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初一饺子初二面

　　初二一大早，我和妈妈去了还在营业的百货公司买东西。平常习惯了所有东西都网购的我，对于品牌导购的推销完全不能自如应对。最后，干脆把沟通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妈妈。妈妈很久不和我一起逛街，兴致高昂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心，几乎是只要觉得我穿着好看的衣服，妈妈都直接让店员帮我装袋买走，最后吓得我都不敢多瞥一眼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害怕妈妈会误会再帮我买回家。

　　在超市里的时候，妈妈更是夸张地不断地往购物车里装小零食给我。在收银台交费的时候，看到收银员打出来的数字，吓得我有了想放回几样零食。我吐了吐舌头问妈妈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不会啊！要有好久都见不到了，不给你买够了，我是没办法安心下来的。你又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路过熟食店的时候，妈妈想再买一些哈尔滨红肠和其他的熟肉制品给我，最终被我拦了下来。

　　“我明天去东北，那里的红肠更正宗，我会买很多给自己吃，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会以后再凑合了。”将妈妈带离熟食店，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还有零食回到了家。爸爸正忙着把明天他和妈妈的行礼搬到了客厅——三个行李箱，两个超大的应该是托运，小的那个还是他们很久以前给我买的黑色的布面登机箱。箱子被刷得很干净，但是仍然从上面起毛的状态看得出箱子的年岁已久。

　　我围着箱子转了好久，还用手转了转：“这个箱子还在用啊，买了得块二十年了吧？”

　　听见我这么问爸爸哈哈笑了起来，手里忙着整理我和妈妈买回来的购物袋：“轮子什么的还能用，我就没舍得扔，没用几回的东西丢了怪可惜的。”爸爸笑呵呵地打开其中一个购物袋，看见了我新买的白色羽绒服，催促着我换上让他看看。

　　整理完购物袋，又和爸爸一同收拾了行李，爸爸才捶了捶腰，问我今天能不能吃手擀面条：“大春节的就不要吃挂面了吧？毕竟是春节，吃手擀面条才有过节的气氛。我上午已经把面条压得很细了，应该能煮得很软很好吃。卤的配料我也给整理好了，都是你爱吃的。今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和你妈还在大洋彼岸学习，不能亲自给过生日，今天初二吃面条，就当提前给你过生日了。”

　　我点点头，并没有特别排斥手擀面条：“不过卤里面要加笋才行，您和妈妈应该不排斥吧？”我从购物袋里拿出真空包装的腌笋丝。

　　爸爸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爱吃笋的：“小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爱吃的，加了笋的菜你都不碰。没想到这次回来竟然有了爱吃的东西。”

　　妈妈在外面重新给我装行李，听到我们的聊天也在一旁附和起来：“对啊，刚才在超市里她买笋的时候，我也惊讶了好半天呢。感觉都不认识了一样。”

　　我只好笑着有解释了一遍：“冬天的时候，有一次喝大叔煲排骨汤的时候，尝到了里面的冬笋块，觉得特别清口，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我错过了这么有魅力的事物，后来就像是为了补偿自己这么多年的损失一样，总是买一些腌笋丝什么的伴着吃，越发觉得笋是一种非常有魅力的食物，也就越来越爱吃。果然小的时候太挑食了。好了，现在我去看看厨房里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洗了手进到厨房看见案板旁边摆了满满一碗瘦肉丝，似乎有些太多了，我转过头问爸爸是怎么回事？

　　却见爸爸偷偷往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知道那老妈规定的大年初一食素的习俗吧，昨天在你老妈的镇压下，我一口肉都没吃，连饺子都是素陷儿的，今我现在是馋肉馋的厉害，就多切出一些来解馋。”

　　“那个习俗还保留着呢？”我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心里对老爸产生了同情，从我有记忆开始大年初一家里就保持着吃素的习俗，不光是爸爸，连我都有些难以理解。我了然地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还真是难为您了。看来我昨天是躲过一劫呢。”

　　爸爸吐了吐舌头：“昨天只有你逃过一劫，你妈说是你好不容易转变了心情，就不严格要求你也守规矩了。”

　　听闻爸爸的解释，我咧着嘴摇了摇头，心里倒是为昨天妈妈对我的‘宽容’松了口气：“不过您知道妈妈为什么一直这么执着于这个习俗么？”我帮着爸爸将已经去皮的西红柿切成指甲盖大小，问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

