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徇私舞弊
严樾满身酒气地推开门，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方向去，一路走，一路脱着衣服，人到了盥洗室，衣服已经扔了一地。
一只优雅的手将地上的衣服轻轻捻起，那酒味熏皱了女人的眉头。她随手将衣服搭在衣帽架上。顺着敞开的盥洗室的门，看见了撑在洗脸池前那条半赤裸的上身，麦色的肌肤，紧凑的肌肉，线条如刀刻。她靠在门框边，看他一头扎进刚蓄满水的台盆里，再抬头时，黑发搭在前额，一缕一缕，滴趟着水滴。他抓起条浴巾将脸深深埋进去。
“怎么喝酒去了？”她盯着镜子里他，语气一丝责备。
严樾随手将毛巾扔在洗脸池上，一脸痞气，“你不在，我还能干什么？”他一掌撑在门框上，小臂的肌肤痒痒地蹭过她的面颊。
“你打架了？”赵芝枚微讶，手指已经触到了他破裂的唇角。
他也没躲，傻傻一笑，醉熏熏地说：“一个臭小子，非和我比酒量，……，我教训了他几下。”
满口酒气直呛进她肺里，她一别脸，让唇瓣旁落在她脸颊上，“行了，……，你收拾干净早点休息，明天有股东会。”赵芝枚一撤身躲过了那个倾轧下来的身躯。
临出门前，她一指架上的衣服，“一会我叫人拿去干洗，再给你送碗汤过来。”门在她身后啪嗒一声合拢。严樾迷离的目光一收，透出深井的幽寒。她装，他更在装，为了苏小小，他不得不在她面前演这么拙劣的戏。
严樾倒在沙发上，眼前只有苏小小一张素白的小脸，依偎在他胸口，如果他晚到一步，那刀尖划破她的面颊，他不敢想象……赵芝枚，这一次触了他最大的逆鳞！还有那个楚天成，道貌岸然，哼！今天送到你身边的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你送回来，你等着！
赵芝枚在套房的沙发上坐下来，服务员立刻端上两盅燕窝，她揭开瓷白的描金盖碗看一眼，吩咐一句，“送一碗去严经理办公室，……，再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去干洗。”
服务员应诺离去。她看着那盅燕窝，轻捻着手指。看谁还敢来招惹她的男人！不知好歹的女人，胆大妄为。上次梁经理来告密，她本来没当回事，结果纵容得她三番五次跑来酒店滋事！当她这儿是什么地方，由着她想来就来？过了今晚，怕是借她十个胆，她也再不敢来见他了。她拿着手机，看着那张满是血痕的脸，冷笑。这女人就是再有背景也查不到她身上，老三居无定所，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严樾，是个聪明人，知道取舍，他年轻偶尔需要玩乐，但绝不会玩物尚志。喝酒打架，发泄一下，还是一样得乖乖回来，还是一样依赖她。何况那女人被毁了容，他也不会再要了……她端起那碗燕窝，搅凉了，慢慢送进嘴里，滑腻而清甜，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不知道，隔壁的男人，对这那碗燕窝却想起了他和苏小小最初的相遇，眼里一丝柔光，浅浅浮起，很难觉察。
*
两天后，严樾将一本库存的账本和一份审计报告摆在赵芝枚眼皮底下，赵芝枚慢慢翻了几页，不想看了，只看了审计的数据。
“半年不到，差了一百多万？”她有点不太相信，撵着手指，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的面孔，一双沉郁的黑眸，透着森森的光，让人心里一丝发毛。那女孩出事才几天，他就扔出个账本，显然是查出了梁明辉给她通风报信的事，公然和她叫板。既然这样，梁经理也没利用价值了，就当一枚弃子吧。
“撤了吧。”她说一句，顿了顿又加一句，“你找个人顶上。”
严樾干脆利落收了资料，“不只一人，这一块需要整改。将来公司后勤与采购分开管理，后勤监管耗材品质，采购审核后勤呈报的耗材消费量，两相制约，杜绝善专。”
赵芝枚点点头，“这个问题早先是因为鼎新亏损，很多部门合并带来的，既然重新盈利了，就加回去吧。”
“问题虽出在鼎新，却是集团旗下大小酒店都存在的，梁经理不过冰山一角。”
赵芝枚一惊，“你想怎样？”
“公司内部通报，以他为戒，开始清肃！”
赵芝枚已经眯缝起双眼，盯牢了他的脸，集团清查？！这是个危险信号，他的手伸远了，“内部通报可以，当个警示，但没有必要搞得人人自危。你草拟份内部文件我签字，引起重视就可以了。”
严樾没再多言，起身。他知道她不会允许自己向核心领导权渗透。
“严樾，去帮我约下上次手术的专家，我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她叫住他。
“好。我尽快安排。”他嘴上答应，却没站定看她一眼，和以往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严樾一刻未停，一个电话就将人叫进了办公室，账本丢出去，梁明辉已经清楚了事态的严重性。
