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烟花雨
“吧——嗒——”
忽然，房门的锁响了一下。两人一听，不由得一齐动了动。紧接着，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拖鞋的趿拉声。两人心下了然，知道是小雨的嫂子来开门了——她总不能真的不让两人上厕所！
小雨竖耳听着，不动声色，待到她嫂子回到房间，又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我去客厅睡。”
说着，小雨便要起身下床。
“我去吧。”
没等小雨说完，季枫便先她一秒站起身来。背对着小雨，只听他又说道：
“你睡客厅，又要忍着咳嗽吧。”
说罢，季枫便开门出了去，留下身后的小雨一脸错愕——季枫说的没错，如果她睡客厅，为了不影响她表哥一家休息，她一定会再次强忍着咳嗽。
可他怎么知道？
望着房门，小雨不由地发怔。她还没有办法好好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更没办法抑制心脏的狂跳不止——在季枫说出刚刚那句话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内心的某处软了一下，那种感觉竟让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抬头望向窗外，月亮已然移出了她的窗户，可不知为何，她还能感觉到月光的温柔。
另一边，季枫出来客厅后，便径直走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凉水开到最大，扑在脸上，果然清醒许多。回到客厅，又猛灌了一杯水，这才躺回沙发上，可仍旧睡不着。
想起刚刚在房间与小雨对视的情景，季枫忽然又喉咙一紧，将手臂搭在额上，心里一阵烦躁——刚刚抓着她的手腕时，他摸到了她的脉搏，那频率跟他的心跳一样，很快很快。
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枫总算感觉到了困意。翻身调整了个姿势，一抬眼看见表哥一家的房门。
“呵，这位可真是那家伙的亲嫂子。”
季枫心想，裹着毛毯睡去。不得不承认，小雨的这位嫂子真是个火眼金睛。只可惜了…
“这俩倒霉孩子，白费劲儿！”
第二天一大早，小雨嫂子睡醒出来做早饭，见季枫又睡在沙发上，一阵气得慌。嘟囔着进了厨房，很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季枫此时已经醒了，可仍旧闭着眼睛装睡，并不作声。晚些，小雨也睡醒出来。两人见面，一阵尴尬。
吃饭走卧，别扭了一天。直到小雨傍晚去给叶英明送饭，才算躲了出去。
“呼…”
回来路上，小雨不住地深呼吸，告诉自己将昨晚的事忘掉。
“这家伙就是个祸害！”
“早知道就不该收留他！”
小雨愤然，停下脚步，将脚下的雪块踢得老远，正郁闷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糯糯。
“歪！姑姑，我想放烟花，你回来的时候买点呗！我要玩仙女棒、风火轮，还有窜天猴…”
糯糯撒着娇，要小雨给她买烟花，说着报了一堆名字种类。
小雨听得懵懵的，她已经多少年不玩烟花了，而且这些名字都是啥？除了窜天猴她听过，其他的她一概闻所未闻。不过，既然小侄女开了口，她这个做姑姑的怎么也要满足，于是到街边的烟花店问，还好老板知道哪个是哪个。
“原来这仙女棒就是‘提了筋儿’啊！”
小雨恍然，她小时候最爱玩这种叫做“提了筋儿”的烟花，“提”读作“堤”，是她那一代小女孩的最爱。她不知道这种烟花现在已经改叫“仙女棒”了，还有她小时候玩的“转转乐”也变成了“风火轮”，唯有“窜天猴”还延续着原来的名字。
“真是什么都会变啊。”
小雨唏嘘，心想现在的烟花都叫这么高大上的名字了吗？
买了一大包回家，在糯糯的要求之余，又买了些别的小玩意儿。
“小孩子嘛，就该趁现在多玩玩…”
念叨着到了小区，却见糯糯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楼下等她，一旁站着的还有季枫。
“姑姑！”
远远看见小雨走来，糯糯跑上去迎接，一把抱住小雨的大腿。
“烟花呢？”
“这儿呢！”
“哇！这么多呀！谢谢姑姑！”
小雨将烟花袋子递到糯糯手中，小家伙高兴得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翻掇起来，一溜烟儿跑到季枫跟前。
“哥哥你看！姑姑买了好多！”
糯糯跟季枫炫耀，蹦跶着要他帮忙点燃。随着“呲”地一声，那仙女棒果然如施了法术般发出光芒，粉绿色的花火喷薄而出，一下子将三人围聚的一小块空间照亮。糯糯见此，拍着手高兴得乱叫。
“小心点儿，别弄到衣服上！”
小雨嘱咐道，可小家伙哪听，一会儿拿烟花抡圈圈，一会儿这跑跑那跳跳，看得小雨这个紧张，比自己的孩子还担心。
“糯糯，回来！别去那边！”
见糯糯越跑越远，小雨抻着脖子喊道，说着就要跟过去，刚一挺身却被季枫拦了住。
“就让她玩吧！”
他们两个大活人在这看着，她一个孩子再跑能跑多远？这家伙未免太紧张了吧！
被季枫这么一拦，小雨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神经过敏，见季枫拉着自己，又是一阵尴尬，将他的手轻轻抖了下去。
“喏！”
忽然，季枫递给她一支烟花。
“我不要！这小孩子玩的东西，我都多大了…呵…呵呵…”
小雨尬笑着，将头扭到一边。
“给你你就拿着！”
不容小雨拒绝，季枫将烟花塞到小雨手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了上。顷刻间，以他俩为圆心，两米为半径的一小块地方瞬间亮如白昼。
火焰如喷泉般飞溅四射，末了化作烟灰，坠落地面，如同一场小型的流星风暴，又如一场烟花雨，只在两人间倾洒，眨眼间只剩下缕缕青烟。
“这样就够了…”
看了季枫一眼，又看回手里的“仙女棒”，小雨有些不可思议。她小时候，这种烟花还只短短一支，每次只能燃烧个几秒不到，而现在，她手里的这支却有五十厘米，足足可以燃烧半分钟，可见真是今非昔比了。小雨不禁感慨，比起那些昂贵的高档礼花，她果然还是喜欢这个。
