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误会

　　穆然假装没有看到穆成胜得为难，继续假装不知道那个阿姨不是端茶递水打扫卫生的阿姨。

　　她拿了碗，盛了饭，招呼着外婆吃。

　　给外婆夹了菜，盛了汤以后，穆然一本正经的跟外婆说，“外婆，你别客气，今天就当是尝尝阿姨的手艺，如果您还满意，以后让阿姨天天儿给您做饭，要是您不满意，咱们就直接辞了她，换一个厨艺好的。”

　　穆成胜听到这句话，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穆然假装嗔怪，“爸，论找阿姨，您肯定是不如我的，您看看您找的这个阿姨，长得那么漂亮，看着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能把家里面管好吗？还是我来找吧，保准找个勤快，手脚还利索的。”

　　穆然这话说得，让穆成胜完全接不上话来。

　　说好吗，那穆然肯定会趁着这个机会，一脚就把他带回家的女人踹出去。

　　说不好吗？难道要让穆然的外婆看着，他刚死了老婆，就打算娶其他女人？

　　穆成胜没法儿搭话，干脆不搭话，他对外婆说，“妈，您先用着。汤里的盐好像不够，我去拿盐过来。”

　　穆成胜对着外婆歉然的笑笑，转身去了厨房。

　　穆然喝了一口汤，味道正好，根本不存在差盐的问题。穆成胜不过找这么个理由，进去厨房哄他的女人罢了。

　　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穆成胜对谁有这样的耐心，就连被穆成胜捧在手心的顾云，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瞧瞧穆成胜那着急的样子，生怕他去晚了一步，解释得迟了一步，那女人就甩脸走人了。

　　穆然心里呵呵冷笑，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明她丁点儿都不在意。

　　她给外婆的汤碗里加了一勺汤，正要叮嘱外婆多喝点儿，就发现外婆哭了。

　　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一下子滑落到了下巴处，外婆怕穆然发现，慌忙用手去擦，只是，这边的还没擦干净，那边的泪水又出来了。

　　外婆干脆用手捂住了眼睛。

　　眼泪透过指缝，一滴接一滴的往下落，落到汤里，溅起小柱水花。

　　穆然起身，拿了纸巾，走上前去给外婆擦眼泪。

　　她越是擦，外婆越是哭，情绪越来越控制不住，竟然哭出了声音。

　　“外婆，您不喜欢这儿，那我们就回家去。”穆然说。

　　外婆却是一把抓住穆然给她擦眼泪的手，老泪纵横，“然然，我好像看到她了。”

　　看到她？

　　谁？

　　她的母亲吗？

　　不管是穆成胜还是外婆，谁都没有提起过她的母亲，外婆更是防备得厉害，连母亲的照片都尽数收了起来，不让她看。

　　今天，外婆却说，好像看到她了，在穆家别墅里，看到了她的母亲。

　　是否，她的母亲也曾外穆家别墅里生活过，是否，是穆成胜喜新厌旧，先抛弃了她的母亲？

　　“她和你妈妈，长得真像。”外婆看着某个方向，涕泗横流。

　　母亲顺着外婆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和穆成胜并肩站在一块儿的她所谓的阿姨。

　　阿姨脸上写满委屈，眉宇间透着孩子脾气。看见外婆泣不成声，又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十个手指头绞在一块儿，很是心虚的样子。

　　这么看来，这个女人竟有一点可爱。

　　穆成胜看着穆然，说，“然然，你和蔓姨先上楼去，我和外婆说说话。”

　　穆然盯着蔓姨看，实在不知道蔓姨和她的妈妈，到底哪儿像。

　　但她知道，不管蔓姨再像她的妈妈，也不会是她的妈妈。

　　“外婆。”穆然蹲下身子给外婆擦眼泪，如果外婆不想和穆成胜说话，她就带着外婆离开。

　　外婆却是点头，“去吧，然然，我也想和你爸爸说说话。”

　　穆然抽了几张纸巾放到外婆手里，迈步走上楼梯。蔓姨紧跟其后，亦步亦趋，走到穆然的房间门口了，还不停步。

　　穆然一手抓着门的手柄，回过头问，“怎么，还想参观参观我的房间？选一间看得顺眼的房，自己待着去。”