鼎新酒店的后勤与采购一体，多年来账面含混不清。因为耗材品质上可动的手脚太多，谁都知道这是块肥缺。当初赵总留他在这儿，就是有心缓和气氛。可如今怎么连赵总也舍弃了他？！这一次他明明是抓住了严樾的痛脚，打算一击中的，可没料到他却使出了釜底抽薪。
他默默听着他客气冷漠地说一句，“梁经理是公司的老人，公司不打算走司法程序追究责任，但不杀一，怎可儆百？！我也不为难你，一个月内，想个法把这账面填平吧。”好个不走司法程序追究责任！事实上他已经彻底缄封了他再从行的可能性！而且还把他吃下去都掏了回去。
他自嘲一笑，也总算看清了，严樾早就知道后勤采购的问题，容忍他是还顾及赵总情面，与他翻脸是迟早的事。无论他手里是什么牌，他都留了压他的底牌。
下班时，梁明辉的车开过酒店前的喷泉广场，透过车窗，绝望地看一眼这座灯火通亮，古朴典雅的酒店门廊，这里曾经是他踌躇满志的起步之地，可惜水太深，他玩不起。
～～
晚饭时分，楚天成拎着饭刚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李牧站在门口探头，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他走过去拍他一下，“干什么呢？”
他吓得一惊，一回头发现是楚天成，忙向病房里一努嘴示意他，楚天成顺着门缝看进去，苏小小病床边站了个男人，从背影来看，那人中等身材，却从未见过。
“谁啊？”
“不知道，来了有一会儿了，你看看，小嫂子被他训的。”
楚天一惊，凝神一瞧，可不是嘛，那孩子垂个小脑袋，一脸沮丧，挂着委屈，也不敢多言。他忙推了门进去，他倒要看看又是何方神圣，敢跑这儿来耍威风。
苏小小听见门响，一抬眼便看见是楚天成，马上展颜，救星可算是到了，“楚大夫……”她赶紧招呼他。
这称谓让楚天成愣神的一瞬间，一张脸已经向着他转了过来，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这是我们设计部的唐经理。”苏小小介绍，她恨不得叫他的外号，唐僧大人。
楚天成一笑，“领导很关怀员工嘛。”
唐经理尴尬一笑，“你是苏工的主治大夫？”
楚天成一点头。
“省院的医患关系处理得挺不错啊，”他看着楚天成手里的保温桶，讪讪一笑，“医生都亲自送饭了。”
楚天成闻言，看一眼苏小小，就见那小丫头不动声色丢一个眼神给他，那意思是甭接茬。他那句‘她是我女朋友’的话在唇边一顿，咽回去。
“你说说这世道乱的，怎么还能遇到抢劫呢？”唐经理冲着楚天成抱怨，又转向苏小小埋怨，“苏工，你也是的，你一个小姑娘，人家要抢，赶紧麻利地把东西给人家不就好了，你说你非得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命要紧啊……你说是不是，楚大夫？”
楚天成强忍了笑，点头称是。这孩子还挺会编故事。
“你说你，这不是因小失大嘛。”苏小小刚想附和地点一下头，结果就听见下一句，“现在怎么工作？后天，印度客户就来了，确定整改内容。你是项目负责，上次又是你单独去出差的，没人比你更清楚这个项目了，你说说……我怎么和客户交待，总不能说苏工被歹徒捅了几刀，住院了吧？”
怎么不能说啊，本来就是事实。苏小小心里清楚，他就是来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喘气的，只要还有自主意识，下一秒肯定就没好事。果见，他将手里的电脑包往她床头一放。
“苏工啊，没办法，这个项目是整条生产线产品，如果我们耽误了，无法和其他供应商产品线对接，只能辛苦你处理一下。确定一下其他工厂和我们生产线对接情况，有问题啊，及时通知我，设计部也好有准备……”
楚天成实在看不下去了，人都躺这里了，还不肯放过，“唐经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哎，轻伤不下火线，……，我看她气色还行。”
气色？“不是，我是她主治大夫，还是你是啊？”楚天成哭笑不得。
旁边的人一拍他胳膊，“我知道你们医生，病都爱往大的说。她是皮外伤，切菜也会切到手指嘛……”
“……她差点伤到颈部动脉了？胸肌也切伤了，胳膊多抬几下伤口就会破裂，这是小伤吗？！”楚天成即刻就甩了脸，要不是碍于他是苏小小的领导，早就哄出去了。
“唐经理，我知道了，你放着，我一会儿看。”苏小小忙打圆场，“还有，我大后天要是能出院，就去出席项目会。”
“不行！”楚天成干脆地否定，眼睛锁牢了面前的唐经理。咄咄的目光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弄得这位浑身一个寒战，退了一步。
“也别勉强啊，……，身体要紧，……，能不能来再说，先看看邮件，把对接情况弄清楚……”他边说边往门外撤，“我就不打扰苏工休息了。”
