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忧郁的菲岱里奥

　　我们两个吃到一半的时候，房东太太突然打了个电话。其实房东太太吃饭的时候一直不是特别专心，总是隔不长时间就看看墙上的钟表，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7点半刚到，房东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打了电话，电话是打给她女儿的，一开口就是告诉女儿今天是处暑，不要忘记吃鸭子。电话那一边有些嘈杂，听不清他女儿说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房东太太喜笑颜开的表情和带上喜气的声音，知道电话另一边的那个女孩儿今天的心情也应该不错。

　　挂断电话，房东太太眉飞色舞地告诉我和博简今天她女儿也吃了鸭子：“她的老板请客，潭门公司最近生意不错，也给我家姑娘涨了工资，我嫁姑娘很高兴。我说让她点个百合鸭吃，她说在她现在待的地方，有名的熟食店今天都在买这个，所以她们中午就吃过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再晚些时候，我再给她打电话，看看她有没有安全到家。”阿姨又絮叨了起来，整个餐桌似乎都染上了房东太太的喜气。

　　电话挂断后没多久，百合鸭就蒸好了，房东太太将整只鸭子端上餐桌，用剪子拆开固定用的棉线，鸭子和百合混合的香味一下子冲进了鼻腔，房东太太将两个鸭腿分给了我和博简，脸上带着微笑幸福地看着我们咀嚼下已经酥软的鸭腿，吃下了带着黄酒和鸭肉味道的百合瓣。她看着我们，仿佛是从我们吃的心满意足的脸上看到她女儿吃饭的样子。

　　吃过饭，我和博简帮房东太太收拾好了厨房后，房东太太又送了我们一袋子今天她新买的龙眼：“天气凉了，不要再吃冰淇淋或者冰棍了，很容易让肚子受凉的。想吃甜的时候，就吃点这个鲜桂圆。不用吃得太多，一天吃几颗对身体是很滋补的，养气又养血。秋天就要吃这个，但是不要吃太多，会上火的。”

　　和房东太太道了谢，作为回礼，礼貌地和她提起了第二天学校排演的话剧。“是一出不错的舞台剧，从歌剧改编的，配乐是贝多芬创作的，就是那个写了《命运交响曲》的贝多芬，所以听上去气势磅礴。如果您对古典乐有兴趣的话，明天的话剧《菲岱里奥》是个不错的选择。我的学妹想我做了推荐。”

　　房东太太以前没有看过话剧，当得知有这个机会的时候便欣然答应前去捧场。又和房东太太寒暄了几句后，我和博简便回到了租的房子里。在我们两个离开的时候，房东太太还在一次又一次地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表，等待着几个小时后给自己远在外地的女儿打个电话，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安全到家。

　　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很早之前和爸爸一起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电影的名字和情节已经玩的差不多了，只是我依然还清楚地记得里面的一句台词。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已经二十多岁的孩子说的——我和你妈妈每天晚上只有听到你进门上楼关上你房间门的时候，才能安心地睡着。当时听了这句台词后，爸爸小声地对着电视说了一句“我也一样。”那时候，爸爸没有看向我，但是那个场景就这样一直深深滴刻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今天看到房东太太不断地看向墙上的钟表的样子，当时爸爸和我看那部电影的场景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想房东太太每天都是像今天一样数着钟表的数字过日子的吧。那时针和分针里面藏着她永远不会耗尽的关心与期待。

　　我们两个回到出租屋里的时候，博简似乎还沉浸在房东太太准备的丰盛晚餐中，我想他是很难感受到如今天这样热切而温馨的气氛的，他也看向了挂在短租屋墙上的钟表，眼神里写满了项目，我想他是在羡慕那个电话另一端的女孩儿，即使在年纪足以独立撑开一片天空的时候，仍有人抛开所有的期待却唯独挂念着他的平安和健康，这个人默默地站在你身后很远的地方，担心着却又祝福着。

