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觉悟
“这么说的话，我的确还有其他的请求。”亚力露出灿烂的笑容，直视哈里城主的眼睛。
“哦？请讲。”哈里城主不动声色，保持着手背托住下颚的姿势，同样直视着亚力的眼睛。
“城主大人，你对斯万议长怎么看?”亚力笑了笑，用询问“你吃了吗?”一般的轻松语调问道。
“斯万议长？祝他长寿。“哈里城主保持着姿势，语气变得平稳而正式，“波莱因神圣大帝国是联盟的一员，我本人同样是亚列伦泽议会的一员，对于由我们选举出的议长，我们会在任期内响应其号召，辅助他管理、保护伟大的亚列伦泽联盟。”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哈里城主。”亚力同样坐了下来。“看到贵领土的状况，我可不觉得城主大人会与议长大人拥有同样的价值观。”
哈里城主沉默了片刻，他的肌肉开始缓缓收紧，一股目不可见的热浪从哈里城主的身边散开，表情却依然没有丝毫波动。
“波莱因神圣大帝国只是一个联盟中偏僻的小城邦，我在议会中也没有任何发言权。议长大人的行为与目的不是我们可以非议的。”哈里城主略一停顿，“恕我直言，巴拉克医师，我尊敬你作为认证医师的技术与能力，但是亚列伦泽联盟议会不同于治疗看病。治疗已经结束，倘若你没有其它事宜，请尽快在收好报酬之后离开。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亚力挑了挑眉头，无视了哈利城主的警示，接着追问道，“你不觉得连续10届的任期对亚列伦泽来讲有些太长了吗？”
亚力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快，“游商之都多洛克、黄金林地韦斯利尔，达达岛，这些城邦的覆灭你认为是偶然吗？”
哈里城主保持着沉默。
“还是说，”亚力接着说道，“你觉得，‘斯万的魔奴’只是一个低劣的传闻？”
哈里城主身侧一片单薄的文件冒出了黑烟，他连忙用手将黑烟拍散。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哈里城主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巴拉克医师，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感谢你对我的治疗，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胡言乱语。”
亚力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哈里城主，你的波莱因神圣大帝国，是斯万议长秘密培养魔奴的基地，对吗？”
哈里城主的眼神一凝。
不等哈利城主有任何回复，亚力接着道，“那些长袍佣人。其实是研究员吧？或者，其实他们本身就是魔奴？”
哈里城主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亚力。沉默片刻，终于带着一丝沙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个自称追梦人的拉利波塔的反抗组织成员？”
亚力不置可否，追问道，“哈里城主，我其实有些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追随那个臭名昭著的斯万？为此甚至不惜让自己和自己的城邦变得像一个小丑？”
“按照我的理解，拥有这样的城邦，这样的圣骑士，这样的子民的你，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与斯万同流合污才对。”
哈里城主的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走到墙边，取下了一把绣满纹章的仪式剑。
仪式剑是不会开封的，虽然一些特殊的仪式剑会被当作施法道具，但哈里城主明显不是一位施法者。
“你认为，骑士究竟是什么？”
亚力呆了一下，他想过此时此刻的哈里会召唤卫兵抓住自己拷问自己、或者孤注一掷杀死自己灭口，或是威胁自己守住秘密，却没有想到哈里城主突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哈利城主，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哈里城主继续说下去。
“我的父亲，认为骑士是统治者。他无法忘记过去的荣誉，于是，策划了一场闹剧。”
“最后身败名裂，害的所有人背井离乡。”
哈里城主单手握住仪式剑，将它直直的竖在眼前。
“我的祖父，认为骑士是领土的守护者。直到最后，都一直坚守在自己的骑士领。”
“我们见他的最后一面就是被追兵提着的头颅。”
哈里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或许，如果我们的旅途中可以多一名祖父那样的高阶骑士的话，就能有更多人活着到达波莱因平原。”
“从南到北，我们一路逃窜。无数骑士和领民倒在了旅途中。”哈里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怀念与感慨，“虽然如此，我们终究找到了自己的家园。你知道是用什么换来的吗？”
哈里城主开始缓缓地讲述一路的故事，亚力也默默的听着。
“无数次，领民拿出自己的食物交给护卫的骑士们。无数次，领民自告奋勇换上骑士服，引开追兵，最后永远倒在了林中小道。如果没有所有人的努力，我们不会活着来到这里。”
