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舟从此逝
高振海来灵源山已经有五个月了。他本来就是泉州人,此次奉旨回来办差,按说算是风光体面的,可是他丝毫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感,因为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的故乡的模样。有亲人的地方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乡,而他在泉州已经是一无所有了。
高振海从小家境贫寒,母亲早亡,七岁时随父亲进京师投靠他的叔父。进京之路,父子俩走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人知道他们都经历过什么。不过他们这趟艰辛之旅的结果还算不错,高振海的叔父竟然已经混上了司礼监少监之位,虽然只是宦官,但是毕竟也是从四品的大官了。
高振海叔父当时可以算是功成名就,膝下无子就成了他唯一的遗憾,所以他待高振海视如己出,也就是那两年高振海过了些好日子。
两年后,高振海父亲病逝,叔父突然接到外派任务,于是高振海开始独自在京师生活,人虽然是孤零零的,可是生活上他叔父临走前也都安排的妥当,日子虽然不及才来京城时那般舒适,却也比在泉州老家好的多。
之后高振海慢慢长大,通过叔父的帮忙和自己的努力,也在京城谋了一份差事。直到五个月前,司礼监太监刘福突然来传旨,让高振海重返故里,执行监视灵源寺的任务。
司礼监太监是何等地位,高振海自然知道,所以他对于旨意丝毫不敢怠慢。可是偏偏圣旨写的含糊,监视灵源寺,究竟是监视什么,他只能小心翼翼的问刘太监,刘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让他按圣旨办事,叫他监视灵源寺,就监视灵源寺里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不管大事小事按时往京师通报就是。
但是,有两点刘福再三叮嘱,第一就是不要轻举妄动惹出什么麻烦,第二便是一定要注意海面上的动静。
高振海不敢多问,即便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因为太监刘福也不知道其中蹊跷,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命令。
皇命一出,高振海当即走马上任,独自一人骑着快马十来天就出江西,至福建。他这一路思来想去,仍然抓不住皇帝的心思,也只能遵旨行事,先到泉州领了人做好部署,走一步看一步。
……
“这已茶已过五味,不知道高大人今日驾临寒寺有何贵干?”偏殿里,沐讲禅师提起茶壶又给高进举斟满一杯茶。
高振海茗了一小口,道:“这山下的酒喝多了,突然喝一口山上的清茶,别是一番滋味。”高振海见沐讲禅师没有接话,又接着说:“我守卫这灵源山已经有五个月了,今日是我第三次进灵源寺吧。”
高进举放下茶杯,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愿打扰将军清修,只是高某听闻灵源寺早间收留了一个道人。”
“道人?”沐讲禅师不慌不忙的道:“今早寺里确实收留了一个道人。前些天海上刮风,老僧就想着外面不太平,就让寺里闭门谢客了。哪知令那位道长在山门外露宿一宿,今早得知心中甚是不安,所以就把他请进了寺里。”
“这么说来,禅师与那道人也是素昧平生毫无瓜葛了。”高振海舒了口气,然后大喜过望道:“那可是太好了,那个道人是我们要抓的一个疑犯,来之前我还担心那道士会不会是禅师的旧识,生怕在我拿人之时,禅师会有意袒护,如今高某总算是放心了。”
“高大人是来拿人的?这个…”沐讲禅师为难道。
“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他真是禅师的旧识?”
