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朋友
天色渐晚，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只留下一小片橙色的光晕在挣扎。一大一小两颗月缓缓上升，夜色的深蓝与月光的柔和的白代替了白昼的颜色。
黑龙堡那气势如虹的庞大躯体依旧静静屹立在黑鳞城的中心。其身躯上深深的刻痕见证了黑龙领过去的战火与硝烟。
此刻，城堡的沧桑尽数内敛，火把与照明石的光芒在它的外表上映出了暖融融的色彩。士兵面容严肃地站立在道路两旁，面容娇俏的女仆微笑着欢迎着宾客。不时有几位穿着讲究的贵族挂着或虚假或真心实意的微笑，挽着女伴踏进黑龙堡。
众所周知，天上有两个月。一个较大的三十六面体是主月，另一个较小的二十八面体是伴月。不过伴月通常被称为“羞涩的姑娘”，每年只有冰眠季中的几天会出来露个脸，平日里因为运行轨道原因一直躲在主月后面。
当伴月全部显露的那天，就是双月日。要说这双月盛宴的起源吧，大概只是在古代，日子过得很苦的南方人们，选了个看着比较特殊的日子放纵一下、庆祝一年收获而已。
反正白晓对这个节日丝毫不敢兴趣，不过由于某种不可抗力，才勉强参加了这个贵族之间的双月盛宴。
外界，主月的清冷月光洒遍在寒夜里呈衰败之状的田野，伴月的光带着微微的蓝色，像是白昼蓝天的倒影，默默地把一小片夜空染成浅浅的蓝色，流水般的粼粼光晕在其周围流转。
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内，华丽的吊灯正通过照明石散发的光芒，在墙壁上、走动的人身上映上一个个菱形光斑。华光流转之间，琳琅满目的点心摆放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旁边还整齐摆放着颜色各异的饮品。
一位位贵族或聚在桌边交谈，或跟着悠扬的音乐翩翩起舞。
南方人的宴会，不如北方的那么讲究，即使都是身居高位的贵族，也不会把自己拘束于繁琐的礼仪之间，大多可以一边大快朵颐着美味的食物，一边与其他贵族们周旋。
在与客人们礼节性地打过招呼之后，白晓果断溜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一边在脑海里演算着一道数学题，一边漠然地欣赏着大厅内上演的一出出闹剧。
譬如，他的父亲莱里，此时露出一个看似很真诚实则很敷衍的微笑，正与邻近领地的几位领主谈论着什么。他们看似还算相处和谐，但白晓可知道因为领地边界的冲突，他们几位领主可一直都是互看不顺眼的。
不过黑龙领虽然近几代实力逐渐衰退，但底蕴犹在，依旧是帝国边境最大的领地之一，周围几个接壤的领，即使在某些问题上与黑龙领有分歧，依旧隐隐以黑龙领为首。
再比如，几位风情万种的少妇，正聚在一起聊着天，不时捂着嘴巴发出笑声。她们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身上的珠宝首饰，目光从其他女性的身上挑剔地扫过。
也有一些女性，或是年迈到脸上已挂上皱纹，或是身着正统贵族服装英气十足，还有一位虽身着华美长裙，却一脸淡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子，她们不像其他那些被富裕奢侈的生活迷乱了头脑的女性，或老谋深算，或野心勃勃，或压根不在意贵族间的那些勾心斗角，用或淡漠或精明的目光扫过大厅。
还有，年轻的未成年贵族子弟们，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一些关于青春与炫耀的话题。几个年纪轻轻却已是情场老手的男孩目光在漂亮的少女身上流连，一些喜爱玩刺激游戏的贵族少女肆无忌惮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也有虽年幼却已手段老练的贵族天才们，脸上挂着假笑，用幼狼般的目光扫视过自己的竞争对手。
没有领地的贵族——也就是那些实力强大的职业者们，则聚集成自己的圈子。他们虽也身着正装，但气质与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即使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依旧能透露出久经战场的警惕与老练。
不过，这一切都与白晓无关，他更愿意当一个旁观者，在旁边看戏。至
“嘿！你在这里啊！”
突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冒出，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白晓淡定地咬了口蛋糕，回应道：“夜安，踱光。”
“白晓，你好不容易出席一次这种场合，怎么就这么在角落里待着啊？”