其实，就在刚刚，她本想先上楼的。她已经十几年没有碰过烟花，自打她转学到B城，她就戒了这项爱好。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这个喜欢毫无用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所有的行动都不再以“喜不喜欢”为准，而是以“有没有必要”“花不花钱”为准，而放烟花，刚巧是最无用最没必要的一种消遣。她本以为她早就对这项童年娱乐不感兴趣了，可就在刚刚要上楼时，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留了下来。
正出神，只见季枫自己也拿起一支，对准小雨手中的火光点燃，好似烟花间的亲吻，刹那间，两人周围的光芒又亮了一倍。小雨余光所到，可以看见季枫稍稍低着头，正对着手里的火光若有所思，大概有些刺眼，眼睛也半眯了起来。
“没想到你还喜欢这种东西。”
小雨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一是为缓解尴尬，二是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一歪头，季枫不屑地看了小雨一眼，明显对她这句话不满。这种东西是哪种东西？玩一支烟花就是喜欢吗？对于他喜欢什么她又了解多少？
哦，的确，他确实总是喜欢些奇怪的东西，比如…
“那小孩呢？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小雨再问。
“我是不喜欢。”
“那你还陪糯糯玩？我看你俩相处得还不赖啊…”
“还好吧。我可是演员。”
“所以，你是说你跟糯糯是装的？”
一听季枫如此说，小雨顿时一阵火大，亏得糯糯这么喜欢他！
“喂，别胡乱理解好吗？”
“我是演员，什么角色都可能接到，什么样的经历也都可能用到，说不定哪天我要演个奶爸，需要跟小孩沟通，跟糯糯玩也算是提前学习了。”
“艺术源于生活，懂吗？”
听出小雨的不满，季枫帮她纠偏。不过，他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个——比起从大人处套得信息，小孩子的情报有时候更加真实。
“啊，这样啊…这个就是你们演员说的体验派吗？”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季枫，小雨转移话题继续问道。
“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是！”
完全没听出季枫话里的讽刺，小雨一脸得意地应着。她可是写小说的，当然什么都得了解点！
“很多人以为知道个斯坦李、布莱希特，就懂什么是体验派、表现派，可笑的是，好多演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派。对我来说，能把角色演好就是真，其他的，管他呢。”
季枫淡淡地说，小雨虽似懂非懂，不过也莫名觉得有道理。正琢磨着，糯糯的烟花燃完，跑回来换别个玩。小雨又陪了会儿，过足了瘾，便要转身先上楼。
“我明早回北京。”
蓦地，季枫忽然开口道。
小雨一听，“哦”了一声，有些惊讶。她差点忘了明天就是初六，之前季枫跟她说好的在初七八她哥嫂回来前离开，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我去送你吧。”
小雨随口答道，随即扭头上了楼。奇怪，这家伙什么时候订好的票，也不跟她说！一进房门，一把被她嫂子拉了住。
“季枫说他明早走，你知道吗？”
“嗯，刚在楼下跟我说了。”
小雨默默点头。
“你跟嫂子说实话，你俩是不是…”
“什…么？”
见她嫂子话说一半，小雨有些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却见她嫂子竖起两根大拇指比了起来，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显然，她被CP了！
“都说了，我俩没什么！他就是我房东！”
一把将她嫂子的手势打掉，小雨不耐烦地转身，不愿再听下去。将羽绒服脱下挂在衣架上，便要回房间，又被一个上前拦住。
“房东？房东会大老远跑这儿来找你？扯呢？”
小雨嫂子直言道。小雨一听，心里也颤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犹疑，被她嫂子看在眼里，继续逼问：
“我看那小子不错，人长得精神说话也有意思，这大过年的还跑到家里来了，也算有诚意，你呢，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拜托，他才在这儿住几天啊，你就帮他说话！你都不知道他在北京怎么欺负我的！”
小雨有口难辩，倚在门上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忽然意识到，她母亲要是还在世，估计也会这般对她严加审问。
“呵，欺负你？你确定？我活这么大，还没见哪个男的为了欺负别人大老远从北京追来的呢！”
“你呀，可开开窍吧！”
末了，小雨嫂子留下这么句话便走开了，那样子像是在对着个榆木脑袋说话，懒得再费口舌。半晌，小雨进到房间，只听她嫂子在客厅念叨叨道：
“这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嫂子！”
“唉，明早上就走…糯糯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呢！”
隔门听她嫂子这么一说，小雨也有些担心起糯糯来，蓦地，又想起刚刚的话。
“房东会大老远跑来这儿？”
“我活这么大，还没见哪个男的为了欺负别人从北京追过来！”
所以，他是为什么来这儿呢？过年？
讲真，小雨也不太信。
忽然间，昨夜季枫的脸又浮现在她眼前。那双眼睛里，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会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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