　　“我以前没有和你讲过？”爸爸一边将鸡蛋打匀，一边小声和我做着解释，“都是你妈妈他们家的老黄历了，说是初一的时候家里的列祖列宗会‘回家’看望还留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在这一天，要把家里最好吃的鸡鸭鱼肉贡献给回来看望的祖宗吃，作为还留在这边的小辈儿则要全天吃素，向先人表明或者的人没有忘记列祖列宗的教诲，每天过着勤俭克制的生活。只有这样列祖列宗才不会失望，才会保佑我们在新的一年也平平安安。”说着，爸爸将打匀的鸡蛋放到一边，开始热油炒肉丝。

　　“但是平常大鱼大肉，只有初一这一天活得节俭克制，你不觉得这种行为算是欺骗么？”我小声吐槽着，害怕妈妈听见。

　　爸爸耸了耸肩：“我觉得也是，但是你妈妈一直对此坚信不疑，还要求我们也跟着贯彻执行。不过，我总觉得列祖列宗们看见孩子吃的很简朴就更吃不下孩子们给供奉的鸡鸭鱼肉。反正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大年初一回来看你吃的不好，我是会非常伤心的。我希望留在这个世界的亲人要活得特别好我才安心。”

　　“呸呸呸。”我有些着急地轻轻拍了爸爸胳膊一下，“大春节的不许说死啊活啊的事情。快呸出去。”

　　爸爸笑了一下，不过配合着我‘呸’了一下。

　　不过对于爸爸的解释，我又有了新的疑问：“列祖列宗为什么只能在初一回来啊？平常不能回来么？”

　　“玉皇大帝也要过春节的，所以初一在天上的雷祖列宗也会放假，但是其他五一劳动节什么的，天上是不放假的吧？所以只能初一回来看看在这边的亲人？”爸爸回答的也不确定，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妈妈走进了厨房。我和爸爸同时噤了声，有些做贼心虚地专注于自己手上的食材。

　　爸爸已经把肉丝炒熟装盘，开始另起锅炒鸡蛋。

　　爸爸用筷子将鸡蛋滑散的时候，妈妈挑着眉看着我和爸爸两人，语气不善地问道：“我听见你们两个在讨论咱家初一的习俗？怎么有不满？”

　　听妈妈这么问，爸爸瞬间挺直了后背，和刚才态度大相径庭：“不敢，不敢。都这么多年了，要有微词早就说了。我一直赞叹初一吃素是一个优良的传统，列祖列宗看着我们活得这么辛苦，一定会保佑我们今年活得好一点的。”妈妈听到爸爸的解释冷笑了一声，示意爸爸从灶台让位。

　　爸爸乖乖地把炒勺递到妈妈的手里，妈妈熟练地用葱姜蒜炝锅，然后将爸爸刚才切好的西红柿块儿炒熟，放入番茄酱和热开水，听着锅里咕嘟嘟煮着番茄汤的声音，妈妈把炒好的肉丝和炒鸡蛋还有泡发的木耳扔进西红柿的红汤里一起炖煮，过了一会儿又加了腌笋丝进去。

　　这时候妈妈才放下炒勺慢悠悠地转过身和我说道：“不要听你爸瞎说，妈妈家初一吃素并不全是因为列祖列宗的缘故而是因为妈妈的爷爷——你太姥爷读书的原因。他曾经读到过《左传·曹刿论战》中曹刿对于食肉者的讽刺——‘食肉者鄙’，就是吃肉的人不聪明。你太姥爷刚读到的时候信以为真，后来就戒了一段时间的肉食。但是你太姥爷这个人特别爱吃肉，最后馋的要命，还是吃了肉，但是吃完了心里又后悔不已，害怕自己变笨。而且随着你太姥爷读的书越来越多，发现连像苏轼那样的大词人都喜欢吃肉，还发明了东坡肉的做法，就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能说爱吃肉的苏轼不聪敏吧。最后，你太姥爷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了私塾先生听，先生哈哈大笑完才告诉他曹刿的话并不是真的说吃肉会冉让人变笨，而是意在讽刺当时贵族的昏庸无度。因为先秦的时候，劳动力低下，食物的种类也没有后世这么丰富，能吃得起肉的只有生活在上层社会的贵族，曹刿看不惯这种丑恶现象，才会拐弯抹角地对生活在朱门里的人冷嘲热讽。”

