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宝篆成空(二)
文锦书激愤地望着她道:“王妃,婢子待您不薄,您真忍心对婢子下此重手!”
赫连昭想起她素日的乖顺与照拂,虽不知有多少真心在内,此刻却也颇为不忍:“我不杀你,你走吧。”
文锦书道:“王妃不走,婢子去哪里呢?”
赫连昭道:“你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找你家王爷。你去告诉他,我再也不回珲王府了。”
文锦书讥笑道:“您不回王府,是要跟着这贼男子吗?您可知,他现在已经不是璟王了!
他因参与毒杀琛、珲二王未果,负罪潜逃,已被君上革去亲王封号,举国通缉。您若跟着他,便是逃不掉的天罗地网、杀机重重!”
嵇源闻言甚怒,斥道:“他二人杀我事败,竟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文锦书见他急火攻心,更是得意:“璟王莫急着骂人,还是先哭一场吧。君上震怒之下下旨灭门,璟王府上下二百三十六口人,除了您之外,无一幸免。
府中女眷更是凄惨,个个受尽凌辱,您的两个侍妾,临死前还在呼号您去相救……”
嵇源闻言目眦欲裂,赫连昭忙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她望着文锦书,冷哼道:“回去告诉嵇涵,我与他梦异神离,不相为谋。”说罢取出一方锦帕,咬破指尖疾书,抛到文锦书怀里道,“这封休书,你替我交给他。”
文锦书一看,上书:
大殷人士赫连昭,原有夫南诏嵇涵。善孽缘尽,为恐仇隙,立此休书休之,任其改婚,一别两宽,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赫连昭谨立于宣启二年三月初四
文锦书呸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贱坯!从来只有夫家休妻,岂有你反休王爷之理!”
赫连昭冷冷道:“他这虚伪小人,工于心计,逐我至此,还要派你潜伏于旁,昼夜不停地监视我,何尝对我有过一丝的真心实意?”
她狠狠地吐了一口气道,“不过我也不稀罕。如今我与他恩义已断、毫无瓜葛,若再纠缠,便是仇人。”
文锦书张口欲骂,赫连昭一剑伸入她口中轻搅,带出三枚银牙。文锦书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样子既可怜又怪异。
赫连昭转过身去,与嵇源对视一眼,起身离开。
二人各怀心事下了积云峰,见眼前山路崎岖、举步维艰,茫茫云海、天地孤寂,内心一阵迷惘苍凉。二人漫无目的地往山外走去,寂寂无言。
过了半晌,赫连昭对嵇源道:“小山哥哥,不如我们去大殷,回襄侯府吧,我爷爷定会护你周全。”
嵇源听到她如此称呼,内心涌起阵阵暖流,说不出的受用,想了想道:“不可。且不说嵇涵他们会在你归家路上埋下多少伏击追兵,襄侯毕竟是朝廷中人,若被我连累,恐璟王府的悲剧又会重演。”
赫连昭闻言垂首不语,嵇源见她眉眼间尽是寂寥哀伤,心中响起一声叹息。他低声唤道:“流光?”
赫连昭“嗯”了一声,抬头见他微笑着望着自己,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哦。”她想起了祯王的牌位,便收住了话。
嵇源道:“我也忘了问你,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赫连昭脸一红道:“我自然知道。”她怕他追问,话锋一转道,“是嵇涵他们给你下的毒吗?”
嵇源恨道:“我倒是轻看了他们的狗胆!”
赫连昭道:“那你醒来见到我的时候,没有疑心我吗?如果我心怀不轨,如果我是他此计中最后也是最深的一环,你要怎么办呢?”
嵇源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番,蓦地笑道:“我知道你不会。”
他继续前行,见赫连昭没有跟上来,转身笑道,“因为那年的九月十五,是我第一次见到成婚时还如此心不在焉、置身事外的女子。”
赫连昭不禁笑出声来,想起这几年来的种种,只觉荒唐,不由得长叹。
嵇源敛容道:“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在此荒山中孤清数年。你与嵇涵,或许是另一个结局。”
赫连昭摇摇头道:“小山哥哥何出此言?他秉性如此,早一些、晚一些,我都会沦为他权欲的附庸,不得善终。”
她转对嵇源轻轻一笑,“若不是遇见你,我不知还要在这无谓的囚笼中迷失挣扎多久才可解脱。休了他,不知我这心中有多么爽气。”
嵇源道:“他知道我没死,绝不会善罢甘休。”
赫连昭问道:“你有没有后悔那日在刺客手下救他一命?”
嵇源看了她一眼,微微叹道:“我不是没有动过假他人之手的念头。那次似乎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他淡淡一笑,又看了她一眼道,“可他若在那时就死了,你怎么办呢?”
赫连昭心中一动:“你……是因此才出手救他的吗?”
嵇源闻言,静静地望着她道:“我救的怎么会是他呢?我救的是你——我,不肯见你失势落难。”
赫连昭仰起脸问道:“你觉得我无辜?”
嵇源道:“我觉得你无奈。我与他们争斗,来不及可怜无辜之人,可你骨子里的那份无奈,真教我触目惊心。”
赫连昭怔了一下,苦笑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嵇源想了想道:“他们人在朝廷,我们身在江湖。朝廷不过庙堂之高,而江湖有天地之远,还怕他们找得到我们吗?眼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南诏为好。大殷地大物博,他们鞭长莫及,我们找到栖身之处不难。”
见赫连昭点点头,他笑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去哪儿就同意了呢?若是我心怀歹意,你岂不是羊入虎口。”
赫连昭道:“你若心怀不轨,方才怎么不劝我回珲王府?”
嵇源洒然而笑,见她机敏中透着一股天真,心想一路有她结伴同行,必是新鲜有趣。于是叮嘱她跟牢自己,二人提气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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