唐经理一走，苏小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楚天成无奈一摇头，“什么人！”忙打开热气腾腾的乌鱼汤，盛出一碗。这是妇科女大夫特意告诉他的，乌鱼对愈合伤口很有效，所以他请了表哥家的保姆做了，才送来。
“天成哥哥，你看过《大话西游》吗？”
“……看过，大学里看的。”他记得是一个挺搞笑的片子。
“觉不觉得他就像个会念紧箍咒的唐僧？”
天成回想一下他罗罗嗦嗦，絮絮叨叨的模样，也笑了，“还真是。不理他，赶紧喝汤。”
小小想伸手去接，楚天成却喂到她嘴里，“别老抬胳膊，牵扯到表皮，小心又弄裂了伤口。”
小小顺从一笑，也就依着他一勺一勺地喂。
“大后天应该可以出院了吧？”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笑，眉眼弯弯，羽睫扑闪，黑眸一点熠熠的亮。
“收回去，以后不准这么笑着求人。”初见那次，在医院排队挂号就是这么笑着求他，弄得他心都一跳。
“……”
“出院不行，颈部的伤好不了。”毫无商量余地回绝，他知道她啥意思。
“医生都喜欢把病往大了说——”话还没说完，汤已经灌进了她嘴里。
对面的人一脸愠怒地看着她，“这话你也学？！”
苏小小忍着笑，歪着头看他，“哥哥，生气了？”
“我是替你着急，一点不懂照顾自己。”
“有哥哥照顾嘛，”苏小小撒娇道：“要么就离开一小会再回来，好不好？”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
“哼……”苏小小嘴一撇。
“乖，听话。”楚天成习惯当她孩子一样地哄，“好好养几天。”
“反正你都徇私舞弊一次了，也不在乎多一次。让我出去半天就回来了，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楚天成一笑，这孩子，挺倔犟的小脾气，“我什么时候徇私舞弊了？”
苏小小一指自己的胸口，“喏，我这是皮外伤，用得着住你们心外来吗？”
“……”
嘿，这孩子还挺明白的，楚天成无奈一笑，一口接一口喂。
苏小小见他不说话，乘他放了碗，探身去拿放在她近旁的纸巾时，冷不丁，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哥哥。”
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楚天成一惊，好像不小心打碎了心里的蜜罐，可嘴上偏犟着逗她，“我可没答应。”
“……”那还要怎样？
“两个条件：明天，跟展警官立个案；后天，检查好伤口再走。”
苏小小不说话了，立案，她不想，她很清楚，这里面一定牵扯了帮她的严樾。
见她不说话，楚天成心往下沉，这孩子究竟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之前的疑问又都浮上来，没忍住还是脱口而出，“你怎么会认识严樾？”
苏小小不防头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出差认识的。”
“朋友关系？”楚天成都没敢用开放式问题，说实话他心里很不踏实。
朋友？苏小小还真从来没想过，“就是认识。”她选了个很普通的词。
她这一绕，倒让楚天成心里一紧，她是刻意在淡化他们的关系，送上千的SPA套餐的男人，仅仅是认识？！
“两条，立案，检查。”楚天成言简意赅，把最后一勺汤也喂了，“不然哪儿也甭想去。”
“私事归私事，工作归工作。两个不搭边，你绞在一起干嘛？”苏小小嚷嚷一句。
楚天成素来沉得住气，可几次被这丫头弄得心烦意乱的，也一丝躁，“你不立案，怎么消除隐患？这次算幸运，如果下次刀尖错一分，扎进颈动脉，你还能在这儿坐着吗？你倒说说为什么不愿意立案。”
“没必要。”苏小小赌气。
楚天成看着她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他都快心疼死了，她轻飘飘一句，‘没必要’，还一心护着他！气结，重重摔出一句：“这事可由不得你。”
苏小小往床上一倒，不说话了，合上眼睛晾他在一边。楚天成立在床头僵了一刻，望着她那一脸的倔强，心想真不能惯她这毛病。结果膝盖一弯就坐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捏。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连原则也丢了。
苏小小感觉着手掌传来的绵绵暖意，又想起这几日他为了照顾自己，每晚都睡在看护椅上，他素来睡眠浅，哪能休息得好，白天还要坐诊，心里一酸，坐起来，额头抵着他肩头，小声认错：“天成哥，对不起，你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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