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O、向来痴（22）
赵方文这些天以来，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
他的班次每三个月调整一次，这段时间轮到他当值晚班，正是一般公职人员下班之后，他才会来到警队打卡领车上街巡逻。当夜色逐渐笼染城池之际，华灯初明，于城外郊道、村镇公路间或行或停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异常英俊的面容，时不时的就会从眼帘前悄然浮现。
甚至年轻人左颊上那道显然新伤的血痕，也随着反复的回忆添加了成长性，血痕凝结成了痂，继而脱落，遵循时光流逝的自然规律，最后仅仅留下一道浅淡的白痕……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从事什么职业，有没有如他所猜想的做了多少血腥大案，杀没杀过人……这一切人物信息，赵方文惘然不知，然而记忆深处，年轻人冷漠的眼神，平淡的语调，似乎没有情绪变化的面容，还有那断然离去的姿态，却将赵方文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
是的，这是赵方文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他生在普通的公职人员家庭，父母皆为城镇社区里的中层干部，他自小念书勤恳，循规蹈矩，长大后就业、娶妻、生女，也都是一帆风顺，称不上天之骄子，运警年入十多万的薪资也足够一个家庭衣食无忧，何况他的妻子美貌而优秀，是省立工程部结构分析师，收入更远在他之上。
平日里与妻子相处和睦，其乐融融，赵方文的主观个性上，谈今论古挖掘人性针贬时弊，还是自认为颇具正义感的，直到那一晚，有了那样一段遭遇。
年轻的驾车人并没有举枪指着他的脑袋，从面貌上看也未见得有多少攻击性，然而那种轻漫的语调，面无表情的样子，就令他心生恐惧，每每想起，既羞惭无已，又带着出奇的丝丝寒意。
由于既恼恨且羞赧，这件事实在难以跟他人提起，下意识就坚定了守口如瓶，就连跟妻子也未曾提到过一个字。
这几天情绪已然平稳了许多，自我宽慰、自我开解的理由想到很多，普普通通上个班拿点工资而已，何必那么较真？正如年轻人临去之前的话“你会看着她的脸，为你仍然能够看见她感到庆幸”。
年轻人那晚说的每一句话，在赵方文的心里，都仿佛早已植入灵魂，再难忘却！
凌晨一点多，眼看着又要到时间交班了，赵方文将巡逻车调头往警队方向开，正待加速，一辆舰艇形的矮小轿车由旁边滑过，因为轿车速度较慢，他还来得及由半敞开的侧门车窗瞥上一眼。
这一眼瞥过，赵方文整个人如遭雷击。
是他！
他下意识一脚猛烈的刹车，用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追随而去，缓慢行驶的轿车已在百米之外。
肾上腺素急升，赵方文浑身火热如陷身沸水，脸色瞬间煞白，衬衣背上很快被汗水打湿，反而打起了冷战，右脚已搭上了加速栓，却迟迟踩不下去。
他眼睁睁看着轿车在视野中越行越远，终于消失。
究竟是不是他？
他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当意识到所谓的不确定，只是说服自己退避三舍的借口，事实自己的迟疑不过是由恐惧所引发，赵方文不禁摇头苦笑，整个人像个面团一般松懈开，瘫倒在座椅里。
脑子里一片昏沉地交了巡逻车，随后坐公车回家，洗漱时听妻子在身旁讲一些工作趣闻，快凌晨两点了妻子还没休息，显然认为这些趣闻相当有必要跟爱人分享，这样的琐碎赵方文完全没放在心上，但还是见机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一起睡下了。
妻子躺倒后戴上了游戏头盔，他听着妻子温柔的鼻息声，想象妻子在魔道中多半是做任务，或者磨炼生活技能，妻子向来觉得刷怪练级十分枯燥，每次都是在他的软磨下，才会勉强陪着他一起刷怪。但今夜赵方文不想玩游戏。
他大睁着眼睛盯上了天花板，脑子里时而空白时而杂乱，始终难以入眠。
黎明前夕，赵方文正浑浑沉沉的似睡未睡之际，警队来电话，有个临时的紧急借调令，让他早晨八点来警队报到。
到了警队后才得知，原来Ｚ市龙安城工业园区终于引来了金凤凰。
这座工业园于两年前划定，一直经营得相当惨淡，入园的工业生产厂家都是不起眼的小企业，对解决周近劳务就业收效不显，带动全市经济繁荣更是遥遥无期。这回拉到了十几家在国际上都较具竞争力的大公司，市里各职能部门领导非常兴奋，强调高规格接待。
新任的园区协理听说只是个自然人，并无官方身份，但据悉这十几家公司就是他引荐而来的，显然社会活动能力非凡，或者干脆就可以认定背景异常深厚。
一下子来了这么些金主和市里的领导，此前劳务荒芜的园区，安保方面自然大为滞后，也因此才向运警部门借调一批人，忝作临时保镖，同时在民间专业保安公司高薪聘用了数十名保安，分守会场各处。
市长率领几名主管园区的领导，随同十四家企业的代理人或董事长，且行且议。身材伟岸的市长意气风发，一路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大好形势就在眼前，也难怪市长举止亢进。
园区新任的协理徐步跟进，言笑奕奕。这个场面赵方文也见得多了，在他的阅历中，政府领导出面大操大办的事，不宜轻信表面工夫，还得看最终结果，眼下来说，园区能否留下这些投资商才是关键。那个协理始终背着身随同市长一行，也没看到面貌，只觉那人身形挺拔，个子不高不矮，一身轻便休闲的运动套装，走在其他西装革履的同行之间，却显得很有些不搭调。
行进中，赵方文与几名同事离得十多米外，一直尾随着这群人，保镖嘛，做做样子还是有必要的。那个协理偶然侧头，英俊的左边脸容被赵方文看个正着，那条浅痕伤疤在阳光下已弱不可见。
是他！
是他吗？
赵方文无意识地张大了嘴，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
协理也似察觉异样，侧头的动作变成了回头，跟赵方文盯紧的目光就此对视上了。
真的是他！
赵方文脸色骤变苍白。
协理忽然笑了，俊郎冷硬的面部线条倏变柔和，恰似瑞雪初融，物华晴好。他竟就此转身，抛下市长一行径直走了过来，直到赵方文身前半米处停下了脚步。
赵方文上过的礼仪心理课上认为，相距五十公分，是结交陌生伙伴的最佳尺度，亲近友好又不至于令彼此警惕尴尬。
“赵方文警官，又见面了。”杨烨微笑伸手，“敝人姓杨，火华烨，杨烨，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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