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奏外传（下） 追凶
几朵阴云聚了起来，遮住了明媚的太阳。透过云层射出来的光，都被白羊毛似的云染上了白色，散射在这片土地之上。
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经过云层折射的光没有那么强烈，却被散射开来，弄得到处都是这种让人不痛快的白光，唐奏看着天空那连绵的白色，烦闷的移开了目光。
又是同样的案件，相似的地点，如出一辙的手法。红色的血液像蛇一样延伸在凹凸的地面上，不完整的尸骸随意摆弄着堆砌出了一个造型奇怪的异形。唯一与上次不同的地方是，尸体被分解的程度没有上次严重，这样也大概能减轻一下后续工作的难度吧。
唐奏吸着烟，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警队不断忙碌着，封锁现场、勘察痕迹、清理尸体。他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
一只洁白的小手伸到了他的眼前，上下轻轻挥舞着，唐奏顺着看过去，沐蕾正站着他的身侧，一只手举在胸前，担忧的望着他。那娇柔的体态让唐奏不自觉的想起了夏日里被微风轻柔摇动的柳枝。
“有什么事吗？”唐奏尽量平息下自己烦躁的情绪，平静的问道。
“唐队长……”沐蕾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扭捏，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说。
“怎么了，是要告诉我什么吗？”
“不，不，”她在胸前摆着双手，向后退去，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说道：“唐队长，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加油！”
说完这句话，她表现出十分害羞的样子跑远了，只留下唐奏一个人在原地愣住，回味着刚才话语的意思。
忽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小东西。就在尸体旁边三两步的位置，静静的摆在那里。来往的人匆匆忙忙的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
唐奏悄悄走了过去，俯下了身子，把那片有点微红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片枫叶，一片在秋天凋落，随处可见的枯叶。可能只是被风吹来，或者被什么携带着恰好掉在这里的。
然而，将它翻了一个面后，唐奏推翻了这个结论。那不同于枫叶本身因类胡萝卜素而产生的斑驳红色的一点殷红充斥了他的眼睛，那是受害者飞溅出来的血液，这意味着在凶手分尸死者之时，这片叶子就已经在那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不详的红色散发着诱人的魔力，唐奏颤抖着手把它举起，靠近自己的眼睛，那点红色就像深邃到无底的洞穴一样，吞噬包裹了他的意识。他本能的觉得，可能这就是寻找到凶手的关键。
好像有什么力量牵引着唐奏，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将这片枫叶作为证据收集起来，而是偷偷放进了自己的衣袋。
……
……
……
不久后，每次案件后专案组惯例的研讨会上，气氛沉郁，空气里的负面情绪好像要浓稠到滴出来一般，专案组的每个成员都象征性的轮流毫无意义的发言。这样无果的研讨会至今为止已经开展过无数次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踊跃发言，大张旗鼓的说要找出凶手。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案件的调查仍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每个人的心情都跌到了谷底，每次开这种毫无结果的会议也就变成了煎熬。
唐奏看向沐蕾的座位，果不其然，那里是空的，她像往常一样，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现在已经大概猜到了，沐蕾已经从老法医那知道了自己的事。他叹了口气，其实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所背负的惨痛过去，同时他也很清楚，如果在案件中融入太多的个人情感，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轮到唐奏发言了，他站起来随意的说着已经说过无数次的场面话，都是过去会议上得到的千篇一律的结论，看似繁杂冗长，其实通篇空洞，根本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其实现在唐奏的内心无比焦急和躁动，他迫不及待的独自开展调查那片神秘的枫叶。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别人插手这桩案子，他想靠自己一人与凶手对抗。潜意识中，他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战斗，无数生命和至亲之人远离自己而去，他对凶手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无论是因为作为一个警察还是作为一个丈夫、父亲，他都有着足够去亲手对抗凶手的理由。