　　这就是博简未感受过的，也深深羡慕着的情感。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心疼这个看上去有些落寞的大男孩儿，便下意识地又提起了案子。博简收敛了自己的有些悲伤的情绪，问我小米有没有传来新的讯息。

　　我摇摇头：“并没有，估计是今天处暑，大叔那边也准备了大餐，所以小米应该特别忙吧。”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笑了出来，“小米今天可是替我受了老罪了。”

　　“说的也是啊。”博简也笑了起来。

　　晚上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我便提议一起再看一遍歌剧版本的《菲岱里奥》，这个提议受到了博简的欢迎，可是搜索了半天也就只有没有翻译的德文歌剧版，我只能按照印象给博简做了简单的讲解，不过博简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只是有时候，他会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我问他在想什么，他却沉默着不肯说明，最终，我还是没有再追问下去，也许他想要告诉我的时候会和我说明的。

　　第二天的下午，我们如约赶到了学妹们表演的小剧场，我们到的时候离进场时间有些距离，学妹带着我们进了后台作了介绍。因为听到我父亲是个话剧编辑，本来只是礼貌的打招呼的几人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着期待和紧张。

　　“我今天就是单纯过来捧场的，和我爸爸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我简直比他们显得还要紧张。

　　可是我的话似乎对于勉强的学弟学妹们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他们依旧是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博简在我身后轻轻地碰了碰我的后背，我便把两人来时想到的话趁现在气氛刚好说了出来：“这样吧，虽然并非是正式来帮我老爸寻找合适的演员，但是作为前辈，我想今天表演结束后，组为庆祝请大家吃个饭怎么样？我以前看过菲岱里奥，所以也可以提一些剧本和舞台表演的建议，你们意下如何？”

　　提出这个建议并非是针对于表演，而是我和博简事先商量好的与学妹曾提到过的那个叫做罗薇樊的女孩儿接触的借口。也许是学弟学妹们过于紧张了，对于我编造的如此拙劣的借口竟没有半点怀疑，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不知道要不要接受我的邀请。最后石雪梅直接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了感谢后答应一切结束后带着话剧社的社员们去附近的小餐馆聚餐。

　　“一定要多给我们提意见啊。”学妹热情地说着。

　　为了赶快离开气氛尴尬的后天，我和学妹告辞去了剧场里等待。博简在走出后台有一些距离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博简的脸皮薄，不善于说漂亮话，甚至对于我刚刚的信口雌黄也是异常的紧张。

　　“我觉得你的应变能力很好。”博简坐在剧场的观众席上和我小声说道。

　　我倒是无所谓的状况，甚至自黑道：“我的脸皮比较厚啦。”

　　两个小时后，剧目正式上演。《菲岱里奥》是贝多芬创作的一步三幕抒情歌剧，这次被话剧社改编成为了三幕话剧，音乐沿用了原版贝多芬的创作，充满了18世纪末维也纳盛行的古典乐风格。但是由于话剧社的演员们并没有修习过歌剧演唱，所以即使沿用了贝多芬所创造的音乐，但是咏叹调和激昂的四重唱与后来四重唱再汇合成二重唱所演绎出来的情绪波动的缺失也是整个改编成话剧后留下来的遗憾。

　　毕竟就如卡尔·古斯塔夫·卡鲁斯（18世纪末到19世纪出的医生、哲学家和画家）在一封信中所写到的评论——《菲岱里奥》中精神的最大满足产生于声音王国，观众好像总是感到选录在不断地萦绕着自己，虽然自己不能创造它，但仍然觉得它是那样舒适，在音乐的旋律中，观众似乎感觉到自己得到了完善。