　　蔓姨摇头，“我哪儿知道哪间房顺眼？”

　　“你没来过穆家别墅？”

　　别开玩笑了，看看穆成胜维护的样儿，和蔓姨认识肯定很久了，她就不信，穆成胜没把蔓姨领回来过。

　　蔓姨举手发誓，“我真的没来过，这是头一次来。我人都在这儿了，用意也很明显了，没必要骗你什么。”

　　那就真是奇怪了。

　　穆然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随手就要关门。

　　“别别别。”蔓姨两只手死死拽住门框，“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看出来了，你是恨不得一脚把我彻底踹出你的生活。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之前去监狱，也是穆成胜让我去的，我哪儿知道我一去，你妈就死了。我一没有耀武扬威，二没有上门惹事，跟着穆成胜的这几年，从来都是乖乖听话的……”

　　所以，蔓姨并不知道她不是顾云的女儿？

　　所以，早在顾云还活着的时候，穆成胜就和蔓姨搞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穆成胜是故意带着蔓姨去刺激顾云，把顾云刺激得自杀的。

　　她听着这些话，怎么觉得那么刺激。

　　不过，明知道穆成胜有老婆孩子，还要和穆成胜有那样的关系，这样的女人，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要讨好我，想进穆家的门，单凭这几句是没用的，蔓姨是吧，您的那些战术对我没用，我不是穆成胜，对这一套没用。还有，您娇滴滴的声音，太假了，我听得满身的鸡皮疙瘩，如果再要和我说话，请以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声音。”

　　就这样恬不知耻的女人，竟然和她的母亲长得像，真是她母亲的耻辱，洗都洗不掉的污点！

　　穆然作势要关门，一点儿都不想看见蔓姨的嘴脸。

　　蔓姨使力，把穆然推得一个踉跄。

　　趾高气昂的说，“我也没指望你，进不进得来穆家，不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说了算了的！你不过是个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等我生下儿子，穆家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和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管它是半毛钱的关系还是一毛钱的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穆成胜跟前就我一个女儿，穆成胜的所有财产都是我的，你要跟我耀武扬威，不如等到生下儿子再说。”

　　穆然看一眼老子依旧平坦的小腹，笑得花枝乱颤。

　　“要不然，你去求求神拜拜佛吧，听说送子观音很管用的。对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顾云生前也很喜欢求神拜佛，屋子里还有佛像什么的，你要是得空，每天念念经，敲敲木鱼，说不定心诚则灵，儿子就真的来了！”

　　蔓姨气得浑身发抖，还没有做出反应，穆然啪的把房门甩了关上，撞得蔓姨直嚎叫。

　　“穆然，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你给我出来，有本事你就把门打开，我非要教训你不可！”

　　蔓姨愤怒的声音传到了楼底下，入了穆成胜和外婆的耳朵里。

　　外婆坐在餐桌前，不停的用纸巾抹眼泪。

　　穆成胜坐在一边，看着外婆哭得不成样子，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听见了蔓姨的声音，才终于开了口。

　　“顾云死了，可可也嫁人了，家里面就我和然然，怪冷清的。我承认，为了穆然而不找个伴是不可能的，蔓姨，是我早就留在身边了的，这一辈子，我也没想不要她。可是一开始，我没想过我要把人带回家里来，我是真的没有想过……”

　　“结果呢，还不是经不住枕边风，要把人带回家里来！”外婆抹了一把眼泪，不再澄澈的双眼看着穆成胜的眼睛，“你以为你找一个像极了她的女人，就能弥补什么了吗？穆成胜，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你现在找一个像极了她的女人，来为难她的女儿，你就是这样折磨她的吗？她死了还不够，你还要这样子折磨她是不是？！”

　　“到底是谁折磨的谁？这么多年来，我可曾有过一天安生日子过？一看到穆然的那张脸，我就怕，每一次看到穆然，都像是看到了她，我真的恨极了她！现在，哪怕是现在，她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现在，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也不会救她，我还是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穆成胜话说得决然，只是说着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说到死字的时候，声音都变得低沉，如同困兽，时时刻刻都想要冲破牢笼，获得新生，却总也冲不破那铜墙铁壁，只能是作茧自缚。

