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几家欢喜几家愁
窗帘外还漆黑一片时，楚天成便醒了，时差让他提早结束了睡眠。他将身边的人往怀里揽了揽，指腹轻抚上她肩甲下的一道疤，一寸多长！表面虽已长平，淡淡的，没什么异样，可他再清楚不过，她的肺叶受损。
昨晚伏在她胸口，听着她娇喘和嘤咛，牵扯出丝丝细微的杂音，他的心便揪着疼。她小小的身躯里哪来那一腔桀骜的孤勇！去藏区寻他时就是这样，救严樾时又是这样！
这孩子临睡还傻傻问他，“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哥哥是否还会喜欢我？”
小姑娘总是有些矫情的，楚天成笑，会！一定会！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他都会。结果她还不相信，硬说他骗人，老把溢美之词往他身上贴。其实，他哪里有她说的那么好，反而是她从小给的好太多太多，十年的陪伴，漫过他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成长，爱已经将心填得满满当当。
小丫头听完就窝在他怀里笑，“幸好我先下手为强。”
他听了不甘心，挑起她的下颌，凝着她的眸子，追问，“那为何你当初要说不爱我，躲开我？”她的话曾伤得他整晚整晚地失眠。
小丫头蹭着他，犹豫一刻才道出真相。是安如用一份并未立案的起诉书，逼迫她退让。
楚天成听得心惊，回忆起了那个巨大风险的手术。孩子只有18个月大，细小的血管，在显微仪器下都看不分明。手术进行到一半，冯副院长已经摇头否定了，张学玮也表情凝重，其他两个主任束手无策，麻醉组、体外循环组、儿科急救组、医助、护士，所有的人都绝望地等着冯院长宣判。
他心一横，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放手一搏他一直准备的预案，张学玮立刻点头，‘尽人事，听天命。’他配合他，当机立断改了手术方案，取了他曾经做的封堵结构，夹在心机瓣膜两侧，实现了多处修复，将原本还需要一个小时的手术时间缩短为10分钟，保证了患儿的生命体征。
因为时间仓促，方案并没有得到家属的认可，所以当他们如火如荼进行手术时，气得发狂的患儿父母电话打到法院的亲戚那儿告了一状。整个手术小组的人都窝着一股火，可是谁也没有办法。
一群家属在得知该方案竟然从未有过人体临床测试时，更是气急败坏地叫嚷，辱骂着主刀医生冯院长。他挺身而出，主意是他出的，又怎能连累他人代他受过。
于是诉状递到了他办公桌上，仿佛告诫他，只要孩子一死亡，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可以结束了。
那几天，全科上下气氛凝重，护士长都亲自带队，日夜坚守那个幼小生命，因为谁也不愿毁了省院心外上百年的金字招牌。
奇迹就那么出现了，三天后，幼儿有了自主呼吸，心跳平稳，七天后，他的唇色泛出淡淡的红润，一个月后，他的体重已经恢复正常，一切的生命指标显示，他正在逐渐地康复。半年后，他被父母带来做术后复查，同时也带来了一面锦旗，千恩万谢他当初的决断。冯副院长将那次手术的全过程编辑整理，发表在了世界著名的医学杂志上，于是他被推选参加了那次在德国慕尼黑举办的医学研讨会。
可这一切，他身边的孩子不知道，她只看到了安如当初递给她的起诉书，只知道如果她不退让，会毁了他的职业生涯。一秒之间，她就决定，舍弃她的幸福，去成就他。她懂他，当一名医生，是他从小的梦想，呵护他的梦想，如同呵护他的生命一样。安如总以为争取是勇敢，可有时候放弃才更需要勇气。
他突然记起武达康曾说过小夕长得像苏姨，性子却像简明，原来他早已经见过她了！估计也是在那个地产酒会上，否则他怎么突然就问“简明一家真的没了吗？”连他都能认出她，自己怎么会那么傻！
他曾一直妒忌她对严樾的维护，现在也滕然醒悟，那正是她的人格魅力。她彻彻底底剥掉了严樾一身的戾气，令他脱胎换骨。这孩子给他的危机感可比她想象的多得多，从今往后自己只有更努力，更优秀才能与她比肩。
苏小小翻个身，下意识猫进他怀里。这一觉她睡得实在是香甜，可不知道枕边的人心思都想了那么一大圈。
楚天成从心底翻涌出最幸福的感觉，踏踏实实的，搂着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哄着她，望着她的睡颜，亲吻上她的脸颊……
窗外满天的雪花，静静飘洒，时间横亘，岁月如此静好。
*
周末Selena兴冲冲来了萧骏家，门铃一响，萧骏忙去开门，接过她手里大包小包的吃食。她也没急着进来，在门廊那儿跺脚，外面下雪，她怕弄湿地板。
萧骏笑着拉她，“行了，快来，家里来客人了。”
Selena 抬眼就看见迎在厅口的楚天成和苏小小。两人依偎在一起，正朝着她笑。她一惊，小嘴微张，“萧萧，你们那的男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苏小小一下就被她逗乐了，抬眸望着天成。天成微讶，他没想到小姑娘开口会是这样一句话，有点脸热。