　　所以将《菲岱里奥》从歌剧改变成为话剧虽不乏是一次脑洞大开的尝试，但是这次改编仍然不能称之为成功，因为随着咏叹调与四重唱的缺失，整部剧目的灵魂也变得不再完整。

　　剧情方面，话剧社并没有做过多的改动，故事发生的地点仍然设立在西班牙塞利维亚城堡附近的一座监狱。拒学妹介绍，他们排演这部话剧的时候还特别请法语系的同学找到了当年让·尼克莱·布伊利的作品《莱奥诺拉》来帮助他们在剧情上弥补唱词的缺失。甚至学校话剧社负责重新撰写剧本的学生也确实了解过作品原型‘度兰尼的贵妇’在东东的法国大革命中从雅各宾党中营救出自己丈夫的故事，所以剧情的还原上与歌剧本来的剧情非常接近。

　　整部剧目讲述的是化名菲岱里奥的妇人莱奥诺拉勇敢地去监狱营救自己监狱中的丈夫罗雷斯坦的故事。剧情富有传奇色彩，其中不乏有监狱看守罗可的女儿马泽莉娜爱上变装成男儿身的菲岱里奥，造成未婚夫雅秋诺黯然神伤的小闹剧；也有囚犯们离开终日关押的地下见到太阳时情绪高昂的小高潮；菲岱里奥与罗雷斯坦狱中相认并一同对抗反派皮扎罗的第二次剧情高潮，以及最终高潮——在千钧一发之际大臣的到来，帮助罗雷斯坦洗清罪名的大团圆结局，跌宕起伏的剧情丰富了剧目的内容，无一不在吸引着观众的注意力。

　　抛开学弟学妹们台词演绎上的单薄，剧情方面确实做到了犹如过山车般起起伏伏，大悲大喜的兵荒马乱。作为一个业余话剧社的试演可以说算的上是成功的，起码观众的反应都很不错。最后整部话剧在莱奥诺拉序曲的重奏中落下爱帷幕。

　　话剧散场两小时后，我和学校话剧社演员与剧作家一起坐在了学校附近食街的川菜馆里，点了简单的水煮鱼、回锅肉、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一类的特色川菜后，大家举杯象征性地庆祝了一下今天的演出成功后，就开始各自吃饭。可能是因为我与他们并不相熟的缘故，大家一开始吃饭的时候都有些拘谨，尴尬地连博简都不敢下筷子夹菜。我又硬着头皮开始炒热餐桌气氛，便聊起了今天的演出。因为不想打击到这些孩子们对于话剧的热情，我并没有明确指出话剧改编中仅仅用到无唱词配乐所造成的遗憾，而是建议他们可以多注重台词的练习。

　　“既然是决定了改编成话剧，那么就要让人能从台词而非音乐中产生共鸣。我认为这样的改变才是更加独立的。”我这样建议道，在座的几个话剧社的学生也点了点头，至于是否真的同意我的话，那就不得而知了。

　　期间，我下意识地去观察了几天实验菲岱里奥的女生罗薇樊。她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便紧张地抬起头，宛如受惊的小鹿般成功我眨了眨眼。我看着她说出了微信的称赞：“莱奥诺莱变妆成男性菲岱里奥的硬气演绎的不错，但是能看得出来你有些紧张。如果能在多学习原版歌剧中饰演菲岱里奥的气场的话，也许在正式演出的时候效果要比今天的好。”事实上，我之所以觉得自己的夸奖有些违心是因为她在舞台上并没有表现出菲岱里奥该有的果敢与决断，相反虽然她刚才在话剧演出中尽量表现出不顾一切地勇敢与机智的形象，似乎一直在向狱头皮扎罗抗争，但是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优柔寡断的气质。

　　叫作罗薇樊的女孩儿看着我似乎想要在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她只是冲我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句‘知道了’。我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犹豫着想要再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她所具备的那种忧郁的气质让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我又和其他的几位出演演员聊了一会儿之后，气氛便慢慢地热闹了起来。推杯换盏中，我又看向了罗薇樊，她显得与这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眼神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她一直盯着摆在她面前盛着桔汁的杯子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一样。

　　“我觉得她现在就是菲岱里奥。”学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我大惑不解地看向学妹，而学妹却只是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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