哈里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你看到了领民的生活状态。”哈里城主继续道，“你认为，他们为什么可以获得这样的生活状态？”
亚力马上产生了一丝联想。
“平民的低保物资，骑士们的装备补给，修路筑城的人力物力，教化山贼的粮食推特，这些都依靠什么？”
哈里城主发出一声嗤笑。
“你认为依靠的是我们意外带来的玉米种子？还是圣骑士们的保护？还是依靠波莱因平原角落的‘丰富’资源？”
“倘若依靠那点税收，依靠本地的粮食产量，依靠偏僻的地理位置和几乎不存在的高价值特产，帝国可能连圣骑士的装备费用都无法凑齐，何谈平民的低保、给予强盗的物资以及修筑城墙和道路。”
“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一无所有。”
哈里城主开始缓慢踱步。
“然后我们获得了斯万阁下的帮助。物资、土地、劳工，以及用于平民低保与安抚山贼的推特。”
哈里城主略一停顿。
“所以，我们承接了为斯万阁下培养魔奴的任务。”
亚力皱了皱眉头，“你可曾想过，被培养成魔奴的可都是与领民一样的人类，你们所使用的物资，是用那些城邦的崩坏------”
哈利城主踱步到门口，打断了亚力，“与我何干。我只为自己的领民负责。”
“所以说，这就是你不愿加入拉利波塔的原因吗。”亚力重重得叹了口气。“那么，你就是拉利波塔的敌人了。”
哈里城主冷笑一声，将仪式剑猛的刺在地面上，剑身上的装饰纹章与涂料被瞬间抖落，露出其中泛着银光的米达斯精钢剑身。
“我是骑士，我的子民必须富足，我的子民必须安康，一切与我的子民为敌的人必将毁灭！”
哈里城主的脸上泛起了有些病态的红晕与狂热，对着身后的房门大喝一声。
“来人！”
一阵安静。
亚力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可以进来书房是偶然的。。。”
随后，他的笑容凝固了。
房门被打开，之前带路的两名女佣人与近十名圣骑士冲进了房间。
银色双剑的纹章，肤色微黑的金色马尾女骑士，那些是第二骑士大队的圣骑士们。
。。。
时间回到一小时之前。
“咔哒。”在亚力进入城主的书房后，格瑞特骑士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轻轻的用地面门闩将书房门锁死。
终于，他将迎来真正的自由。
格瑞特骑士是帝国的第二批圣骑士，出身平民家庭。
凭借着傲人的天赋，他被托德骑士长看好，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圣骑士第三骑士大队的骑士长。
阳光，勇敢，英俊，充满了正义感，每当他的金发碧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时，总会有无数平民什么公民的女孩发出爱慕的尖叫。
少年得志的格瑞特骑士长可谓意气风发，秉持着城主的圣骑士守则，兢兢业业的执行着一项又一项的任务。很多人猜测，等托德骑士长年老体衰，格瑞特骑士长将会是圣骑士第一骑士大队骑士长最有力的继承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来自城外的旅客拦住了格瑞特。
那位旅客说出了城主的最大秘密-接受臭名昭著的斯万议长的支持，并且为他秘密训练让所有人厌恶无比的密探–魔奴。而更让格瑞特感到愤怒的是，这些没有自我的魔奴们都出身自平民。
格瑞特在经过了自己的调查之后也确认了这个事实。
在摄政宫的地下，无数正在转化与训练的魔奴正被关在牢笼里，接受着折磨。多次潜入其中，格瑞特听到了魔奴们的惨叫与哀嚎，甚至亲眼见到被绑在椅子上的魔奴，被那些长袍研究术士们解剖，切割，灌药。
年轻的骑士长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希望还这些魔奴们他们应有的自由。
从那之后，格瑞特一直对那些穿着长袍的研究者们种种刁难，成了最不受研究术士们欢迎的人。
格瑞特接受了旅客的邀请，成为了拉利波塔的成员。
他多次向城主表达了忠诚。
终于，他获得了进入核心咒术机关的资格，成为了研究所的管理者之一，开始对行动进行漫长的策划。
就在今天，他亲自将来自拉利波塔的成员与领主大人关在了一起-----倘若拉力波塔的成员可以劝服城主大人回心转意，还魔奴们自由，加入拉利波塔共同对抗伊万议长，那么他非常乐意与曾经一样爱戴拥护城主大人。如果劝服失败，那么自己将会亲自还这些魔奴以自由。
“没错，在这之后，我要去找拉拉，向她求婚，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格瑞特露出了笑容，下令第三骑士大队控制住所有的研究员们，向着训练魔奴的地下通道走去，一脸满足。
今天，就是自由之翼展开之时。
。。。
摄政宫外，摄政宫骑士营地。
接受了秘密任务的拉拉骑士长全身着甲，静静的坐在一个球状的透明咒术道具前。
希望不会有意外发生，也希望不需要自己出动。
因为当眼前的咒术道具变红时，就代表着圣骑士不再纯洁，大队之间的关系也再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
尤其，不希望发生在今天晚上。今晚执勤的是第三大队。是格瑞特骑士长。
那个虽然出身平民，但是英俊、正直，却又不失情趣的男人。
而就在这时，透明的咒术道具渐渐被染红。