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唐奏迫不及待的第一个离席，也不管别人看见他一反常态时的惊奇目光，一个人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片枫叶。
叶片上斑驳蔓延红色的像火焰一样燃烧着，像手掌一样分裂成几瓣，裂片上有着锯齿般突出的齿，深红色的叶脉像血管一样分叉至每瓣裂片上。除了五片稍大的裂片外，接近叶脉的部分还有两片稍小的。那一滴血，就染在叶片正中的位置，现在变成了暗淡的红褐色。枯叶与血液，两种凋零的生命此时以这种方式重叠到了一起。
唐奏沉下心来，仔细端详着，却无法从中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尽管这片叶子从被害者被杀就已经在那里了，但是没有证据它就是来自于凶手，来自于受害者也说不定，或许只是早在那之前就被风送到了那里的。它不能明确指明凶手的身份，也不能说明凶手的去向，甚至连它和凶手有没有关系都不清楚。
唐奏叹了口气，单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抓揉起了自己的头发。把那片叶子随手扔到了桌子上，苦恼的靠在了椅背上。窗外的天空愈发的阴沉，云层也从耀眼的大片白色变的阴影笼罩，隐约有光从其中闪动，看来马上就要降雨了。雨前沉重的秋日空气中，门外种植的两棵悬铃木上几片叶子悄然飘落而下。
对啊！唐奏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猛然一拍桌子，又举起了那片叶子。走到了窗前，推开窗户向外面左右望着，恰好公安局外就栽种着一两棵枫树。他匆忙跑了出去，到一棵枫树下捡起了一片叶子，和手中的枫叶对比了起来。
粗看之下，两片叶子除了细微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唐奏很快注意到，自己面前这棵树的树叶，裂片只有五片，没有靠近叶柄部分的分叶。
是啊，虽然枫树市内各个区域都有种植，但是像自己手中这个品种的叶子，可确实还未曾见到过。抱着这个想法，唐奏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电脑，开始查询资料。
他不断敲打着键盘，在资料库一堆浩瀚如海的文字中寻找着他所需要的部分。白色的页面，黑色的字，枯燥乏味的内容，从这里筛选出有用的信息简直难于登天。光刺激着唐奏的视网膜，让他眼睛生疼，他现在心里满是急躁和厌烦。
终于，几个小时过去了，他查找到了想要的内容。资料上显示，这种七裂的枫树，只在城东的一些区域才有栽种。
视野仿佛一下子开阔了，遮挡在眼前的迷雾好像终于散去，露出了清澈的前路。唐奏在第一起案件后的数个月，终于窥见了凶手留下的一丝痕迹。
一瞬间，唐奏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为何只有城东才有的植物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没错，凶手在作案之前一定去过城东。唐奏想起了那天在公交车上碰见的青年，凌夜。他便是在城东大学上学，同时他也对血腥暴力的东西有着一种独特的嗜好。而遍布全市的案件只有城东没有发生过，这是不是因为凶手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不在身边的地方作案……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唐奏迅速把凌夜锁定为了犯罪嫌疑人。
外面黑压压的天空终于是下起雨来，晶莹的雨滴在空中化作玉线流落，“啪嗒啪嗒”的滴落到了地上。高空坠落的水珠打湿树叶，掉到地上激起了尘土，一连几日的闷感终于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雨水的清爽味道。突然天空像是要被撕裂一样被光闪亮了一瞬，接着有如重鼓一样的雷声就压了过来。路上的行人大多加快了脚步，以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雨。
唐奏却无暇顾及这恶劣的天气，如同数个月以前的那天一样，他奔跑着，疾驰着，立即将自己的所想化为了行动。他开启了警车的引擎，向着城东大学而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独自一人，也不知道到了那里应该做什么，他只是想确认罢了，想用自己的这双眼睛确认凌夜究竟是不是他日夜追查的凶手。
警车闪动着红蓝两色的灯光，在路上飞驰着，引得两旁打伞的路人侧头凝视。雨更加的大了，雨点像是要淹没这座城市一样源源不断的落下，在马路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滩，轮胎碾压而过时水就被溅射到了四周。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在唐奏的脑中浮现了出来，接连被碎尸的受害者，被取出了头骨无力瘫倒在地上的妻子，还有失去了母亲，和自己不断疏离，只能独自面对生活的唐文……最近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在他脑子里重新上演。略有些污浊的雨水落在车窗上，冲洗着尘土留下的污渍，然后被雨刷拍落。两旁的车窗上却已经包裹了一层朦胧的水珠和雾气。唐奏的眼睛也逐渐被泪水所占据，眼前的画面开始荡漾起来。
