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灵宝之战(一)
六月初七,灵宝西原。
六月的平原上,风吹草低、沃野千里、鲜花遍地、生机勃勃。
夏风暖人体肤,却吹不走人心头的紧张与寒冷。
二十万天朝大军,正在道路上缓缓地、有序地行着,声势动天彻地。
在大军的最前方,共有四骑人马。
前面两骑其中之一,是一位银发银须的年迈将军,头戴银色红缨盔、身披银色连环铠,掌持一支银色红缨枪,望之好似天将下凡。
正是二十万大军统帅、“西平郡王”哥舒翰。
而在他身边并排而行的一匹马上,正骑着名皮肤黝黑、五官粗犷的参将模样之人,望之不似中原人士。
这人手中的兵刃,却是根通体漆黑的、生铁打制的碗口粗细的棍子,看起来就像是根长长的烧火棍。
身后的两匹马上,其中一人生得圆脸札髯、体型壮硕,另一人则是长脸鹰眼、身材欣长,却不是河南“五虎断门刀”彭家家主彭八面、与河北“神枪门”门主萧夺命,又是谁来?
一别数月,只见彭八面浑身上下活力四射、萧夺命双眼当中精光闪闪,似乎不仅是伤势早已痊愈、功力亦有不小提升。
众人一路前行,突听哥舒翰对身侧的参将模样之人道:“火拔将军,大军可至灵宝地界了吗?”
原来这黑面糙汉,便是哥舒翰帅印之下两名副将之一、突厥降将火拔归仁。
而另外一名,自然就是王思礼了。
火拔归仁以掌中铁棍、遥指向远处一座若隐若现的山峰,答道:“回元帅,那山名为‘娘娘山’,已属灵宝之境。”
哥舒翰威严颔首。
身后的彭八面哑然失笑道:“娘娘山?缘何唤作这样一个名字。”
火拔归仁道:“相传距此地数十里之径、有一仙村,村内所居者、皆为神仙;而村内大巫祝有两个女儿,因年及婚嫁,
却不愿接受母亲择定之配偶,便羽化而去、逃至此山山颠,故得此名。”
众人颔首。
火拔归仁又道:“传说二女至此地之后,便以此山为夫,后常呼风唤雨、广降甘霖、造福灵宝及周边百姓,因而此山又名为‘夫家山’,但终究不过仅为神话传说罢了。”
萧夺命道:“虽是神话故事,但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疆场杀敌,今有仙人娘娘为爱逃婚、福泽生灵,由此可见我泱泱华夏之巾帼心志、实不输于须眉。”
火拔归仁似懂非懂地点头。
彭八面却打趣道:“老萧,你我此行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准让仙女娘娘将你掳了去,当个‘压寨相公’,还能混个‘一仆二主’呢!”
萧夺命闻言,趸眉失笑道:“你老彭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这是什么话。。。”
彭八面大笑。
只见他挠了挠胡子,道:“也不知骆家贤弟与贺家妹子他们那一行人究竟如何了?就算遇上了伏击,也不该连点消息风声都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火拔归仁耸然道:“莫不会。。。全军覆没了吧!”
彭八面立刻驳斥道:“绝不可能!以骆家兄弟等人之能,连那崔乾佑都拿他们不下,遑论区区兽人!”
萧夺命亦道:“不错,更何况还有湖南仇家之人、以及武林各大派好手从旁襄助。”
火拔归仁又道:“那就奇了。。。难不成。。。当了逃兵?”
突然被哥舒翰厉声打断:“住口!”
他不怒自威,道:“王思礼将军自在西域起,便一直追随本王,以他心性、宁死不会如此!”
火拔归仁噤声道:“元帅息怒,末将明白。。。”
萧夺命又道:“大军刚一至潼关,元帅便命人休憩战壕、增强防御、操练兵马、囤积粮草。其间贼首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曾数次率众来犯,皆被元帅领兵击退、无功而返,令叛军主力被阻于潼关数月、不能西进。”
望向哥舒翰,道:“为何此次皇帝竟会突然得了密报,勒令元帅率大军出关、主动进攻驻扎于灵宝的崔乾佑部?”
哥舒翰道:“稍懂兵法之人,皆知道潼关所在之处、乃为天险,而叛军远道而来、必求速战速决,故我等大军只需坚守阵地、日久叛军必不战而退。”
顿了一顿,又道:“而想那崔乾佑向来擅长用兵,又怎可能只携四千老弱残兵、驻扎灵宝?定是用羸师弱足来引诱我们出兵!”
萧夺命动容道:“那皇帝接到的那密报。。。”
哥舒翰咬牙道:“那奸相杨国忠,一贯疑心我位高权重、意在图他。此番皇帝突然催促我等出关决战、事出蹊跷,想来必定是与那奸相与宦官监军内外勾结所致!”
彭八面惊道:“元帅的意思是,在我们中间,有内奸?”
哥舒翰长叹,意味深长道:“奸佞当道,国将不国。。。”
顿一顿,竟拊膺大恸道:“本王即便有心杀贼,却难有力回天!”
几人一阵沉默。
片刻,哥舒翰又恢复威严,道:“萧夺命何在?”