　　我听了妈妈的解释笑了出来，还是不忘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那后来这个为什么又成为咱们家过大年初一传统了呢？”

　　妈妈盯着西红柿卤的锅，用炒勺搅拌了一下里面的料：“成为咱们家过节传统的原因是另有原因，你爸爸知道的原因是你姥爷和你老爸开的玩笑。事实上，依旧与曹刿的那句‘食肉者鄙’有关，但是只是你太姥爷想要时刻用这句话告诫自己和后代不要成为昏庸无度的人。以前你太姥爷还活着的时候，每到初一只要是条件允许，就把省下来的肉和面给吃不上饺子的邻居送去，让他们能过个好年。自己却在这一天坚持吃素来提醒自己要做个品德高尚的善良的人。虽然现在咱们的邻居都能吃饱喝足，甚至平常都能吃上鸡鸭鱼肉，自然不用咱们给他们送包饺子的东西，但是我觉得这种善意和自省的态度还是应该保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成为欲望的奴隶，也要懂得分享和帮助，做个善良的人。这才是咱们初一不能吃素的真正原因。卤做好了，不过你爸爸超了太多的肉，不知道会不会太腻？”妈妈皱着眉头看着已经煮好的卤抱怨道。

　　“好啦。”爸爸吐了一下舌头，将煮好的面条在温开水中过了一下水，盛了满满的两碗端到客厅，又嘱咐我自己盛好自己想吃的量，“你自己盛你能吃的量，一会儿我帮你妈把卤端出去。肉多不要紧啊，可以吃蒜解腻。”爸爸将两碗面条端了出去，回到厨房开始将妈妈煮好的卤盛到家里最大的瓷碗中。

　　“害怕吃不了明天剩下会浪费，刚才关火的时候我就没怎么放盐，不咸，多放卤，争取今天全部把卤消灭。”爸爸在餐桌前双眼发光地信誓旦旦。

　　妈妈看到爸爸的杨子明显有些无奈，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浅浅地笑着，也开始夹起了面前的打卤面。

　　爸爸看妈妈的态度缓和，又开始了侃侃而谈：“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这是礼记里面的话，说的就是咱们国家最早的礼仪——向鬼神敬献饮食，那个时候人们就知道要把小麦和分解开的猪肉放在石头上烤熟用来献祭，还要用手捧水给鬼神喝。在生产力不足的时候，对于古人来说肉和谷物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自然要把最好的奉献给神明，祈求风调雨顺。现在生产力大幅提高，肉和谷物依旧是最好的事物值得我们珍惜。我们不仅不能用条条框框束缚住我们享用美食的欲望，也要心怀感激的全部将这些好东西吃干净。”说着爸爸偷偷瞄了一眼妈妈的脸色，看见妈妈听到‘条条框框’时黑下来的脸色时果断不再言语。

　　妈妈眯着眼睛看着爸爸：“从古代开始吃肉吧？”

　　爸爸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礼记里就提到了肉是好东西吧？大作家？”

　　爸爸看着妈妈的眼色小声补充道：“也没有完全这样说，对了禾智太姥爷不是对苏轼大加赞赏么？我记得苏轼到时说过‘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么？你看，大文豪都喜欢吃肉的。”

　　听闻爸爸的话，妈妈脸色更黑了，直接一巴掌糊在了爸爸胳膊上：“还君莫管？成，我不管你，你自己的三高问题你自己看着办。的反正最后血糖高了，糖尿病的时候你自己上医院打胰岛素去。”说罢，妈妈又看向了我，凶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好好吃你的饭，为你老爸鸣冤啊？”

　　“没哟，我觉得您刚才说的特别有道理。”我连忙把头埋在了碗里，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半晌，妈妈又拿起筷子开始继续慢条斯理儿地吃饭。我和老爸偷偷对视了一眼，眼神间的同病相怜显而易见。

　　妈妈发现了我和爸爸私下的眼神吐槽，大声咳嗽了一下，我和爸爸立刻调转了眼神，专心吃面。我心里不禁感叹道，果然，就算是这么久没有回家，我和老爸在食物链的最低端这个位置还是完全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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