终于，唐奏踩下了刹车，停了下来。已经到城东大学的校门了，校门旁边的基座上用金色的大字写着学校的名字，字痕留下的凹陷里雨水汇聚着，倒影着天空的灰色。雨水冲刷着世间不为人知的罪恶，躲在阴影背后的人啊，雨水是不是也能滴在他们的面前，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唐奏摇下车窗，出神的望着城东大学的校舍，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伞。他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雨水打在他藏青色的厚警服上，吸了水的警服紧密的贴在他的身上，给予他的重压让他觉得这不亚于自己担负的责任。额头被润湿的头发像海草一样趴在脑门上，唐奏目光阴沉的看着雨中的大学。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来到了这里，连要做什么都没想清楚，还真是可笑啊，唐奏在心底自嘲道。
总之，先进到学校里面吧。唐奏这么想着，抬脚就要走向学校的大门。这时，天空一闪，炸雷的隆隆声响起，萦绕在唐奏耳畔。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雷声，唐奏以一个老刑警的经验，从这雷声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那声音颤抖的尾音好像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他回味着，细细地品味着这声音，猛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和雷声混杂在一起的惨叫声，虽然因为距离和打雷的缘故被削减了很多，几乎要消散在空中，但是唐奏以他身为刑警的敏锐还是察觉到了。
在学校对面！唐奏脑中迅速得到答案，向着城东大学对面的一条深巷中狂奔而去。不久就看见了那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的尸体。
鲜血混杂着雨水在塌陷的地面蜿蜒蛇行，断肢的肌肉还保持着抽搐和收缩，血液从断裂的血管中流出，骨头的切面整齐光滑。被开膛破肚的红色血肉上还有热气蒸腾而上，被雨水打湿后迅速降温。
才刚死不久！唐奏迅速得出了这个结论，凶手一定还没跑远！这是他数个月以来最接近凶手的一次，绝对不能放走他！唐奏的胸口开始上下起伏，心脏急剧的跳动着，他大喘着气，根据地上的泥土痕迹试图寻找凶手的痕迹，不过他失望了，这么谨慎的凶手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脚印这种显而易见的痕迹。地面上只有几个因地面自然地陷而产生的小水滩和从水滩中溅射而出的水。
等等，从水滩中溅出的水？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水滩才会有水溅出，可水滩里清澈见底，难道这就是凶手……唐奏几乎停止了思考，他掏出手枪，最后检查了一遍枪里的子弹，打开了保险，沿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地面上出现脚印了！唐奏欣喜了起来，看来凶手因为过度的慌乱已经开始出现失误了，他成功的感觉自己和凶手的距离在缩短，他激动了起来，加快了速度。他感觉到身边有人类的气息，而且就在前方的拐角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猛地冲了上去。
“把手举起来，我是警察！”
“啊！”眼前却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娇小如一只慌乱的小松鼠，一头蓬乱的头发更像是被揉乱的绒毛，被吓得差点要跳起来。
“沐蕾？！你怎么会在这里？”眼前却是出现了唐奏的同事，沐蕾。唐奏一脸震惊的放下了枪，同时他也注意到，沐蕾的衣服，在这种雨天下，有点过于干燥了。
“唐队长，我……”
看见沐蕾扭扭捏捏的样子，唐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带着她一起向前走着。
“边走边说吧，要小心，搞不好凶手还在附近。”
“啊，凶手？在附近吗？”她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不要担心，有我在呢。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唐奏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抓住了沐蕾的手，他能感觉到那只光滑温软的小手不安的握住了他那只因经常握枪而变得粗糙的手。
“抱歉！”沐蕾忽然露出了歉疚的表情，“对不起，唐队长，我私自跟踪了你。”
“无妨，我自己本身也是贸然行动。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从吴队长那里听说了，你的妻子是被那个凶手……我很担心你，因为这几天你的表现有点反常，不再是平时那个温柔随和，面对一切总能笑容以待的样子了，所以就偷偷跟了过来。”
