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请君一碗红烧肉
经历了一周气温断崖式的下降之后，天气终于又慢慢回温了，我越发喜欢在菜市场里闲逛，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时心里也跟着幸福起来。
打了个哈欠，我慢悠悠地推着小车晃回了饭摊。发现大叔正坐在门口晒太阳，远远地和我愉快地打招呼：“春天的阳光真好啊。”
大胖跑了过来，围着装满菜的小推车跑了一圈，隔着塑料袋闻到了肉的的味道更加兴奋地在我身边打转。
“一会儿给你吃的。”我摸摸它的头算是打了招呼。
大叔帮我把食材卸到后厨的时候突然抬起头问我有没有过香猪。
我摇摇头：“那个假的太多了，而且真的宠物猪不是也会长到100多斤么？怎么大叔养完狗狗之后又想养猪了？”
大叔还没回答就兀自笑了出来：“我没有这想法，就是今天突然看到了这个。”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我面前：“是以前经常来在我这里吃过饭的一位食客，后来辞职离开这个城市了。走之前在这边的一家宠物店买了只号称永远长不大的小香猪。这是前两天发了条朋友圈。哈哈。”大叔绷不住地又大笑了出来。
我接过手机注意到屏幕上有两张非常醒目的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儿是同一个人，照片上的猪。我愣了愣，仔细辨认了一下觉得应该也是同一头猪，只不过第一张照片上的是一只萌萌的花白猪仔，而第二张上的则是至少也得有一米多长，怎么看都得有150多斤的大花猪，不过两张照片上猪都带着大大的笑脸，看来是平常过的不错。
“被骗了吧？”我把手机还给大叔，想起了在大学的经历，虽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因为是同一栋宿舍楼里的事情，在我的记忆力现在都非常清晰。当时很震惊，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特别有意思。
我上大二的时候，我周围也刮起了一阵养泰国小香猪的风潮，说是比一般宠物好养，聪明听话还不挑食。宠物店说的天花乱坠，几个人凑钱买了香猪偷偷在宿舍里养着。本以为真的像那黑心卖家说的一样这香猪最多只长到二十多斤，结果短短六个月这猪的体重已经超过了百斤，而且还有在上涨的趋势（据说最后长到了200多斤）。这重量是藏不住了，被发现的当天远远就看见宿管老师和这猪的几个主人对着一头一百多斤的猪发愁。那猪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平常活泼又聪明的阿呆（猪的名字，不过后来我承认猪真的是很聪明听话的动物，很亲人，也很会和主人打配合躲着宿管查房）蔫儿哒哒地趴在地上。宿管阿姨催促着她们尽快处理，这几个孩子养阿呆半年感情深厚，说什么也不肯遗弃，却又想不出其它安置阿呆的办法。
阿呆似乎知道自己可能要面临的居无定所的命运，即使委屈的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是还不忘舔舔那几个孩子的手，像是在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当时围观的人很多，最后是以为快要毕业的学姐说她家里开了养猪场，可以帮忙照顾，着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那学姐后来带着那几个孩子会宠物店讨说法，一开始店主还死不承认，最后那学姐说自己家开猪厂，从小到大养了20多年猪，随便一眼都知道是什么品种。她说那店里的宠物猪都是不太健康的肉猪崽，根本不是什么宠物猪，学姐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最后那宠物店不得不承认是从肉猪场买的长得弱的猪崽来骗这些图新鲜的孩子们，只是没想到这帮孩子竟养活了那只本以为活不长不会漏馅的猪。后来店主赔了钱，而那猪也就在养猪场安了家。那几个孩子每年都会回去看看，每年都给那学姐口粮费希望学姐能帮他们一直养下去，不要吃掉。那个养猪场离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很近，每年那些孩子都会一起在学姐家相聚，看看年轻时“犯的错误”，那'香猪'也就误打误撞成为了几个孩子的友情见证。
我把这故事讲给了大叔听，感叹着那位学姐的好心：“自那之后我就更加坚信这世界上真的没有所谓的永远长不大的猪的存在。”
大叔一直点头说照片里的孩子遭遇的也大概如此。“大叔小的时候也养过猪，他第一次把他那宝贝宠物猪包过来给我显摆说是一辈子都那么大的时候，我就说了他抱的是一头以后可能会找到300多斤的大肉猪。他还不信，说我看走眼了。我村子里家家都养猪，恨不得和猪一起在泥里打过滚，怎么可能看走眼呢。他啊，就是不听劝。”
“大叔以前养过猪？为了吃么？”
大叔哈哈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为了吃根本不可能，那时候我们村子家家都得养猪，算是每家每户的固定配置。没猪都找不到媳妇儿。”
“诶？怎么可能。”我不信，以为大叔是在诓我。