“这倒不是,老僧也绝非要袒护那道长,只是昨夜本寺失礼在先,为了赔罪,刚才老僧特意挽留道长在寺里歇息几日,如今旧罪未赔,许的新诺也出尔反尔,实在是有些为难。”
“禅师不必为难,所谓不知者不罪,禅师许他入寺之时并不知道他是嫌犯嘛。这样,黑脸我来唱。我让人直接来寺里拿人,禅师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不算是禅师食言,只能怪那道人没有这福气。”
“既然如此,不敢不从,不过还是容老僧先去给那道人知会一声,不然老僧内心始终不安。”
“理解,那就去吧。”高振海起身道:“我同禅师一路去,等禅师知会完了,我就立刻将其带走,绝不多打扰禅师一刻。”
“不必知会了。”这时偏殿外面传来了鬼推道士的声音,刚说完,他就推门进了殿内,他还是穿着褴褛的道服,手中拿着拂尘。灰头土脸邋遢不堪却非要装作一副世外高人自命清高的样子。他先对沐讲禅师施礼道:“多谢禅师收留贫道片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这位大人要抓贫道,那么贫道自然不能躲在寺里拖累了禅师。”
“不过,这位大人为何要抓贫道?”鬼推道士又转向高振海问道。
“这个…”
“贫道知道是何缘由。”鬼推道士不容高振海说话,自己又抢着道。
“哦?”高振海自己都不知道要编个什么理由,没想到鬼推道士竟然打算不打自招。
还没等他弄明白鬼推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鬼推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道:“我是从海上偷偷爬上岸来的。”
此言一出,高振海两步就转到鬼推道士身后,一招擒拿术就把鬼推道士按在了茶案上。
鬼推道士也不挣扎,只是嘴巴里嗷嗷直叫,忙喊着:“轻点,轻点,手要断了。”
沐讲禅师也站起来,开口道:“道长还请慎言,大明现在可还没有全部解除海禁。”
“贫道认罪,高大人你轻点。”鬼推道士装作听不到沐讲禅师的提醒,摆作一副任凭处置的态度。这让高振海和沐讲禅师心里都泛起嘀咕,一时间更看不破他想耍什么花样。
“不瞒道长,其实这私入大明本也不是什么重罪,而且也不是归我管。”高振海收了些力道,但是还是牢牢的拿着鬼推道士,他道:“可是来泉州之前,刘内官特意叮嘱过我,若是有海上的香客来灵源寺,一定要抓回京师审问。”
“什么?回京师?”鬼推突然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贫道就是从海上来的香客,赶紧将我抓回京师。对了,贫道可不会骑马,你们要准备好囚车。还有,一日三餐必须有酒有肉,若是你们一路上把贫道招呼好了,说不定贫道还能告诉你一个有关张将军的秘密。”
鬼推道士说完,瞄了沐讲禅师一眼。
……
刘通判在寺外等了半晌,也不见寺里有什么动静。高振海迟迟不出来,他也不能拍拍屁股走人。烈日当空,一群人等的汗流浃背,一个个都往树荫中钻。当所有人分不清耳朵里的声音是蝉鸣还是幻听之时,灵源寺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胖道士从门缝里挤出来,跟在他后面的就是高振海。
所有人见高振海出来了,颓废之色一扫而光,并不是因为抓住了鬼推,而是总算是可以收工了。
刘通判赶紧迎了上去,扯着鬼推道士道:“就是你这老道,让我们大费周章。”
鬼推道士还没回话,高振海就对刘通判道:“不得无理,鬼推先生可是我们的贵客。”
刘通判看着眼前邋遢的胖道士,怎么看也不像什么贵客。不过他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是连忙称是。
……
与此同时,沐讲禅师在寺里开始犯了愁,他离开偏殿后一路小跑到了摘尘居,静慈还在摘尘居外,沐讲禅师见了他就道:“起敬,叫静远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你们帮我去做。”
很快静慈就叫来了静远,沐讲禅师让静远先侯在门外,让静慈先进了屋。
静慈还是一言不发。将近四十年了,自从来灵源山之后,沐讲禅师很少再叫过他“起敬”。
沐讲禅师一脸阴郁,对静慈道:“你跟着我半生,从军之时南征北战,多次救我于危难。战败之后,众人分崩离析,也只有你愿意跟我来这灵源寺,而且这一来就是将近四十年。如今你也年过六旬,这件事本部应该再劳烦你去做,不过…”沐讲禅师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将军无需多言,有事尽管吩咐,起敬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在灵源寺清修了几十年,可是从军时的气魄并没有被磨灭,而是被静慈深埋在心中,此时寥寥几句尽数的展现出来。
沐讲禅师也不是扭捏之人,只是年纪大了,就容易感怀过往。他把鬼推道士从进寺到被抓的来龙去脉都细说了一遍,静慈也听的格外仔细。
“那鬼推道士深不可测,一时间分辨不出是敌是友。但是他确实知道季余生的存在,若是他把这个秘密告诉高振海,那么京师里的人也定会知道。”
“将军想让我寻回少将军?”既然季余生是张定边将军之后,静慈自然也该称一声少将军。
“寻回?不,如今我们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护佑他周全。我要让你去做的,是不能让人寻到他。”
“不知少将军现在何处,起敬定肝脑涂地保护好少将军。”
“他在何处我不能告诉你。”沐讲禅师并不是故弄玄虚,他道:“鬼推道士来路不明,如今被我搪塞回去定是心有不甘。我估计他前后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应该是想投石问路。他是想借着高振海,让我自乱阵脚,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季余生的下落。”
“他既然想投石问路,我们就将计就计,将这些麻烦带离灵源山。”沐讲禅师继续道:“你带上几个人,四散出去。就告诉他们说是出寺历练,随便他们去哪里。你明面上装作寻人,暗地里只需带着他们兜圈子即可。等时机成熟,我在传消息让你回来。”
“是,不知何时动身?”
“先等两天,看看山下的动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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