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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一章 离别(一)(两更合一)


  枢机团中一些敏锐的家伙,已经察觉到了庇护三世与他的薪俸管理枢机,大洛韦雷枢机之间的愈发汹涌的暗潮。

  他们是有些不解的,因为很明显,在庇护三世与大洛韦雷枢机的交易中,大洛韦雷枢机显然获得了异常丰厚的报答——薪俸管理枢机的职位,意义可不仅仅在于他是每天第一个得以谒见教宗阁下的枢机——教皇的敕令几乎都是由他发出的,也就是说,无论庇护三世要做什么,是惩戒,还是赏赐,都不可能避过他的眼睛,而他从这些敕令的蛛丝马迹中,也能查探出庇护三世的倾向所在——是要保护谁?还是要伤害谁?又或是操纵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情?

  而且,大洛韦雷枢机的“侄子”,小洛韦雷枢机,现在已经成为了法理部中唯一一个得以发出声音的人,每个教士,每个审判员,每个法官都必须仰其鼻息,就连庇护三世最心爱的弟子,也为他让了路。庇护三世甚至允许他建立属于裁判所的军队,是的,军队,而不是如以往那样松散的雇佣军们。

  这是前所未有的。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不过,相比起那些从雇佣兵摇身一变为士兵的家伙们,罗马的圣职人员更为忌惮的还是那些身着黑衣,腰缠铁链的审判员们,他们不是出身贫寒,就是在家族中不受重视,却又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他们渴望着得到成功,为此不惜一切——就算之前马丁.勒德的悲惨遭遇吓到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他们也设法找出理由,并且释然了。

  首先,马丁.勒德确实犯了重大的罪过,渎职、贪欲、暴食——还能有比这更不虔诚的表现么?没有了,他们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是发过誓要守贞敬德,纯洁教会的,虽然他们现在每个月要守三分之二时间的斋,孤身一人睡在冰冷的木床上,日复一日地在单调的祈祷与繁重的工作中度过,而人们看向他们的眼神——不是憎恶就是仇恨,但这都是有回报!等到他们的恩主,小洛韦雷枢机,成为了至圣的圣父,他们也将如同追随耶稣的圣徒一般,得以共同沐浴辉煌的荣光——到那时,他们也可以成为主教、大主教或是枢机,不再卑微,不再籍籍无名,不再受到人们的轻视与羞辱。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还在幻想着得到回报时,一些同僚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们无不遭到了一些悲惨的“意外”。

  说起来也很寻常,不管怎么说,那些达官显贵,都不是愿意默默忍受的人,在大洛韦雷枢机与他们一一谈成了交易后,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大洛韦雷枢机不假思索地推出了几个最为激进的审判员——他们不是威胁到了那些贵人们的床榻,就是威胁到了贵人们的库房,以往,他们的妄为都被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小洛韦雷枢机庇护或是掩饰了,但这次,约书亚.洛韦雷默认了父亲的行为。

  但对于约书亚来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可耻的,相反的,他认为,这是在完成一桩伟大的事业中,必有的牺牲,就像那些追随着耶稣的圣徒一般,为了正义与信仰而殉道。这些无辜的人们,虽然遭受了冤屈与折磨,但他们是会升上天堂的,也会成为圣人——他为他们举行了小而隆重的葬礼,小是指仅在他们的修道院里,隆重是由他亲自主持了弥撒——在布道的时候,他亲吻了耶稣的圣足,发誓说,将来他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结局,那些谋害了他们的叛徒将会遭到最为可怕的惩罚,所有目睹了这一切的人都被感动了。

  约书亚.洛韦雷并不认为自己在说谎,他会这么做的,只是要等到那些人,那些家族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之后。

  他对自己的要求变得更加苛刻,以及,对那些投效他的,但身份卑微的修士与教士,虽然严厉,却也更加可靠与亲近了——对他们来说,约书亚.洛韦雷虽然年少,却如同一个父亲一般,他们对他充满了敬慕之情,愿意无条件地服从他的任何命令。