“我骗你做什么。”大叔用手蘸着水在案板上写了个'家'字，指着对我说道：“这是个家字，一个宝盖头带着个豕字，豕是什么意思，就是猪。家是什么，就是有房又得有猪。我小的时候，全家就指着那几头猪过活，娶妻生子交学费，看病养老买棺材，是都要指着那几头猪来卖钱的。要是猪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是连年都过不来了的。有一年闹猪瘟，我们村子里真有一户一家老小差点喝农药自杀。后来是我娘发现了，春节的时候从我们家的口粮里分了一半的面给他们，好歹让他们过了节。那时候能吃上一碗红烧肉，除了过节，一定是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那有什么大事情果然你们杀猪吃肉？”
“婚丧嫁娶之类的。你知道我们小的时候吃饱喝足去上媳妇儿再生几个胖娃娃这人生就圆满了，所以娶媳妇儿，家里添口人，这都是要杀猪青全村人吃肉庆祝的。我们那时候随便炖炖，一人一碗，村里只要去的人就能沾上喜气儿。”
大叔看着我买来的五花肉提议今天的晚餐就做红烧肉。
一边将肉切成麻将块儿大小，一边继续讲着他小时候关于猪的故事：“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在冬天打不着野味儿，又采不到野果子的时候，我就天天盼着谁家能发生点什么让我们能吃上肉的好事儿。要知道那时候所有人都穷，冬天都没什么好东西，就更不要提现在都给天结婚了。除非是家里的老人百年了，这家人才会杀猪招待前去吊唁的客人们吃。但是那时候的红烧肉我们小辈是没有资格吃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孩子办满月酒，但是穷的时候很少有人真的大张旗鼓地给孩子办满月酒，所以总的来说入冬之后是很少能吃到肉的。不过我娘会存一些猪油，看我实在馋了，我娘就化开一份猪油，给我炒点地里随处可挖的雪里蕻吃。还告诉我这猪油炒也只有长辈才能吃到。所以到现在我冬天也爱炒点雪里蕻肉末回忆一下小的时候冬天香的不得了的肉腥的味道。”
大叔把切成小块儿的肉放到水里煮出浮沫，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心地说道：“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要杀猪宴请的，不过不是婚丧嫁娶。是我们整个村子的大事。”
“什么事情？”我帮着大叔把从葱姜切好，“你们重新选村长么？”
大叔笑了一声摇摇头：“选村长算什么大事儿。那年，应该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们村子里面出了个大学生。”大叔把烫好的猪肉块儿捞了出来，又重新烧热了水放了烫新的一锅，“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能出大学生都是一家子光荣的事情，打击都指着他学成回来带着大发家致富呢。”说到这里，大叔脸上也不自觉地戴上了骄傲的表情。
“那一年夏天，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家人当天就杀了家里两头养的最肥的猪邀请村子里每一位乡亲去他家吃肉，录取通知书在他们家墙上挂到了那孩子离开村子去上学的前一天。他们就留了一头小猪等着过节。那孩子是我们村子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后来也确实争气，学成回来带着村民们慢慢富了起来，后来他妹妹也考上了大学，我们又按照之前的规格大吃了一顿红烧肉，不过那时候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庆功宴上的菜比他哥哥考上大学那时候还要丰富。那时候，我心里有了新的期盼，期盼我们村多出几个大学生，这样我能多吃好几顿的红烧肉。你不要笑，那时候我的愿望就是能经常吃上红烧肉。”
肉块已经全部用水烫好，大叔开始开始用烧锅热油：“你是肯定体会不到那时候缺衣少粮的的人的心情，在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人是没有其他梦想的。”
锅子里的花生油烹出了香味，大叔丢了几颗冰糖下锅，等锅里面的糖一融化，大叔直接抓了五花肉丢进锅炸得通体油亮的金黄。又加了料酒和红糖，把肉煸的又红又香最后倒上热开水没过锅里的五花肉，丢了葱花、姜片和八角，等锅里的汤汁烧开，盖上锅盖调小灶火任凭食材自己在锅里咕嘟。大叔偶尔会用锅铲在锅里搅拌一下免得肉粘在锅上，不过大部分时间大叔都在一边翻看手机一边和我聊天。偶尔他会翻回到刚才给我看的那两张照片，捂着肚子自己笑上半天。
“人家已经够惨的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大叔这些孩子气的举动，“那你认识的那位食客准备怎么处理自己的‘宠物猪’啊？不会是想要遗弃吧？”不过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照片里的人，无论是在猪又萌又软的幼年时期，还是在现在这个膘肥体壮的成年时期，照片上的人脸上都带着一成不变的高兴。
