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连环计


  审讯室里,卢忠民始终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这时候他倒很平静了。

  “你知道不开口是没用处的,”展元均坐在长桌对面的椅子上,把手中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撂,“就算你不开口,单凭这个我们也能取证,定了你的罪。”

  卢忠民已没勇气再看那本子了,低垂的头,还在纠结,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到底是哪里出的纰漏。

  “你还不肯坦白吗?”展元均开始攻心,“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妄想着有人来帮你?”

  卢忠民心里一惊,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首尾?不!沉住气,虽然这账本子是落在了他们手里,可那又怎么样,邓昌明死了,他留下的东西也得查验出真伪,更何况那一大笔的钱早已经投资出去了,还是用的他远亲的名义。

  “卢副院长还不知道吧,陈护士就在隔壁!”

  卢忠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面无表情,他们能抓住自己,自然也能抓住她。

  “陈护士很明白政策,她知道谋杀的罪是绝对不可以一个人抗下来的!”

  心在抖,但他要控制住他的手,卢忠民看似随意地十指相扣。陈晓斓,到底是经不起考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这种露水夫妻!女人……终归是胆小怕事的……

  是时候给他下一剂猛药了,展元均看着对面的人,知道他还在死守那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卢副院长,政府对于坦白是有宽大政策的,拒不认罪,负隅顽抗,在最后量刑上可是罪加一等。被教唆杀人和蓄意谋杀有本质的区别,陈护士很清楚这点,她已经全都交待了。她指认你是主犯,教唆杀人……”

  “不!”卢忠民突然抬头,他心里清楚,此时不说他就等于一人受过。

  展元均调整了一下坐姿,这块顽石终于开口了,他还硬是扛了一整个通宵。

  “9月18日晚,凌晨1点30分,安如扮成护士进入邓昌明的病房为他换药,但她不知道换的药已经被人动了手脚,而动手脚的人是陈晓斓,但这个幕后指使是你,对不对?”

  “不,是许厅长。”卢忠民抬起了眼睛,这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还在绝望地挣扎,“是他,安排的。”

  “许厅长?”

  “省卫生厅,副厅长,许连城。他负责医疗器材和药品安全,安院长引进的这批药是他安排邓昌明送检并盖的章。”卢忠民靠在了椅子背上,像是总算将这最艰难的开场白说完了,“从邓昌明被调查开始,他一直就想暗中谋害。9月13日下午,他短信通知我,邓昌明刚被提审就突发心梗,会安排他转送省院来做手术,让我提前准备。”

  “然后他才打电话给安院长,正式通知他接收邓昌明入院,明面上假装你毫不知情?”

  “对。”

  “安院长安排楚大夫手术,而陈晓斓受你的指使给楚大夫送了一盒含有东茛菪碱成分的盒饭,目的就是想让他在手术过程中无法保持清醒,造成手术失误,让邓昌明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手术台上。”

  这是陈述句,但卢忠民下意识默默点了一下头,楚天成,曾经是他的爱徒,但是这小子带不亲啊。

  “结果你没想到楚大夫并没有吃那盒饭,他完成了手术。”展元均故意隐瞒了事情真相,“所以你们担心邓昌明一旦能再次开口,秘密还是会泄露,就安排了第二次谋杀。假借安如进入邓昌明病房的机会,让他死无对证。你们怎么知道安如想进入邓昌明的病房?”

  “陈晓斓发现安如去找了楚天成,并且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但是楚天成拒绝了她。安大夫就去查了值班护士表,发现当晚是陈护士值班,晚间就故意找借口和陈护士拉家常,目的就是为了在她的水杯中加入安定片。”

  “其实陈护士早就觉察,而你们也正好将计就计。事实上陈护士并没有喝那杯水,她一直就是清醒的。是不是?”

  “是的。”

  “药是谁换的?”

  “是她,主意也是她出的,她将地高辛液注入了氯化钠的药袋中。”

  “事发后,安如被捕,但你们并不知道安如进入了邓昌明的病房后得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邓昌明为防止被人陷害留了一手。他将这个分账本早就藏在了安院长的办公室中。他知道如果他一旦出事,安院长一定被牵连,追查安院长,必然会查到这个账本,迟早谁也跑不了!只是安大夫还没来得及进入安院长的办公室取走证物,她就被捕了。”展元均说完将他面前的笔记本往卢忠民的方向一推。

  那本子现在就像一纸血淋淋的诉状,压得卢忠民透不过气来,他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

  “安如被捕到交待这个账本,不过才几个小时,我就请到了搜查令!而你却可以赶在我们的人到之前取走了它。说吧,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展元均牢牢盯住了他的眼睛,“不要告诉我是许副厅长,他当时可不在我们刑警大队!”

  卢忠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这些人被翻出来是迟早的事了,他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抵抗,“公安厅的秘书处秘书长沈立恒,他是许副厅长的妻弟。他说刑侦队马上要搜查安院长的办公室,为了追查一本邓昌明留下的分账本,本子被装在文件袋里,封口处有根红丝线,让我提早动手。”

  展元均心一惊,痛心疾首啊,这个蛀虫果真就藏在公安厅!和当初他的怀疑一致,因为邓昌民被内审这事,只有纪委和公安厅高层领导才清楚。

  他当初去请示搜查令时故意高调行事,大张旗鼓,挑了个厅长早晨开例会的时间闯进去,张口就毫不避讳地汇报情况,请示搜查令。整个会议会大大小小十几号领导都震惊,展警官平时的确是风风风火火的个性,但也不至于如此毛躁!厅长见他那副迫不及待邀功的嘴脸,极为不满,粗着脖子吼了他几句。

  此刻展元均一招手向身边的警卫耳语几句,警卫匆匆离去。卢忠民知道,他们是去抓捕他交待的这些人的。他望着邓昌明留下的笔记本,就仿佛看到了邓昌明临死前痛苦扭曲的脸,指着他控诉,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逃,都得死!