  或许在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正在不自觉地仿效朱利奥.美第奇,之前,在皮克罗米尼宫,他虽然无法接触到任何紧要的机密,却也始终密切地注意着有关于朱利奥.美第奇的一切,而他的父亲,大洛韦雷枢机,也为他搜罗了许多有关于美第奇的情报,将这些综合起来看,他也几乎能够拼凑出一个朱利奥.美第奇来——一个奇特而又具有魅力的人,以及,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的家伙——他对权贵们缺乏畏惧之心,却愿意礼敬那些凡人,更加令人感到古怪的是,他的行为,反而让他得到了一些君王与统治者们的赏识。

  像是在布雷斯特的时候,他没有如凯撒以及其他随从一般,去到城堡里围绕着法国国王路易十二打转,展示自己的才华,以此取得那位陛下的看重,而是留在一个荒瘠的海边小镇里,为那些肮脏下贱的贫民们赐福,但也就是这样的行为,反而获得了布列塔尼女公爵的欣赏,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兴趣,若不是大洛韦雷枢机与博尔吉亚家族从中作梗,他或许会成为法王的廷臣也说不定。

  博尔吉亚们将他发配到卢卡,希望卢卡的人们会因为他是个佛罗伦萨人而设法杀了他,但朱利奥.美第奇不但说服了那些卢卡人,还从他们的手中夺得了卢卡城墙的设计与建造权——直至今日,约书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们,城墙是一座城市城防体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卢卡与佛罗伦萨,已经做了上百年的敌人。

  但他成功了,不但建起了被人们视作灵迹的城墙,由此获得了卢卡人的信任与爱戴,还得以招揽了自伊莫拉、弗利、法恩扎、里米尼等地,数以万计的流民,他们不但为他建起了城墙,还成为了他的信徒与子民——他将这些人带到了佛罗伦萨外的荒地里,指着那里说,这就是我给你们的城,就像摩西带领着以色lie人去到迦南一般。

  可笑的是,那些佛罗伦萨人,他们明明已经将美第奇家族驱赶出去了,但又因为羊毛脂与羊绒的诱惑,忘记了美第奇家族的家长皮埃罗曾经的出卖——他让查理八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佛罗伦萨,只是不知道朱利奥.美第奇玩弄了什么不敬的阴谋诡计,令这只恶狼放弃了口中的美食——但这样难道就能让他们重又欢天喜地将这个可恶的家族迎回了佛罗伦萨么?

  想来,那些美第奇的敌人们在看着加底斯的时候,一定会充满了悔恨吧。

  说起来,他们或许还要感谢博尔吉亚家族,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六世过于轻视与忽略了朱利奥.美第奇,一旦朱利奥如他所谋划的,放弃教职,回到佛罗伦萨,成为美第奇的家长,他们可能很快就要迎来一位新僭主,甚至,因为朱利奥.美第奇的虚伪与矫饰,他也许还会成为一位国主。

  不过若真的如此,对约书亚来说,或许还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他可以安心地待在皮克罗米尼枢机身边,成为他最心爱,最信任的弟子,他的继承人,而美第奇与他,可以以大公与教皇的身份,继续成为朋友,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势不两立。

  想到这里,约书亚突然笑了,直到现在,他还保有着可笑的幻想么?不,从他来到皮克罗米尼枢机身边的那一天开始,朱利奥.美第奇就注定了不会成为他的朋友,因为……太痛苦了,实在是痛苦了以至于无法忍受。只要看到朱利奥,他就会想起皮克罗米尼老师对他说的话——是因为朱利奥,他才得以留在老师身边,没有朱利奥,他什么也不是。

  这句话,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着,是的,只要有朱利奥在,就不会有人看到他——皮克罗米尼老师如此,凯撒如此,卢克莱西亚如此,任何一位往来于皮克罗米尼宫的显贵或是主教都是如此,在朱利奥成为卢卡大主教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未被按立的修士。

  即便最后,亚历山大六世任命他为枢机,他也只是一个人质,一枚棋子,他甚至连做一个刺客的资格都没有——没人能够想到,在看到朱利奥从庇护三世,而不是如他那般被声名狼藉的亚历山大六世的手中接过枢机圣带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嫉妒与愤怒!