“嗯，都这么好看的。”苏小小美滋滋地回答。她知道她是在拿严樾，萧骏与天成比较。
Selena 笑着从天成身边过，天成只觉手里一空，臂弯里的人已经让Selena揽走，他无奈，趿拉拖鞋跟在她们身后。
“我知道了，这叫人杰地灵，你们那儿水土好。”Selena 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呀，看不出来啊，这你都知道了。”苏小小惊异，“骏子哥教你的吧？”
“对，他一直给我补中文。他说我们本是同根同源，中华文化波大精深，不可以丢掉。”
苏小小笑着纠正她，“不是波大精深，是博大精深。不过你已经很厉害了。”
“厉害是很凶吗？”
“不是，Great，Amazing。”苏小小翘起大拇指夸赞她。Selana开心地笑起来，梨涡深陷，很是绚烂。
四个人坐在客厅，吃着Selena母亲做的茶糕，闲话一刻。Selena得知天成也才刚到，突然来了兴致，要带他去四处逛逛。看她如此热情，大家不好抚了她的好意，于是各自回屋添衣，准备出行。天成见小小冬衣不厚，硬是拉回去让她换件厚实挡风的才作罢。
一群人刚至门口，秦姨赶出来，将口罩，递到苏小小手里。
“小小，外面风雪，冷空气吸进肺里不好，你戴着啊，别嫌麻烦。”
苏小小道谢，接过来。楚天成一愣，他未留意的细节秦姨却注意到了，心生感激。秦姨站在窗边，看着四个孩子上了车，拿起电话拨号。
电话接通的一刻，她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小小还好吗？”
“严总放心，她很好的。”
“燕窝炖给她吃了吗？”
“隔三差五就会炖一盅给她吃。我放了银耳，红枣，雪梨，都是润肺的。也没告诉她是燕窝，她不知道的。”
“好。”声音一丝迟疑，又问了一句，“她在干什么呢？”
秦姨望着窗外一路开远的车，一丝犹豫，“小萧先生的未婚妻来了，带着小小出去走走。”
“天冷了，让她戴口罩了吗？她肺不好。”
“戴了，您放心吧。”
“有几件衣服这两天该到了，你收到就说是萧叔送的，两件是给萧骏的，另外是她的。”
“好。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却也没挂，秦姨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不落忍，握着电话在等，隔了一刻她才听见他问，“有人去找她了吗？”
秦姨有些后悔刚才没挂电话了，她特意避开了没提，他却问出来，但她不能撒谎，“楚先生来了。”
那边又是一片静，静得压抑，随后淡淡一句，“知道了。”
“他住几天就走。”秦姨赶着添一句，她心里挺难受。可电话已经挂断了，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秦姨望着窗外风搅着雪片，肆意撒满屋顶瓦舍，苍白覆了一层又一层，让人几乎忘记夏日里草木也曾苍翠，庭院的秋千架下，她曾被他推着轻晃，只是那笑颜和低语被这漫天的雪花封盖得没了一丝痕迹……
她轻轻叹口气，几家欢喜几家愁……
*
“小越，怎么还不去休息？”萧建峰从他办公室门口过，看见他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低埋的头，似乎不太舒服。
严樾闻言，忙撤了手，抬眸，“萧叔？您还没走？”
“嗯，正要走。今天有面试，给你招聘个助理。”萧建峰说着走进来，在严樾对面坐下。
看见他刚才的动作，他心疼，在他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比萧骏大了两岁的孩子。可他却要在那么老谋深算的股东面前摸爬滚打，谋划算计，不能让那群老东西欺生欺小，讨到便宜。吴氏，连着他的血脉，他兢兢业业，在为它争取一个长远发展的未来。
“选到合适的人了吗？”严樾问一句。
“硬件都是人事筛过的，我面谈了几个孩子，女性中有两个挺优秀，也当过其他大企业高管的秘书¬¬——”
“我不要女性。”严樾却突然打断他，“只招男性，还要新人。”
萧建峰恍然，是他疏忽了，立刻颔首，“好，明天我重新选。”
“萧叔，”严樾突然问一句，“苏小小的父亲是不是姓简？”
萧建峰一惊，他的眸光已经告诉严樾，这里面有事。
“您不用惊讶，我在找您时就打听过，那户人家早年出了事故，都去世了。但有一次小小接电话时，萧骏说了一句，代他向简叔问好。被我无意中听到。您说过她是您故交的孩子，她父亲又姓简，我不难猜到的。”
萧建峰没再否认，和他简单道出了小小的身世。
严樾听着，心里又横生出悲凉，他原以为他是比楚天成晚了一步，没想到，他是晚了二十五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萧建峰深知他心思，他懂他，可他不能劝。秦湘去世后，他再没续弦。当初严樾选住家保姆时，也不乏优秀的，他却单指了她，因为她姓秦，他喜欢听孩子们叫她一声秦姨。他既如此，又怎么去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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