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差一点，就认出来了
人的一生中会出现多少次被回忆击中的时刻？小雨不知道，可此刻，当她与一个陌生人在新宿街头奋力地跑着，当东京冷冽的空气从她的肺里进去又出来，周遭的街景人群一幕幕向后隐去模糊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虫洞般，一下子穿越回了高一的那个时空。
就在学校操场后身的那条小路，同样是这样一前一后，同样是被看不清脸孔的陌生人拉着跑，场景何其相似。恍惚间，她竟有种时空交叠之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回忆，哪个是现实，只是追随着眼前的人，机械地向前，不知要跑去哪里，也不知何处是尽头…
“等等，我不行了…”
从歌舞伎町出来，二人拐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商街，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家潮牌店的橱窗前停了下来。小雨实在跑不动了，松开那人的手，弯着腰大口喘着气。一抬头，只见那人也停住脚步，背对着她，拄着膝盖喘息。
“你是…？”
过了一会儿，小雨歇过气，站直身子问道。
那人听闻，挺了挺腰身，半晌，单手将卫衣帽子拉了下来。眼看他缓缓地转身，不知怎么，小雨突然紧张得要死，感觉整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我。”
还未看清那人的脸，已先听到他的声音，小雨只觉耳膜“嗡”地一下，周遭的喧嚣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她的心里已猜到他是谁，可当他完全转过脸来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是程放。真的是程放！
这一路，她好几次在心里期待是他，没想到竟成了真，可当这样的现实摆在她眼前时，她又反倒有些接受无能，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总…”
两人就这么在街边对望着，良久，小雨终于发出声来，那声音似是无意识的，自己从她的嗓子眼里跑出来似的。她想叫“程放”，可是发出来的却是“程总”。
小雨想再说点什么，声带却宕机一般无法工作，只有一股气息哑在喉咙处，半天发不出声来。
程放见她这副样子，起身走过来。忽然，一抬手，将那只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小雨的头上。
“是程放。”
他低声看着小雨说，蓦地，又撇开头望向别处，假装轻描淡写，解释般地说道：
“我们又没在公司，现在也没有外人，叫我名字就行。”
说着，程放揉了揉小雨的头发。小雨有些惊呆，完全没想到程放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看着她，满眼震惊，只觉得头顶的掌心轻柔而温厚。
“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啊！”
小雨心里发急，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怎么也发不出声。
程放看着她，也有些替她急，耐着性子等她开口，可半分钟过去，这家伙仍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心里一阵好笑。
他是在期待她说什么呢？
罢了。半晌，程放不再等小雨回应，又胡乱揉了下她的头发，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回去吧！”
“诶？”
小雨惊闻，抬手摸向刚被程放揉乱的头发，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怂到家了，她不就是想问问高中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程放吗？怎么就那么难开口？
小雨拍了拍额头，气自己没出息，一转身对着程放的背影鼓起勇气道：
“那个…”
“嗯？”
程放听闻，亦回过身来，等她继续。
“那个…高一的时候…”
“你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听到小雨提起高一，程放有些紧张地紧了紧喉咙。她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不行，她还是问不出口。
也许那人根本就不是程放呢？
高一的时候，她又土又闷，他怎么可能会注意过她？而且如果是程放，他应该早就说了，可他却从没提过，所以现在只是她把当年的回忆与现实搞混淆了吧！
一瞬间，小雨有些后悔开了这个口。
“啊，你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你就跑得很快…呵…呵呵…”
“？？”
程放一脸黑人问号，等了半天，没想到她就说出这么一句没营养的话。