  “难道我就真的不如他么?”约书亚.洛韦雷自言自语道。

  没人回答他,只有轻轻的,但固执不断地敲门声中断了他的回忆。

  “谁?!”约书亚压抑着怒气问道。

  门外的修士也听出了小洛韦雷枢机的怒意,但这位使者来历非凡,他可不敢让他久候——而且他觉得,小洛韦雷枢机一定会高兴听到这位使者带来的消息的。

  约书亚观察着来人,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个意大利人,也不像是西班牙人或是葡萄牙人,而面孔不像是法国人,他披着一件深褐色的松鼠皮斗篷,带着一顶华丽的小高帽子,身着灰蓝色的天鹅绒及膝外套,紧绷着赤红色的裤袜,脖子和手腕上都套着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

  他一进来,就深深地向小洛韦雷枢机鞠了一躬,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竟然是英格兰的国王亨利七世派来的使者。

  约书亚略微吃了一惊,也感到了些许迷惑,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与这位国王并未有什么交集,但那位使者带来的信件,上面盖着的蜂蜡印戳是不会错的——都铎王朝特有的双色玫瑰纹章。虽然从颜色上分辨不出来,但那显著的双层五瓣玫瑰的线条还是异常清晰的——约书亚勉强镇定了一下,拿起拆信刀,挑开了蜂蜡,打开了羊皮纸。

  信中的内容并不长,亨利七世口述,他的王太子小亨利代为书写,但最后有这位国王的签名与印章。

  而他们之所以写了这封信来,是因为德西德伍.伊拉斯谟,这位共同生活兄弟会的修士,原本是教皇的秘书,等他来到了英格兰,就用他渊博的知识与自由的思想彻底征服了英格兰的国王与他的继承人,他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国王信重的大臣,许多事情,亨利七世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而马丁.德勒,德西德伍.伊拉斯谟的弟子,能够在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后依然得到赦免,他们也必须为此感激不尽,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德西德伍.伊拉斯谟因为马丁.勒德而悲伤消沉。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小洛韦雷枢机先是依照教会法严厉地惩处了马丁.勒德,又设法从教宗阁下那里取得了赦免他的权力,既显示了天主的威严,也体现了天主的仁慈,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值得人们予以赞美与褒扬的,无比精妙而又宽仁的处理方式,

  在信中,亨利七世不但极尽溢美之词,还相当慷慨地承诺了许多令人心动的条件,他的王太子小亨利更是表示,愿意亲自到罗马来感谢小洛韦雷枢机——他甚至以一种少年人的独特口吻,隐晦地提到了小洛韦雷枢机最近的改革行为,他认为,这即便不是圣人的行为,也与圣人没有多大的区别了,若是可以,他想要得到一件由小洛韦雷枢机祝福过的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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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书亚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送走那位使者的。

  直到大洛韦雷枢机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走入了他的房间,他才兀然惊觉,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做的在房间里待了一整个下午——不仅仅是因为被一位强大的君主看重,也是因为,他的老师庇护三世的视线第一次落在了自己身上而倍感惊喜。

  是的,如果不是庇护三世的提醒,他大概早就因为对朱利奥.美第奇的厌恶,而将马丁.勒德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现在,他却因为马丁.勒德获得了亨利七世的支持,而那位德西德伍.伊拉斯谟,显然对亨利七世及其继承人有着很大的影响力,鉴于那位王太子小亨利现在只有十四岁,若是他对自己生出了恶感,那么接下来的二三十年,即便约书亚成为了教皇,也会遇到许多想象不到的困难。

  那是不是说,庇护三世对他,还是有着一份怜悯,或是喜爱的?

