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半惊魂
将近天黑的时候,果然远远看到了村镇的影子,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朦胧。
村子不大,只有百来户人家,因着临近官道,对前来借宿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只村口的一条大黄狗紧追着他们狂吠了一路。
赵初年吩咐众人把马车赶到牛棚里,然后将五十几号人打散宿在了村民家中。
丑丫下马车时将帏帽戴上了。
她与傅言留宿的这户,是赵初年有心挑选的,人口很是简单。
一对面相老实的夫妻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小娃娃大抵是见惯了生人,也不怕人,笑呵呵的冲他们露出两颗豁口的牙。
倒是那对夫妻有些拘谨。
他家条件比村里其他人要差些,往常有来村里借宿的人极少愿意住。
庄稼汉子局促的在裤腿上擦了擦手,连连推拒道:“一半就够了,要不了这么多钱。”
不过睡一晚上的功夫,顶多加两顿饭罢了,这俩孩子能吃下多少。
傅言看向丑丫,丑丫不甚在意的点了下头,他便把手上的一把铜钱都塞过去:“拿着拿着,我看别人家都收这么多,没道理我们要少给。”
他是个实心眼,这钱是丑丫挣的,他不能大手大脚,但也不乐意占别人便宜。
抬手在小娃娃头顶上揉了一把,小孩细胳膊细腿儿的,仿佛一折就能断。
这个时辰各家各户都飘出了炊烟,妇人从铜钱里摸出两枚吩咐丈夫去村里换两个鸡蛋,扭身进了厨房。
屋子里还未点上灯,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出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空间虽然逼仄,收拾得却很干净。
为了避免麻烦,两人晚饭是在房间里用的,丑丫拒绝了给他们收拾出来的两个房间。
屋子总共也就三间房,那四口挤在一间怎么睡?
她让傅言卷了两床被子在床边打了地铺,如今的境地也讲究不了什么男女大防。
床铺都是新铺的,风餐露宿了十几日,傅言几乎是一沾枕头就会了周公。
入夜没多久就起了风,纸糊的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瓢泼大雨从屋檐倾泻下来,雷声惊起了狗吠。
有脚步声路过窗下,夹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怎么回事?叔公家的孙女又发疯了?”
“挣脱绳子跑了,也不看紧点,大半夜的还要我们跟着遭罪。”
“不是说请了人给她驱邪,怎么还疯疯癫癫的?”
“谁知道,成天嚷嚷自己是什么公主,要我说啊,怕是话本子看多了失心疯。”
“可我觉得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不是自从....才这样的吗?”
一道惊雷掩盖了半截声音,四周的景象一瞬间亮如白昼又猛的陷入黑暗,风声像极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两人莫名打了个寒战。
“今天村里来了这么多人,赶紧把人找回来吧...”
脚步和人声渐行渐远,傅言等半点声音都听不着了才把自己从窗户上抠下来。
他是被尿意憋醒的。
雷雨声太大,外面的人说话也听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到绳子、找人什么的。
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遇上了黑村?杀人劫货的那种?
还是官府已经找过来了,这些人要捉他们俩拿赏?
“丫头。”傅言轻轻晃了晃床上的人。
“嗯?”丑丫应了一声。
“你醒着?”傅言隐隐松了口气,像是有了主心骨,“外面有人说话你听到没?”
“听到了,怎么了?”
丑丫是和衣睡的,掀了一角被子从暖炕上坐起来。
这小子刚刚跟壁虎一样扒在窗户上也不知道是干嘛。
“我听着像是要干什么坏事,要不跟赵叔说一声,咱们连夜赶路吧?”
“这么大雨怎么赶路?”丑丫推了他一下,“安心睡吧,他们在找人而已,与我们无关。”
“真的?”
“真的。”丑丫又推了一下,催促他赶紧睡觉,自己缩回被子里。
好不容易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半夜还起来折腾?
“我怎么没听清?”傅言半信半疑的咕哝道。
想出去解决下三急,心底又总觉得一出门说不准要被套了麻袋。
憋了半晌还是躺回去钻进被子里,没一会儿,便又睡沉了。
轻微的鼾声里,丑丫忽然睁开眼睛。
顺着窗缝灌进来的风里除了泥土的腥气,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躺了一会儿,又翻了几次身后,被扰得实在睡不着,起身在屋子里摸出一把油纸伞,小心的从窗户翻出去了。
对于熟门熟路的翻窗这件事,丑丫怀疑自己以前没少干。
尽管撑了纸伞,爬出屋子的庇佑时,大雨依然淋了半身,丑丫在原地顿了一会,往那两人走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村子的路一踩便是一个泥坑,丑丫第三次踩进水里时,鞋子彻底湿透。
突然不太想管这闲事了。
极细的呜咽声夹在风里幽幽的传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认命的拎起衣摆。
村子后面有一条河,离她宿的这户人家不远,河水湍急且深,素日里鲜少有人去,洗衣打水都是在更远一些的下游分支。
丑丫到那里的时候,远远看见两团零星的火,像是夜里的孤魂,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血腥味便是从那里来的。
她小心的靠近了些,渐渐能听到有人说话声。
“咱真的要这么干?”略矮些的人影忐忑不安的问道。
“都到这里了你还想反悔?”另外一人声音里显出不耐,沙哑的公鸭嗓像是还在变声期的少年,“这怪物从这里来的,我们把她丢回去就能太平了。”
“可是...可是她也许真的只是生病了呢?”那人挣扎道。
“嗤,把她从河里捞上来后才多久二伯就死了?我阿娘也一病不起,她还整日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的。”
他踢动了一下脚,地上又响起了几声呜咽。
借着那两团火光,丑丫隐约看见地上躺着个人,被绳子缚着,嘴里还塞了一团东西。
公鸭嗓的少年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我阿娘说了,二伯的闺女那天就死了,咱们从河里捞上来的是个怪物,会给村里招来祸事。”
眼看两个熊崽子就要把人丢河里去了,丑丫赶紧从杂乱的灌木丛里出来。
她出来时并没有戴帏帽,只在脸上覆了一层面纱,恰逢一道惊雷,那两人冷不丁的一转头,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一道煞白的影子像是突然出现在那里,乌黑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眼睛以下再没有别的五官。
连惊呼声都没有,两人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丑丫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抬起一半的手。
为了避免夜里吓到人她还特意遮了脸呢。
“呜呜...”
躺在泥泞地上的姑娘面对两个恶鬼一样的少年本已经绝望,那两人却突然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她艰难的抬起头,眼睛里忽然爆发出光亮,急切的挣动了一下。
丑丫回过神,越过地上的两人,上前去扶她。
两盏灯笼落在地上已经熄灭了一盏,余下一盏也只有豆大点的光亮,映在姑娘苍白瘦弱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丑丫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倏然凝住。
半晌没有动。
“师父,什么是已亡未死之人?”
小姑娘拿着古旧的书籍趴在案上问对面的人。
男人抬起头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寿命已尽,身体依然活蹦乱跳的。”
“啊?那不是诈尸吗?”
“笨,”男人手中的书毫不怜惜的敲在她额头上,“是那身体里面住进了别的魂魄。”
已亡未死,却又非生。
“还有这么奇异的事情?”她一哆嗦,将那本书扔出老远。
她以后若是死了,可要把身体烧成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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