“就高一的运动会啊，你跑800米吧…哈哈…我记得还得一等奖…没想到现在还这么厉害，呵呵…我运动神经都退化了…”
小雨尬笑着，硬着头皮往下接话。
“啊，死了死了，我在说啥？”
低着头，走到程放身边，不敢看他，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在脑内自我吐槽。
程放见她这样，有些泄气。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认出来了，竟也心跳加速了起来，可现在听完，他突然觉得自己冒着傻气，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他刚刚是期待个什么劲儿呢？
“嗯，我记得。我还记得你接力跑了最后一名。”
“小短腿。”
程放并排走在小雨身边，一脸平静，似在陈述事实，可末尾却故意加了个“小短腿”，明显是报复。
“哈？”
小雨听闻，神情复杂，没想到程放会突然黑她，停住脚步。
见小雨忽然停下，程放也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作回忆状。
“这么一看，你从高一到现在也没怎么长高嘛…”
原来腹黑一下的感觉这么好，看来以后可以经常逗逗她，程放心想。说罢，偷笑着转过身去，继续往车站走。
小雨听闻，心里又惊又气，也不自觉地原地打量起自己的腿来。什么情况？他怎么突然说起她的身高了？而且什么叫没怎么长，她明明长了…
“那个，我其实…有长高…就是长得…不那么明显…”
追上程放，小雨辩解着说，有些不服气。
她高一的时候是158cm，现在161cm，明明就有长…
“长了多少？”
程方憋着笑问。他就是那么一闹，没想到她还较起了真。
“3厘米…”
“噗…抱歉抱歉…”
程放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本来他就是想逗她一下，没想到竟认真起来。转头看小雨，那家伙正憋红着脸，他瞬间又觉得她怎么这么可爱。刚刚生的那一点子气，即刻原地消解了。
见程放笑出声来，小雨开始还有些懵，觉得被小瞧了，可马上又觉得自己在这种问题上认真，好小家子气，自己反倒也被自己气笑了。
就这么，两人呆立在午夜的新宿街头，程放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小雨则一手捂着脸，面对着面傻笑了半天，半晌，才一起往新宿车站走去。
列车上，小雨站在程放身旁，心里美滋滋的，好似恋爱了一般温暖而甜蜜。神啊，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这列车永远永远都不要到站，她只要这样站在他身边就好。而程放呢，他几次试图握住小雨的手，却都被她不经意地错了过去。
到底该说是命运捉弄，还是怪他不够果断呢？多少年后，他都不得而知了。只是当下，程放心想，两人只要这样静静地在彼此身边就好。反正他已经决定，等到了北海道，他就找个机会跟她一起去小樽，然后在那里的雪地上对她表白。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小雨透露过对《情书》的喜爱，连她在豆瓣上写的影评，他都特地找来看过，所以这次来北海道，他料想她一定会去小樽的。到时，在那里对她表白，她肯定会喜欢的吧。
程放在心里谋划着，又想起刚刚带小雨逃跑的情景，的确，和高一那时很像。本来，他还在想小雨会不会认出他来，在她犹豫着提起高一的事时，他差点就脱口说出当年的真相，只是到了最后，他终究没说出口。
他想等小雨自己认出他——这种事，自己讲出来，总归差了点意思。
不过，如果她一直认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等在一起了，再告诉她吧。”程放想。
等到他揭开这个谜底时，她会是什么表情呢？程放不免在心里幻想，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像个怀春的少女——唉，从小到大，他何时这样过？
只是，如果真的与小雨在一起了，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两人的办公室恋情早晚会曝光。一贯思维缜密的程放，早想不到这点，不过对此他也早想好了应对办法——他会辞职，自己创业。
程放的一个朋友想开一家传媒公司，几次邀请他入伙，他都以时机不成熟婉拒了，而现在，也许是时候借此机会创建自己的事业了，程放想。
其实，他很清楚，即便没有小雨，自己早晚也会走上这条路，只是为了小雨，他愿意再早起步一点。
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回了酒店。
过旋转门时，二人对上目光，又腼腆地相视一笑，似乎还沉浸刚刚的甜蜜心情中。然而惊喜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抬头，只见大厅中央立着一个身影，小雨看见，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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