  “你笑得真是恶心。”大洛韦雷枢机已经听说了英格兰国王的使者来访的消息,或者说,他就是因为这个而匆匆赶回来的,毕竟他之前还在向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炫耀他与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的良好关系,还准备成为这两个的联系人——两个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的敌人,而他的儿子,竟然与亨利七世有了关联,不由得他不头疼。

  “把信给我。”大洛韦雷枢机蛮横地伸出了手。

  约书亚与他僵持了一会,还是将信交了出来,大洛韦雷枢机取过了信,先是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封蜡与印章,签名,确认了信件的真实性,才苦恼地看起了信中的内容,等看完了信,他简直恼怒地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这件事情?”

  “我并不知道那位德西德伍.伊拉斯谟与马丁.勒德有如此亲密的关系。”约书亚冷漠地说,而大洛韦雷枢机则高声冷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会在马丁.勒德接受了大绝罚后,又去恳求庇护三世予以赦免?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么多余的事情了?你一直想让朱利奥.美第奇失去庇护三世的信任,失去宠爱,马丁.勒德难道不是一记打在他脸上的耳光?毕竟是他将这个年轻人带到了教皇身边。

  是庇护三世,是皮克罗米尼让你这么做的吧?愚蠢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了你的选票,耗尽了多少心思?!我在和法国人说谎,也骗了西班牙人,威胁了葡萄牙人,又贿赂了意大利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成为教皇!如果你愿意一早将这个马丁交给我,我换来的绝对不止是那么一点儿虚无缥缈的承诺!

  大洛韦雷枢机焦躁地几乎捏碎了手里的羊皮纸:“这些大臣,哼!这些君主,一群虚伪的混球们,说起话来无不冠冕堂皇,做起事来却下流无耻,你若是相信了他们,将来一定会后悔!”

  约书亚保持沉默。对于父亲的诅咒与不满,他早就习惯了,并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改变?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与王太子小亨利是第一个看见了他,而不是看见了洛韦雷或是皮克罗米尼的人,仅此一点,他就愿意在成为教皇后,给予他们慷慨的回报。

  “这一定是庇护三世的阴谋。”大洛韦雷枢机喃喃道:“我要找出原因来。”

  出乎大洛韦雷枢机预料的,这次约书亚甚至没有反驳,大洛韦雷枢机充满疑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在期待着什么呢?就算庇护三世给了你一点赏赐,别忘记,也不过是朱利奥.美第奇得到的百分之一,不,万分之一罢了。”

  “既然如此,”约书亚冷静地说:“我更要得到他的看重。”

  “但他都快死了。”

  “正因为如此,”约书亚说:“我才要从朱利奥的手中夺回老师的宠爱,您已经经过了三任教皇,难道还不晓得,身为教皇,能够在最后的时刻发挥出多大的力量么?就算是人人憎恶的亚历山大六世,如果他能够在离世前保持神智,博尔吉亚家族的倾覆只怕来得还不会那么快——我并不认为我真的比朱利奥差,只要老师能够看到我……而且,父亲,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他会改变主意的。”

  “那么,”大洛韦雷枢机看着他,逐渐平静了下来:“你是要继续之前的计划了?”

  “准备了那么久,当然。”

  “但谁都知道,庇护三世最心爱的弟子是朱利奥.美第奇,既然你知道庇护三世时日无多,那么他更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如此,他真的会放下成为教皇的可能,回到佛罗伦萨去么?”

  “朱利奥.美第奇很重感情,他一定会回去的。”

  “我深感怀疑,也许你不知道,哪怕有一点希望……”

  “那又如何,“约书亚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为了亲人,或是爱人背弃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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