拉拉骑士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圣骑士第二骑士大队全体听令，应城主大人密令，从现在开始将对已经反叛的原圣骑士第三骑士大队执行肃清与逮捕！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遇到反抗者即刻击杀，不反抗者可进行逮捕。原圣骑士第三骑士大队骑士长格瑞特·莫尔。”，拉拉骑士长略一停顿，“由我来处理。”
“出发。”
。。。
以城主密令为根本，第三大队的圣骑士们虽然一脸诧异，大部分队员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放下武器就此投降。而一些认同格瑞特观点的死忠圣骑士们，则在书房走廊组建起了一条防线，死死挡住了第二大队的前进路线。
格瑞特原骑士长本人，则被拉拉骑士长堵在了地下通道的终点。
“想不到，居然真的会是你。”拉拉从腰间抽出一把细剑，有些感慨的看着的格瑞特圣骑士，“我甚至一度以为我们最后会在一起的，可惜了。”
格瑞特的表情也有些复杂，想起了两人曾经在一起共度过数个夜晚，想起了之前的誓言。
“其实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你可以与我共同加入自由的事业-----”
拉拉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是市民的孩子。我们的一切都基于城主大人与议长的-----”
“你知道？”格瑞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黑。
拉拉点了点头，“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动手吧。今天，你必须。。。”
剑尖直指格瑞特。“死在这里。”
拉拉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格瑞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下心神，终于拔出了腰间的半手剑。
两名年轻的骑士长的剑术都师承骑士长托德，然而格瑞特选择了奇险的“牙”系与军旅的“破”系剑术作为自己的剑术风格，拉拉则选择了轻灵的“雨”系剑术作为了自己的风格。
一切都如同两人平时的对练，却又似乎有所不同。
最先出手的是拉拉，她的细剑化成细碎的雨点一般向托德刺去，脚下步伐如同舞蹈，飘忽不定。格瑞特应对的非常熟练，不停在拉拉的剑雨的死角之间来回闪躲，一边找准时机凶狠反击。然而，他的反击都被拉拉剑尖轻点打偏，轻松躲过。
师出同门，又时常互相喂招训练的拉拉和格瑞特一时间谁都无法奈何对方。
严格而论，天赋绝佳、年龄更大的格瑞特剑术略胜一筹，两人每次的比斗也几乎都以格瑞特胜出宣告结束。
正如同平时训练时一样，熟悉的动作，熟悉的终结一击，格瑞特将拉拉逼至墙角范围，猛的冲向拉拉，用身体封住了拉拉的移动方位，用非要害部位硬吃了拉拉的十几记刺击，浑身浴血的他几秒之内就贴到了拉拉的身边，手中的半手剑稳稳的停在了拉拉的脖子边。
两人粗重的呼吸如同就在耳边，目光对视，就好像那几个夜晚一般。
格瑞特的剑仿佛被固定在了空气中一般。
一秒，两秒。三秒。。。
两人的眼睛中都映射着对方的脸庞。
拉拉猛一抽身，闪到格瑞特的身后，细剑暴风骤雨般刺在僵直不动的格瑞特身上，打出一个个血洞，将格瑞特刺成了破布一般。
“哧。“拉拉的剑狠狠刺入倒在地上的格瑞特的心脏。鲜血溅起，会合从其他血洞流出的鲜血，如同一个小血洼，染红地面，也将拉拉的红色裙摆染得更加刺眼。
格瑞特的眼神慢慢涣散，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拉拉喘了几口气，有些茫然的站起了身。将剑从格瑞特的身上拔出，鲜血再次飙出，溅在了她的脸上。
有点咸。还有一些莫名的苦味。
拉拉沉默的擦了擦沾在脸上、眼角的鲜血，转过身，一瘸一拐得走向了书房的方向。
她的脚步由慢而快，步伐越来越流畅，渐渐远去。
。。。
许久，格瑞特的手动了动，从喉咙中咳出了一些鲜血。
他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用双臂将自己拖向地下训练所，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穿过迷宫一般的甬道，穿过哀嚎着的魔奴牢房，用自己的血开放了控制室的大门。
他从衣服中取出了一块包起的手帕，那是之前某个夜晚，某个女子送给他的手帕。
那个人是谁？格瑞特缺氧的大脑感到一阵混沌，完全无法想起。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心在痛，却什么都想不起也抓不住。
格瑞特苦笑了一下，却又带出了一口鲜血。
他颤抖着打开手帕，从中取出一把泛着咒术光晕的匕首，轻轻放在了眼前的晶石上。
那是魔奴收容室的中枢控制晶石。
“为了自由！”
他按下了匕首上的开关，张了张嘴，却只有嘴型，没有声音。
格瑞特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最后停留在了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上。随后，他停止了呼吸。
不久之后，微弱的爆炸声从魔奴中枢控制室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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