又触动伤口,发出一声痛呼。
“哎.”阿芸看着面前这个心急如焚但又重伤在身的姑娘,叹了口气,“姑娘,不妨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又为什么要找谢公子。如果真的是要紧的事,我可以代你禀告谢公子。”
“我…我叫荨儿,是月儿的贴身侍女,月儿和谢莫袂的事情被宫主发现了,她被宫主打伤,准备带回宗门处置,我逃了出来。”用最快的语速说完这些,荨儿已经泣不成声,“姐姐,我求求你,快将这些告诉谢莫袂,再晚一点,月儿她会有性命之忧!”
荨儿的表情不似作伪,阿芸稍做思考,施然起身,“我现在就去将这件事告诉谢公子,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不要动。”
房门被关上,但是荨儿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裹的严严实实的伤口,昨夜发生的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她忍不住捂上眼睛,低声啜泣,“月儿,对不起……”
“那人醒了吗?”看见阿芸从房间中走出,谢莫袂连忙走上前询问。
“醒是醒了,可是……”阿芸在犹豫,要不要将刚刚得知的事情全部告诉谢莫袂。
“可是什么?”
阿芸一咬牙,一股脑的全部告诉谢莫袂。
谢莫袂一直隐隐的不安,被证实了。握着一块木牌的手无力的垂下,这是荨儿晕倒在谢府门口后一直紧紧握着的,也是他曾经送给月儿的。
“怎么会这样……”
谢莫袂呆呆看着房门,“不行,我要亲自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行,现在那位姑娘身体太虚弱了,不要惊扰到她!”阿芸拦住了谢莫袂,同时向站在一边看戏的阿九和司朔使眼色。
“莫袂,听我一句劝。”司朔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现在慌张,没有任何作用,先冷静下来。”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谢莫袂朝司朔大吼,“我和月儿昨日才分别,就发生了这种事。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谢莫袂蹲下来,痛苦的抱着头。
“哼。”司朔非但没有安慰,反而脸上带着讥讽,“再在这儿蹲一会儿,你的月儿姑娘就真的没有了。”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谢莫袂将手从脸上挪开,涕泪纵横,“我…该如何是好?”
本以为在司朔的帮助下,自己已经有实力面对风浪,可是当意外来临时,他仍像一只失去了帆的小船,在大浪中漂泊无所依。
我恨透了这种无力感。
“你想不想,靠自己的力量,把你的月儿抢回来?”司朔的声音就像诱惑处在崩溃边缘的人走向深渊的恶鬼一般,充满魔力。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回你的房间,带上武器,我和阿九在谢府门口等你。”
谢莫袂未再言语,转身回房。
“阿九,刚刚安排的事情做完了吗?”
阿九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手中握着的长刀微微颤抖,似乎在兴奋,“当然,那些老女人现在还在望秦楼,还没有离去的样子,似乎,正在派人找那一位呢。”阿九指了指房间,“自寻死路!”阿九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森白牙。
“阿芸,照顾好那位姑娘。”
“嗯。”阿芸用力点了点头,“阿九,你也要小心。”阿九为阿芸捋了捋秀发,“对付这群脾气古怪的老女人,我一个人都能全部解决,更何况,司朔还跟在身边。”
……
阿九和司朔并肩而立,映照在清晨的阳光下,烨烨生辉。
“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动手了。”阿九嘴角扯了扯,似乎有些怀念。
“这世上,还有需要我们两人联手才能对付的人么?”