因为凶手可能还在附近，所以唐奏没有思考她这话的逻辑性，只是小心又焦急的寻找着，“没关系，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可靠吗？我不会因此被击倒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沐蕾把手从唐奏手中抽了出来，把双手抱在胸前由衷的笑着，那耀眼的笑容中的幸福是如此的强烈，吸引着唐奏几乎移不开眼睛了。
视线下移，唐奏发现沐蕾总是穿着比较单薄、大自己一号的衣服，现在那衣服因为沾上了雨水的关系，湿润的和她的皮肤贴在了一起。在紧贴的衣服下，沐蕾肌肤的原色透过白色的薄薄布料透了出来，他注意到，有一部分的皮肤好像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红色，那不是皮肤的颜色，也不是衣服的颜色，那究竟是什么呢？这样想着，忽然唐奏在她胸前看到了两个玲珑的粉红色凸起。她难道没穿内衣吗？唐奏尴尬的想着，移开了视线。
而沐蕾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一口气说着：“对了，唐队长，我今天上午其实有话要对你说的。不过因为人太多不太好意思就放弃了。现在我想告诉你。”
“嗯，你说吧。”
沐蕾却唐突的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唐奏慌乱的别过了头。沐蕾伸出双臂，怀抱着唐奏，把嘴唇贴在了唐奏的耳边，缓缓说道：“既然你那么想念自己妻子的话，我就送你去陪她吧。”
“什么，你？！”耳旁传来的话语让唐奏无比震惊，他急忙想推开沐蕾，可胸口就像是被灼热的东西烫了一样，一种窒息般的刺激感觉从那里传导到脑部，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竖立在自己胸口的刀子。
他终于是站立不住了，向后倒去，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凶手没有因为衣服上沾有血迹而暴露了。他看见沐蕾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白皙的肌肤上是飞溅上去的血液，洁白没有污渍的衣服被她扔在了一旁。
唐奏倒下了，他手中的枪也甩到了一旁，黑暗开始侵蚀他出现在眼中的景象，生命在远离他而去，构成他身体的物质在停止执行它们应尽的功能，恢复它们本来的样子，不久以后它们就会成为与唐奏不再熟知的东西，而被冠以“尸体”这一名称。
唐奏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忍受这种慢慢被黑暗吞入的绝望，还不如早点归入黑暗，他太累了，想要休息了。原来黑暗是这么温暖吗，所有有效的感觉都离他而去，他真想就此长眠，没有痛苦与失望的长眠下去。
但是不行啊！原来凌夜不是凶手……你才是！那个一直在我们身旁，虽然不怎么可靠，但是总在悄悄鼓励着我们的你才是凶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要亲手逮捕你，让你接受该有的制裁，不让你再伤及其他的生命……
唐奏这样想着，却再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自己死后沐蕾一定会切割我的尸体吧，那时候我就会变得像其他受害者一样，然后被人发现，通知警察，接着沐蕾会像平常一样在专案组开会讨论着我的死亡……
我不想死去啊！我想要逮捕你，你的手上有着太多的生命了，不能再让你肆意妄为了。还有，我死了那我身上背负的东西会怎么样呢。我的下属们一定会因为我的死亡变得慌乱悲伤变得不能好好工作吧，我该赡养的父母也一定会在我的葬礼上悲痛欲绝吧，我死去的妻子看见我这么轻易的死去，想必也会严厉的责怪我吧，还有我的儿子……小文他现在在干什么，应该刚刚放学吧，会不会在家里想着我呢？要是让他知道了我死了，他一定会更加痛苦吧，失去了母亲的他已经不能再失去父亲了啊。命运啊，为什么总是这么残酷啊，就算我死了，小文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可是我不在你该怎么办呢。以后谁养你呢，是你爷爷他们还是外公他们呢，我还真是没出息啊，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老人们去照管。马上要深秋了，正是寒冷的时候，小文你知道要多找点厚衣服穿上吗，小心不要冻着了……会不会吃不好啊，不要整天只吃些速食来对付了，偶尔也要学会自己做饭啊……生活上不会有问题吧……会不会感到孤单呢……会不会深夜里悲伤呢……在学校会不会被人欺负呢……不要整天都是眼泪啊，坚强些你可是男子汉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的儿子……唐文……没有我在身边你究竟会怎么样啊，天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想活下来，答应小文带他去游乐园玩的承诺还没兑现呢……那孩子还说长大要当警察……不要，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上天啊，让我再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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