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夜长大
都说成长是残酷的，以前，尽管小雨觉得自己心智还算成熟，心里却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可这次在医院走了一遭，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夜间长大了。
一周前，小雨从日本回到北京，跟公司告了假，便匆匆赶回老家H市。与此同时，叶英明也从B城赶了回来，在小雨的陪同下住进了医院。
叶英明得的是膀胱癌。医生说，长了这种肿瘤，症状一般是很明显的，及早治疗本不至于发展成癌，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拖得太久了。
小雨听闻，心里不禁难受，质问叶英明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可叶英明却只是含糊其辞。
她知道，叶英明是因为没钱，不愿去医院看病，可随后她从周姨那了解到，原来半年前叶英明就去医院检查过。他早知道自己生了病，却没去医院治，而是到处借钱，还把交了几年的保险退了，换钱买偏方治。结果，又被骗了。
“爸，你退保险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听到保险被退了，小雨脑袋里轰隆一声——叶英明一点积蓄也没有，所有的住院手术费用都是她划信用卡付的，她本以为出院后至少有保险能报销，可怎么也没想到叶英明竟不声不响地给退了...
“你既然早就检查出来了，为什么不早说？”
小雨一阵心累。她不是不知道叶英明是不愿自己担心，她也不愿苛责一个病人，可是一想到叶英明又干这样的蠢事，每次后果都要她来担，她的心里难免委屈。
“唉，别说了...我哪知道那个治不好啊！”
叶英明可怜巴巴地说，小雨一见他那副样子，便不忍再追究。的确，她生气，可他毕竟是他爸，她更心疼他。
晚些，主治医生夏医生过来与他们商议手术方案，叶英明不愿将膀胱全部切除在体外引流，嫌丢人，于是选择了需要后期持续化疗的方案。只是这种手术方案有个弊端，后期复发的可能性极高，到时候还需要再次住院。
“手术费加上住院费保守估计三四万吧，加上术后化疗还得几万块。”夏医生告诉小雨。
“膀胱癌不易转移，但复发率极高，所以术后一定要定期化疗，好在这种癌症的化疗不需要走血液，只是将药物灌入膀胱再排出来即可，不会出现掉头发、呕吐这样的不良反应，因此不必过于担心，好好治疗，生存率还是很高的。”
见小雨还没脱落孩子的稚气，紧锁着眉头，想来听到是“癌”吓坏了，夏医生耐心给她讲解。小雨一一记下，心里感激。
“那医生，请问这个...会复发几次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复发了，再做手术，还会再长吗？”
“这个不好说，需要看个人体质和恢复状况，有的人术后坚持化疗，再没复发过，有的人就反反复复好多次...所以这个实在不好说...”
小雨听罢，心下了然，心里的压力并没有消减多少，因为这也就是说，叶英明很可能会多次住院。
“小雨啊，我是真不想全切，要是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放心，你就帮爸爸这一次，如果以后真的再复发，我肯定不会再用你花钱。再过半年，我投的项目就能回款了，到那时候，别说这点看病的钱，咱买房子都不成问题！”
叶英明眼中带泪，向小雨拍胸脯保证，提起自己的“项目”，越说越兴奋。小雨本以为他是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又听他提起那些不靠谱的投资，又是一阵头大。
“爸，你醒醒吧，行吗？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都是骗人的！你说你都被骗多少次了，怎么就还信呢？”
小雨哑着嗓子无奈劝说，感觉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叶英明就如同被洗脑了一般，怎么也听不进去。这些年，她已经记不清叶英明被骗过多少次了，可每次只要人家换了一个形式，叶英明就还会一头栽进去。
“我知道你们都不信，我也不用你们信...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你要是帮我这次，那就按我说的，半切。要是不帮我，我也不怪你，这手术我也不做了，我这就回家，我的事以后也不用你管，咱父女也用不着再联系！”
一听小雨又要劝说他的“投资”，叶英明立马翻了脸，声色严厉道。小雨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变脸，当下愣住——他这是在威胁她吗？还不做手术了？难道生病痛苦的是她？
是了，这就是他们父女的相处模式。毫无预兆地发脾气，动不动就以伤害自己相逼，小雨几乎快忘了这种被叶英明支配的恐惧，现在再次被唤起。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她父亲！哪怕她再不满，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痛苦。
就这样，小雨妥协了。
三天后，叶英明被推上手术台，按他想要的方式摘除了肿瘤。只是，他和小雨都没想到，仅仅两个月后，他就又复发了，而叶英明也根本没办法像之前说的一样，自己负担手术的费用，一切还都要小雨想办法。
前前后后两次住院，加上后期化疗费用，小雨一下子负了六七万的债。其实，她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的，也早该知道叶英明说的话不能作数，可她却还是妥协了。
一切都太突然，她还没有足够的经验与智慧面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忤逆叶英明。好像那样的话，她这个做女儿的就太自私，太不孝了...她无法承受。因为她还爱这个父亲。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下，当叶英明手术成功，从手术室出来时，小雨还是开心得什么似的，总算松了一口气。
手术后的几天，小雨一边照顾叶英明，一边写小说。等到晚上叶英明睡了，便捧着笔记本电脑，在医院走廊找个没人的角落，借着灯光码字。她知道，想要快速摆脱眼前的困境，必须牢牢抓住那个小说影视化的机会。
只是，一天前，小雨给打电话上次联系自己的影视公司，想要知会对方一声，晚些才能将小说完结交稿，可打了几遍那边却一直无人接听。她有些忐忑，不过想一想，马上就过年了，人家想来也放假了，只得作罢年后再说。
对着屏幕，小雨扭头向走廊另一头望去，像她一样的病人家属们，都七七八八地躺在跟医院租来的铁床上，鼾声四起。那铁床又破又窄，翻个身便一阵吱嘎作响，谁动作大了点儿，便会惹得隔壁床没好气地皱眉头。
一时间，她有种错入罗生门之感。世间百态，此刻全浓缩在这医院的一个小小科室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十岁。
没错，任谁多么小孩子气，只要有亲人住进医院，来医院里走一遭，总会一夜长大。
小雨感觉疲惫，不过在医院呆了几天，却感觉漫长得像几个世纪。这几天，她一个人跑各种手续，联系各种事宜，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她只觉得无助，生理和心理上都疲惫不堪。很想瘫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可一想到小说的进度已经受到了影响，只能强撑着眼皮写一点是一点。
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那句经典对白：“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Always.”
小雨在心里默默答道。
走廊几米远处，那只日光灯大概给烧坏了，一明一暗地闪烁着，使本就破旧的医院多了些惊悚的味道。小雨头抵在墙上，呆望了会天花板，忽然健笔如飞地敲起字来。
“生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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