萧夺命立即应道:“晚辈在。”
哥舒翰道:“你我二人功夫,皆是以‘枪’为原型所幻化,你的‘以指化枪’枪法路数、与本王的‘银枪神指’绝技,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六个月来,本王悉心调教于你,想来你的‘枪法’、已有不小长进。”
萧夺命躬身道:“晚辈确是获益匪浅。”
哥舒翰目露赞许之色,又道:“河南彭家那青年!”
彭八面应声垂首。
哥舒翰道:“你的‘手刀’功夫,在武林中已属上乘,但却刚猛有余、变化不足。倘若记下本王教诲、悉心习练内力,不日或可有大成,你可明白吗?”
彭八面道:“晚辈自当谨记。”
突然间,战马惊嘶声传来,一袭探马已从前方奔了过来!
马上探子见到几人,即刻翻身下马,道:“元帅,前方有敌情!”
哥舒翰道:“何处?”
探子道:“就在前方不远。”
哥舒翰道:“敌军多少?”
探子道:“尚不清楚。”
哥舒翰道:“再探!”
探子领命,旋又翻身上马、往前方策马奔出。
然而,他人方才奔出数十丈,忽然间路北边的密林当中、一道寒光闪过。
寒光一闪即逝,却已将那探子整个人从马上射了下来。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倒在地上,头上正插着一支灰翎弩箭!
战马没了人驾驭,仍旧狂奔个不停,眨眼已去得远了。
哥舒翰大怒:“有埋伏!”
火拔归仁道:“末将来!”
言语间,已从马背纵身跃起,掌中烧火棍挥舞不停,竟已凌空挽出数十个棍花、直取北边密林当中!
棍势密不透风、凌厉已极,转眼竟将林中树木都击倒了一大片。
一阵接连不断的惨呼声响起,数十名手持短弓与劲弩的叛军军士的尸身,已被火拔归仁的铁棍击飞了出来、落在林外空地上。
刚才射杀探马上兵士的那一箭,想必就是由这些伏兵所发出。
火拔归仁收棍落回马背、似并未动过。
哥舒翰与彭、萧二人向那堆军士尸身看去,发觉果真都只是些上了年纪的、或是还未成年的士兵,并无精锐战斗力。
火拔归仁露出得意一笑,道:“看来密报所言不虚,崔乾佑手下、皆剩下些老弱病残了!”
哥舒翰不悦道:“你为何不留下活口。。。”
正说着,那些军士当中,有一人忽然动了动,似是仍有一口气在。
那人披着个青黑色斗篷、背伏于地,仅仅露出他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是个已上了年纪的老兵,却看不清他原本面貌。
火拔归仁嘿声道:“原来还有活着的,看末将将他擒来献于元帅!”
言罢再次从马背上纵起身形,如同猎鹰捕食般、直取那老兵!
然而,猎鹰也有失手的时候。
火拔归仁铁掌即将抓到那人的一刹那间,那人竟突然贴地滑了出去四丈,就像是一条狡黠的成年野兔。
他逃出铁掌之后,身形仍不停歇,已向着那若隐若现的“娘娘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火拔归仁怔住。
他旋即反应过来:“好你的,还是个会家子!”
当下也顾不得骑马,就凭借脚力追了出去!
哥舒翰立即喝道:“穷寇莫追!”
火拔归仁却已听不到了。
他虽不长于轻功、内力却不弱,但那披着披风的负伤老兵,身法却也不慢。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火拔归仁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迫近半分。
眨眼间,二人身形便都已消失在平原尽头。
所有人呆住。
彭八面挠头道:“这可如何是好?”
哥舒翰道:“还能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
大军沿着足迹一路追击,须臾,面前的娘娘山已变得近在咫尺、清晰可见。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参加追逐的是两个人,但地面上却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足迹——
另外一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又过了片刻,一处山道的入口处、已出现在大军眼前。
山道仅数丈之宽,右边是娘娘山的山体,悬崖绝壁高达百丈,可谓壁立千仞、寸草不生。
而山道的左侧,却是奔腾翻滚的滔滔黄河,河面宽广无垠、河水湍急汹涌。
山道曲迂蜿蜒,道路望不到尽头,其间诡烟弥漫、不知通向哪里。
而地面上那追踪的足迹,便也向着这条山道的深处、延伸而去。
彭、萧二人望着眼前的地势,已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彭八面喃喃道:“脚印往这山路深处去了。。。却为何只有一人的足印?莫非火拔将军并未追至这里?”
哥舒翰摇首道:“绝不可能。”
彭八面道:“为何?”
哥舒翰道:“这足印上面的痕迹,正是我朝将领战靴靴底的专属花纹。”
彭八面已闭上了嘴。
——那便是说,这足迹定然是火拔归仁留下的了。
他仍不死心:“前面那逃兵的足印呢?”
哥舒翰目光当中神情冷峻:“也许,他会飞。”
彭八面沉默。
萧夺命忽然道:“这里地势极为险峻,叛军若在此设伏、则我军危矣!”
哥舒翰一字字道:“既已至此,无论前方是否龙潭虎穴,我军都须闯上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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