二人相视一笑。
“那这帮老女人,可有的苦头吃了。”阿九的笑容十分放肆,两排白牙好似利齿。
突然,从谢府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带着好奇,带着担心。
“谢姑娘,你怎么来了?”这件事司朔并未对谢菁华提过一个字,不明白她为何现在会跟过来。
“我听说,哥哥喜欢的姑娘,被别人打伤抢走了,是吗?”谢菁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是的,我们正准备带着莫袂,帮他把姑娘抢回来,那些人远不是我们的对手,放心吧。”司朔温柔的笑了笑,怕她担心。
“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那位姑娘现在肯定很害怕,我去的话,也许可以安抚一下她。”
“不过我不会武功,去了大概也只会拖你们后腿吧。”谢菁华自嘲的笑了笑,“对不起,提了这么过分的要求。”
司朔看着谢菁华柔弱的表情,心里莫名被触动,“没事,我保护你。”
“有我在,她们伤不了你一根汗毛。”他拉住谢菁华的小手,触感冰凉,柔若无骨。
谢菁华小脸微红,甩开司朔的手,但是往他身上又凑近几分。
“阿九,这次怕是不能联手了。”司朔朝阿九歉意的笑了笑。
阿九连忙摆了摆手,“哈哈哈,司……你可别说笑了,他们不值得你出手。”阿九险些说出司朔的真名,连忙止住口,揶揄的笑了笑。
“我准备好了。”谢莫袂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双手剑?!”司朔有些意外,谢莫袂居然背了两把长剑。
剑和刀招式的不同,决定了持双刀的人很多,但是持双剑的则寥寥无几。自古以外,用双手剑能在江湖上打出名气的,无一不是当代的最强者。
“老道士曾经教我我,今天,我想试试。”谢莫袂的话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非常认真。
“菁华,你跟着干嘛,这可不是胡闹!”谢莫袂看见谢菁华依偎在司朔身边,开口劝阻。
“放心吧,我会保护她。这一次,全程由你和阿九出手,我只负责保护。”司朔的话不带一丝感情,但是却显得十分自信。
“哥哥,让我一起去吧。我在那儿,也许能给月儿姑娘一些帮助。”面对今日一反常态的谢莫袂,谢菁华丝毫没有退缩,说出心中所想。
谢莫袂的目光在司朔和谢菁华两人身上徘徊不定,似在犹豫。
“好,但是朔,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菁华,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谢莫袂最终还是同意,将两把长剑背在背上,表情凝重。
“出发吧。”四人向着北街走去,一路不带风尘。
今日无风无雨无云,是个好天气。
……
望秦楼今日大门紧锁,许多来这儿找乐子的公子哥都吃了闭门羹,败兴而归。自然有不信邪的,想要硬闯,却被楼内一群穿着粉裙又蒙着面的姑娘,打断双腿,扔到大街上。
望秦楼第三层,人满为患,同样围着一群穿粉裙的姑娘,但是看衣服质地,要比赶客的那批要高级的多。这群粉裙“蝴蝶”围成一个大圈,圈子中间坐着三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当头的一位,慈眉善目,菩萨面容,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恶毒,“你这小贱人,事到如今,还不认罪?”
月儿跪在三人面前,低着头,衣衫不整,遍体鳞伤,样子十分凄惨。听到妇人这句话,她惨笑一声,“月儿何罪之有?”
“你?!”妇人大怒,在忘情楼之中,月儿是第一个敢在如此多人面前拂逆她的人,“给我打!”妇人一声令下,两旁围观的粉裙女子拿着刑具,便要动手,却被居左的妇人拦下,“先慢着!”
这位妇人,面容狰狞,看起来凶神恶煞,但是面对月儿,似乎有些怜爱和痛惜,“月儿,你又是何苦呢?老老实实认了吧,以免再受这些皮肉之苦。”
月儿看着这位妇人,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儿宫主的好意,月儿心领了。”言罢,又将目光对准坐在中间好似活佛的妇人,“大宫主,请问,月儿何罪之有?”
“小骚蹄子,你还有脸说?”活佛的面具被摘下,露出恶鬼的脸庞,“你违背门规,私通男人,还…还把你自己交给他,你还有脸说,何罪之有?”妇人硕大的胸脯剧烈的抖动,显然,她气的不轻。
“呵呵,既然大宫主还是如此说辞,月儿便没什么可说了。男欢女爱,情投意合,本就是上天安排的,大宫主想贪天之功,修改人伦,岂不是更可笑?”月儿抬起头,纵使样子凄惨,但是仍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好啊,好啊!”大宫主气极反笑,“不愧是我忘情楼年轻一代的大弟子,傲气不小啊。看我撕了你这身皮,还傲气不傲气的起来!”
“来人,动手!”二宫主来不及再阻拦,粉裙女子的刀可比话要快的多。
月儿闭上眼,像是认命。
莫袂,月儿也许不能再等你取得功名了。
眼角滑过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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