“噗，宠物猪。”大叔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又是一阵大笑，不过笑过之后倒是正色答道：“扔，他下不会弃之不顾呢。他可宝贝他那宠物猪了，就为了这猪，他已经搬到乡下住了好长时间了。他特地在乡下租了个院子养猪，一边养猪一边在网上帮乡亲们卖农产品，着孩子脑瓜子灵，除了在养宠物方面犯了糊涂，剩下都是赚钱的买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将今晚上要做的素菜的食材整理好，再次看向了大叔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猪虽然只是普通的黑白花猪，但是被养的水光油亮的，看着特别喜人。着被当作宠物猪的大花猪肉很紧实，背平腰长，后臀丰满，四肢强健。虽和普通的猪一样也是肥头大耳，但是笑的却比一般的猪要更开朗一些。
“和我宿舍楼里那群妹子养的一样满身都是膘。”
“别说猪了，他也胖了不少，看来是小日子过的不错，体重和猪一起进步。”大叔站起身又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红烧肉。
随着盖子被一次又一次掀开，我都能闻到越来越浓郁的红烧肉的香味。大叔吸了吸鼻子。
这红烧肉的香味很是醉人，我不自觉地就说了心里话：“和好多人不一样，其实我挺喜欢吃肥肉的，尤其是红烧肉里的肥肉，每次都能吃的满嘴油光锃亮。”
“喜欢就多吃一些。”大叔好像特别中意我这样说，连眼睛都笑弯了，“终于找到红烧肉同好了。你知道吗？要说在古代我最佩服谁，苏东坡绝对要当属三甲之一。”
“因为东坡肉么？”问着满屋子里飘着的红烧肉的香味，我觉得肚子越来越饿。
“我怎么可能那么肤浅。”大叔停住了，之后又笑了起来：“和他名字有联系的菜我都爱吃。当然红烧肉，我最爱的东坡菜系里面稳居第一的菜肴，至于另一个原因，我很佩服的是他的心胸豁达。”
“他那是心大吧？”用现代话来形容，苏东坡简直就是古代版的阿Q，蹲了监狱都不忘让家里给送好吃的。
大叔却不赞同我的说法：“摊那不算是心大，是不愿意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可是难有作为的。做好自己的事，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用美食化解，一般人可是没有这般能力的。苏轼被贬杭州的时候，不发明点吃的哄着自己乐呵，肯定会让人看了笑话。就拿红烧肉来说，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杭州，做个小官还不忘带着人在西湖筑堤，写诗弘扬饮食文化，把不忘东坡肉的做法留给后人效仿。乌台诗案’入狱，还不忘告诉弟弟要是被杀千万别忘了给他备条鱼吃，之后最后被贬黄州，每日与红烧肉为伴，偷摸写下了宋代流行歌曲《赤壁赋》。你说被贬到黄州，几乎失去了所有自由惨不惨？真惨。那又怎么着，苏轼照常该吃吃该喝喝，还调侃‘黄州好猪肉，价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注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他最爱吃的荔枝也是他老年时被贬去岭南惠州发现的。那时候他妻子王朝云病逝，自觉北归无望。一般人就这种时候也就一蹶不振堕落下去，但是苏东坡却发现了吃荔枝的乐趣，并把那里当作了宝地。不仅振作精神，在当地教出了很多未来的朝廷大臣，还因为心疼农人插秧受到的'疮烂之疾'而推行了新式农具‘秧马’，还帮着当地肃‘军政’，让当地百姓得以安居。那时候他的薪水老是被拖欠，还卖了自己的犀带给百姓度难。在困难的时候，一边尽职尽责地工作，一边用‘予尝谓荔枝厚味高格两绝，果中无比’的乐趣聊以**，这就叫格局。后来又被贬去海南，还是苦中作乐，没忘了好好吃上一顿。在我看来，苏轼是活的最明白的人。这世界上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就再添一碗饭。”
在我们两个聊天的时候，红烧肉里面的汤汁快咕嘟没了，大叔把火调大，撒了些盐进去，又把锅里的肉翻了几过才关上火，将肉盛到盘子里。五花肉被烧的通红透亮，还带着一股好闻的甜香。大叔和我把这第一盘红烧肉分食了。在一个多小时的烹煮下，肥软的部分咬起来口感柔软润滑的，像是一块上好的奶油在嘴里融化。几乎每块肉都是肥瘦参半，瘦的不柴，肥的不腻。冰糖和红糖不仅把肉酱得通红，连甜味都是丝丝入扣。
大叔大口吃着肉，仍不忘好好表扬一顿苏东坡：“自从我知道了红烧肉为什么叫东坡肉之后，我对苏东坡的印象就从大文人上升到了哲学家，尤其是读到他那句'先生一笑而起，秒海阔而天高'时更是深有体会。人生就算遇到最荒凉的际遇也不要沮丧，不要唉声叹气，更不要自暴自弃，找个锅烧炖爱吃的东西，吃饱喝足，笑看委屈。吃饱了下会有力气冲出去。”
我们俩就着米饭把红烧肉吃了个干净，我抹了抹嘴上的油笑的像偷腥的猫。
我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好吧，现在我承认你苏东坡是个特别伟大的人，因为红烧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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