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九、风云动(2)
一份接一份封装的书函陆续送至,逐渐堆叠起来,夜幕降临之际,已达两个小时不再有书函送至。
也是直到此时,董千里才撕开了第一封书函胶合的封口,那不过是两页信纸的手稿,累计不到一千字,三分钟便看完,然后他缓步踱出户外,冲看见的第一名值班员工要了根烟,且借火点燃。
六年来,董千里第一次抽烟,由内心来说,他曾经很骄傲于自己能成功扼制烟瘾,因为这无形中证明了他的自律能力远超常人,然而到了今天,他感到无须刻意扼制自我,自律当然仍属必要。
董千里在工作中有着旧时代的习气,喜欢属下亲笔书写材料送交他过目,他这个爱好很快被同僚掌握,也即在东国高层不胫而走,于十年前,同事们也都习惯于他的习惯。
所有的书函都是坏消息,属下深悉这位部长的风格,手稿中极少见到废话,均是向各个部门调查过程里的客观所见,加以各人的自身观点,书函全部看完之后,董千里带进室内的大半包烟也见底了。
东国银联系统短时瘫痪事件,调查结果不了了之,在董千里遣人深入了解之后,所有属下作出的结论不约而同,殊途同归,这件举国惊悚的事件已成为过去式,没有任何部门任何人还在继续深查,所以审核此事的调查经过,也便无从谈起。
这从侧面证实了董千里的猜测,天使当铺的手腕极深,而且涉及的人员层级不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些送达的书函看完,其间属下们的数十个观感,也均历历在目,董千里忍不住还是皱起了眉头,他指派隔间的秘书约见元首,被告知元首不在国内,此后的半个月都不在国内,可能是秘密出访各国,可能是其他私人事项,总之元首的行踪,无须向国防部门报备。
再联系各个领域的首脑要求会唔,无不被籍词推托,甚至几位未兼要职的副元首,也是婉拒的姿态。
董千里的心终于沉了下去,他被整个高层孤立了,以前的好朋友,政见相近的同僚,圈子里的伙伴,个个都是退避三舍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益价值,方能高于拒绝他的友情?或者是基于威胁?
这个国度此后会变成什么样,董千里就算当真心系万民,可也有力难伸了。他这一生久历风雨,年轻时候抗灾抢险,经常处在死生一线间,后来从事警务工作,被匪徒用枪指过头,干防爆特警时,曾在边境身先士卒,亲手击毙过数名歹徒,至今他脚趾的弹痕处,阴雨天气仍会隐隐作痛……
但时至今日,他必须动用所有力量,不是为了战胜这些看不见的敌人,而是为了自救。
首先是远在北美读高中的女儿,那个表姨家是绝对不能住了,必须要转移到隐秘而又安全的场所,至于身处国门之外,哪里才算安全,董千里早有预案,他有战友在那边从事军火生意,多年来董千里对这位战友多有照应,女儿的安全可以托付给战友。
其次是家人亲戚和下属,再其次是社会各界的好友,假如敌人要对付他,很可能就会透过这些目标作为突破口,董千里最不放心的是常晗,那可是他的亲儿子,虽然除了常树荣夫妇外,他相信世上还没有别人得知此事真相,但常树荣何尝就不会叛变?
当拨通褚如明的电话,跟他毫无寒暄,开门见山就说到这件事,诸如此类的担忧,褚如明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你放心好了,谁想动我也得踮量一下,就算长枪大炮我也不怕,难道他们还能动用军队?”
董千里心说这可未必,但还是温言嘱咐他万事小心,并提出一些见解,诸如常晗温文尔雅,性情正直,值得倚重,对杨烨可就要留上三分心眼了,此人心狠手辣,惟利是图,要倒向敌方绝对就是分分钟的事。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基于某种客观,董千里又指出,张峰此人性情温厚而稳重,比较值得托付信任。
褚如明唯唯否否,表示自己正在给一个美丽的少女书写人生,以后可以找个日子着重详谈,便挂断了电话,然后侧头笑道:“阿火,老董对你很不放心啊!”
“他肯定恨我,我一直都很清楚,当初他查我,我也查他,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居中说和,我可能早就挂了,而董部长的……嘿嘿,我猜他也不一定喜欢那样的局面。”
宽阔的露天阳台前细雪飘逸,这是一场春雪,当然大西北地区直到四月末,时时都可能有雪情,而褚如明及股东早已商定,打算将天道公司的办事处,就此落户在明珠县。
杨烨虽然在笑,但多半是一副冷笑的意味,显示出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褚如明看着不禁摇头,说道:“你这个态度会令人很不舒服的,不舒服还在其次,人家会觉得你比较危险,会视你为威胁,你无形中可能就树了个敌人,得不偿失啊阿火。”
杨烨愣了一下,沉思片刻便又笑了,点头道:“你说的对,威胁的话不用说出口,否则容易引起对方的防备心,执行起来就多了一层变数。”
褚如明大跌眼镜,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取出香烟含在唇间好一会儿,居然忘了点燃,杨烨走上半步,点燃的火机探过去,总算点燃了香烟,他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阿火,不要威胁直接干,你是这么理解的吗?”褚如明狠狠吸了口烟,纳闷道:“我一开始什么意思来的?我怎么忘了?”
“你的意思是要跟人做好朋友,不要硬干,更不要说话威胁别人,否则真干起来就不灵了。”杨烨淡定自若地答道。
“不对不对!”褚如明连连摇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这回让你带沟里去了,对!我的意思是说……我是真的良言相劝,无论你跟任何人相处,不要让人感觉到你是个威胁,那是树敌的行为,不好!对不对?”
“对,我理解了。”杨烨笑着点头,随之话锋一转,问道:“董部长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褚如明叹了口气,说道:“估计是有些压力吧,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多了,到了这个年纪,优先选择早就变了,他已经失去了放手一搏的勇气。”
“那么你呢?你还有这个勇气吗?”杨烨目光炯炯,问道:“假如天使当铺真的那么强大,而首要铲除的目标就是你的天道公司。”
褚如明哈哈一笑,忽然启窗,雪夜寒风登时涌入,他将小半支烟扔出窗外,笑道:“要死鸟朝上,我怕他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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