　　穆成胜拼命想要忘掉曾经的事情，可他始终记得那个伤他最深的女人，他想要彻彻底底忘记那个女人，却找了一个像极了那个女人的女人。

　　陈年往事，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想要连根拔起，只能是鲜血淋漓。

　　她和他，他没有放过她，她又何尝放过了他？

　　穆成胜这一辈子，只在意出息，因为他就是因为没有出息，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没有文化，没有手艺，他只能出门打工，搬砖也好，挖煤也好，都是为了挣钱，他的第一个愿望，只是希望他有钱以后，能够让她过好日子。

　　他们都是穷人，都是一样为了衣食住行挣扎求生的人。

　　那个时候，他还庆幸，庆幸他虽然穷，虽然没有出息，老天爷终究待他不薄，让他遇到了她。

　　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觉得，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做着扫地洗碗的工作，怎么可以在一家苍蝇乱飞的小饭馆里工作。

　　他托了人，想尽办法让她认识了他。

　　她把他当做朋友，跟他诉说自己的苦楚，她跟他无话不说，一心一意的把他当成朋友，当着哥哥。

　　他呢，想给她更好的生活，他打从心眼里想把全部的好都给她，他甚至想过，他要找一个房间，把她藏起来，绝对不会让他被别人看了去！

　　可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感受，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他的心意。

　　他知道的，除了出身，她什么都好，她的身边从来都不缺乏追求者。

　　果然，没过多久，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甜蜜的笑容。

　　她说，那是一个军人，会一辈子对她好。

　　他慌了，怕心心念念的人留不住，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通过媒人，通过她在老家待着的母亲，和她定下了终身。

　　他说的，他们郎情妾意，彼此喜欢，只等着挣够了钱回去，盖了新房就结婚。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真的互相喜欢的，包括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不知道，答应了他的提亲，她的母亲不知道，她刚知道消息，就从他身边跑了。

　　可惜，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方的家庭更是出了名的富贵，人家根本瞧不上她。

　　她破釜沉舟的跑出去，终于还是灰头土脸的回来。

　　他说，他不介意，只要她死心塌地的跟他过日子，他什么都不介意。

　　可是她说，她不愿意，她说，她要等那个人，不管等多久，她都要等那个人来找她，来娶她。

　　她的母亲以为，她的女儿不检点，她的母亲至今都以为，她的女儿想攀高枝没攀上，还被人弄大了肚子。

　　他当然不会说，他绝对不会说，是他强暴了她，让她怀了他的孩子！

　　他用那个男人作为威胁，用那个男人的前途作为赌注，逼得她有苦说不出，只能生生受罪。

　　他就是要逼她，逼她无路可走，逼她无处可逃，逼得她穷其一生都只能待在他穆成胜的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一辈子就这么下去，那怕只是一对怨偶，他也要和她这么过下去。

　　他算到了所有，唯独没有算到，她会难产，死到临头了，她还在笑，笑他没用，笑他孬种，笑他想尽办法还是留不住一个女人！

　　要不是她发誓一样的说，那个人迟早会来，她早晚会走，他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不给她找医生，不救她的命，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在一片殷红中没了命。

　　也许，就算他找来医生，也救不回她的命，可是到底是他没有找医生，连最后的活命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别人都以为，他仁至义尽，明知她成了别人的女人，还能什么都不在意的把她留在身边，明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还要带在身边养着，就连她的母亲都以为，他是个好人，她做错了那么多，他还是愿意好好养她的女儿。

　　只有穆成胜自己知道，他不仅是一个强奸犯，还是一个杀人狂，是他亲手把他最喜欢的女人杀了，是他亲手让他最喜欢的女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面，而他，可以以一个施恩者的身份活着，接受别人的赞美。

　　后来，午夜梦回，都是她的影子，每次看到穆然，都是她的样子，他慌了，随随便便就找了个人结婚了，也是个农村出来的女人，是个除了出身，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

　　没过多久，他的妻子也知道了这件事，可是已经没有关系了，他那个时候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穆成胜了，不再是穷光蛋，不再是没用的男人，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收入，已经不用再过那种为了一块钱而挣扎的穷鬼了。

　　就算知道了他的种种，也因为钱，因为爱他，而保守秘密，和他一起，十几年如一日的演着一场看似有情有义，却冷血绝情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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