  “卢忠民,”展元均突然叫他,声音不高却吓得他心又一哆嗦,“安院长为什么安排了楚天成去给邓昌明手术,你知道吗?那天楚大夫本应该下班回家,而值班的医生是张学玮。”

  卢忠民心里感慨,这个展元均心细如丝,连这么小的细节也注意到了,大事都交待了,这样的小事有何不能说的,“是我调开了张大夫,安院长在接到省院的电话前,我曾过去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说我晚上要找张大夫去确诊一名我的亲属。”

  “你为什么要调走张大夫?”

  往事在卢忠民脑海里浮现。

  他接到短信后,第一件事就是查了医生值班表,发现是张学玮当班。但他恨楚天成,恨他不为自己所用,恨他对新药品问题的穷追猛打,恨他是安院长未来的女婿,将来一定受安院长提拔重用,必然处处和自己争锋相对。

  何不借此机会也让他跌个跟头,一个医生最怕就是缠上医疗事故的纠纷。这次失利必然会对他的远大前程造成不小的打击。那么就借安院长的手,亲自断送他未来女婿的好前程。所以他赶在安院长接到电话之前,去了院长办公室。

  “老安,我一个远亲天生的心脏病,早前不严重,这几年上了年纪,喝点酒就犯心悸,大老远跑来省院,我想请学玮给看看,确诊一下。”

  安院长一脸疲惫,手肘支持在桌上,揉着太阳穴,看着他,很关切,“那让老冯给看看吧。”

  “不敢麻烦冯主任,学玮是冯老的门生,一样的,我和他一起会诊,就安心了。冯主任也忙,和楚大夫开新设备项目会呢。”他意图明显,就是想预埋个念头在安院长心里,楚天成当班并有空!

  安院长一笑,“这等小事你还来说什么,你自己安排嘛。”

  “诶,假公济私啊,我得知会你一声。”

  “你啊!太原则了。”安院长觉得他简直是小题大做。

  只有他自己明白用意,桥搭好了,安院长应该会顺着走下去。事实证明,他算得没错。当安院长接到省里电话时,立刻就想到了楚天成,手术重要,交给他主刀,他才放心。

  ……

  “因为我想让楚大夫去主刀,”卢忠民一咬牙,“他一直在追查新药品的问题。”

  展元均豁然明了,这条老狐狸,走一步看两步。

  “你知道安院长引进的这批新药的渠道吗?”元均冷眼瞧着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如此大的药品利润,不可能是从正规渠道采购来的,一定是走私或造假。

  “是私货。”卢忠民已经不想再挣扎,能交待的他都交待了,“是沈立恒介绍的蛇头,香港人,姓陈,我只知道他们叫他老三。”

  展元均朝做笔录的警官略点了一下头,表示审讯结束。他站起来,收回了桌上的笔记本。

  “可否给我——看一看。”卢忠民突然提出要求,就是这个本子让自己暴露,让他身陷囹圄。

  展元均一愣,这老狐狸,行,今天就让你死得明白,他将笔记本压在了他近旁的桌子上。

  卢忠民伸出一双颤颤巍巍的手去够那本子,手铐哐当一声磕碰在桌上,让他心惊肉跳,仿佛在说,打开它,一切就都结束了。

  页面栩栩展开……一页一页,标着日期,全是会议记录,手术流程图和药品摘录,一手漂亮的行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颤抖的手突然停了,卢忠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这,这根本不是所谓的分账本!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突然明白了,这压根就是一个局,做局的人正是对面这位展警官和这笔记本的主人!

  他一下跌陷在坐椅里,哑然失笑,根本没有所谓的分账本,更没有什么邓昌明留给安如的遗言。他一死,他们已经大获全胜,本来是他们赢了!可如今一切都晚了,晚了……已经于事无补了……

  展元均看了一眼颓废地堆在座椅里的卢忠民,阴霾的表情在控诉着内心的无比愤恨和懊恼,却没有一丝的忏悔。他收回桌上的笔记本,转身离开,刚到审讯室的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淡淡地说:“陈晓斓交待说她与邓昌明有私仇,邓昌明曾强奸过她,所以当她得知他被送来手术就一心想杀了他。”

  “至于为何她要乔装去偷这笔记本,她也推说是换药时听到邓昌明提及,她想坐实他的罪名,将来为自己争取一个宽大的机会。她把什么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并没有提到你半句。”

  那个颓败的男人突然抬起头,一双手像寒风中的枯叶一样哆嗦着,“你……你们……怎么可以……”,他说不下去后半句话,攻城攻心,计谋而已。这双手突然捂住了脸,嚎啕大哭,泪从指间流出来。陈晓斓,……是自己拉她下水,终也是自己辜负了她……

  展元均静默地看他最后一眼,转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他知道现在这个男人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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