“他们又不喜欢我。”白晓吃完食物，随手聚集水汽把手上的奶油洗掉，侧过头对突然出现的少年说道，“你不也没去跟其他人聊天嘛？你今天怎么这么偷偷摸摸的？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这人名叫踱光，是白晓唯二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是一个非常能搞事、又不学无术、有时还犯蠢的家伙，经常被其他贵族子弟嫌弃，不过与他还算合得来。单从性格上来讲，踱光可能是白晓见过的最单纯的贵族子弟了。
“哈？那也不算是蠢事啊……”踱光挠了挠他的一头金毛儿，“只不过是……是花了一些小钱而已……”
“你又赌钱赌输了？”
“那啥……赌嘛，总是有输有赢的……”
“怎么没见你赢过？”
“大概是我手气不好吧，没办法啊，赌博很看运气的。”
“西莱也赌博，他似乎经常赢钱啊……”白晓瞥了一眼远处谈笑风生的一位贵族子弟，长得的确算得上是风流倜傥，“赌博怕是要看脸的。”
“哦！那个从北方来的外地佬！”踱光不满地嘟囔一声，随即摸摸自己的脸，“我明明这么玉树临风……”
白晓打量了一下他那张长着雀斑、红鼻子、细长眼睛的脸，语气慈祥地提醒道：“踱光，基于谎言基础上的，那不叫自信，叫自恋。”
“你别再说了。”踱光轻咳一声，“他们都说你是个沉默寡言的白发怪物，我看你其实挺会嘲讽人的。”
“过奖。我只是不喜欢和他们讲话而已。”
在两人聊天的过程中，双月已经升到了高空中。即使有月光，夜空仍旧固执地变成了如墨一般深沉而黯淡的颜色。
“咚——咚——咚……”浑厚而响亮的钟声从钟塔传来，敲响了十二下。
“好哇，夜捕马上要开始了！”踱光搓搓手，“我已经准备好了。”
莱茵帝国是最接近极南点的人类国度，黑龙领这一块又是帝国的南方边境，白昼时间很短，夜在这一地区占据了更重要的地位，所以会有夜捕这种活动也不是稀罕事。
“走吧。”看到年轻的贵族子弟都陆陆续续地走出了黑龙堡，白晓说着，跟在他们后面出了城堡。
夜捕是独属于未成年人的活动，除了一开始的狩猎仪式，真正狩猎的时候按理说是不允许有成年人参与的。
然而此次参加夜捕的那可都是贵族的儿女，就算是不受宠，护卫也是不能少的。
接近了凛冬森林，大家都下了马——夜捕规定每个人只能步行狩猎。
接着自然是繁琐的狩猎仪式。一个个穿着古代服饰的人在面前吟唱着祈文，但真正认真观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在私底下交谈着。
“这一次夜捕，我定然是捕获猎物最多的那一个！”踱光用力擦拭着自己的长剑，一边炫耀道，“看看这些闪亮亮的装备！”
“哦，你想要用长剑去捕猎？你可能连鹿的脖子都还没有刺到，它的巨角就会贯穿你的肚腹。”白晓一脸冷漠。
“怎么可——”
踱光刚想说话，旁边就有一个人插话进来。
“你这话说的不错，就踱光这样的家伙，也就只能掏个鸟窝什么的了。”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女，画着浓艳的妆，上挑的眼角还画了点红晕。
“这……”看到来人，踱光不禁怂了，呐呐地说，“掏鸟窝也不容易啊，也要有爬树的本事的……”
听到这话，少女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咯咯笑着说道：“好吧，算你说的在理。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夜捕，你俩肯定又要垫底了。你说是不是啊，白？”
说完，少女的声音似乎还在空中回荡了一瞬。踱光没有接话，对眼前的大佬低下了头。
白晓倒是感到有点惊异，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少女。
这是萨，在过去的表现里，似乎只是一位喜爱浓妆艳抹、性格挺放得开的普通贵族少女，平日里并没有对白晓或踱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或厌恶。但“白”这样的称呼，是顶级职业者——尤其是巫师间的称呼礼仪。
这当然不是一个巧合。
白晓没有立即开口。萨感到无趣，耸了耸肩，转身离去。
“夜捕开始了。”看着少女拉着另一名少女的手远去的背影，过了几秒，白晓开口了，“走吧。”
踱光立马没心没肺地把萨的话抛之脑后，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一挥手招呼着他的护卫。
“好啊，走走走！”
踱光扬起灿烂的笑脸，十分激动地抢先往前跑去。白晓落在后面，又朝萨远去的方向看去。
萨正好也看了过来，两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
少女注视着白晓的双眼。
那是一双没有黑色瞳孔的眼睛，天蓝色的虹膜中心，只有一个放大的蓝灰色瞳孔。
他盯着萨看了一瞬，那一双眼睛看起来似乎没有瞳孔，只有从深到浅、再至灰的诡异蓝色虹膜和眼白。
萨微微笑了笑，做了一个嘴型，似乎在说着什么。不等白晓看清，她便转过头去，很快消失在了墨绿色的森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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