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火苗
在经历过莫大的身心惨痛之后,郑楹仿佛豁然开朗起来,不再深居简出,开始学着爱出门,四处结交命妇淑媛,几乎每隔一日就要与别家贵妇交游,春夏间骑马踏青、听曲赏花,秋冬时围炉行令、温酒畅饮,只不爱在家待着。
众人慕其身份,见郑楹一来,纷纷围拢上来作陪,且极尽恭敬奉迎之能事,郑楹一走,就开始指指点点在背后笑骂她——
“听说这位殿下脑子不大好,好的时候是好,疯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詹将军那样要强的人,也根本管不住她,干脆撒手不管。如今两人在外当着外人都彼此不说话,在家里大约更是不和。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夫妻为何会如此?”
“曾听定国府里的下人传出过流言,说定国公曾骂她谋杀亲夫。詹将军想必也知道,两人定是为这撕破了脸。”
“哎哟哟这还了得,原本詹将军应是想借她平步青云,看来,他的如意算盘也没让他事事如意——找了这样的女人,不管也不是,管又管不了,只能啊,多给些钱,任她在外胡花,花痛快了,回家就能少给他找些不痛快。”
……
一代代的贵妇及侍女们就这样津津乐道地捕风捉影、大嚼着有关詹将军夫人的谈资,一直到郑楹去世多年后,这些星星点点有的没的旧事还是会被人时不时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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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永正二十二年年底,郑楹绝口不与丈夫讲话已一年有余。期间詹沛做过各种尝试,软的、硬的、不软不硬的,皆无成效。
腊月间一场风雪过后,詹沛染了风寒,一连数日高烧不退,整一个月过去才终于痊愈。正值天寒地冻的时节,因怕寒疾复发,詹沛并不出门去任上,也不肯留在卧房,只在书房中随意消遣时间——在病体沉重期间,他常心怀期许,盼着妻子能软下心来,即便不开口同自己说话,也走近来看视一眼,甚至于摸摸自己滚烫的额头,然而一次都没有。
郑楹非但对此不管不问,还依旧玩兴不减,即便雪花翻飞也照旧裹着狐裘出门会友。
詹沛依旧记得那天清早,自己一睁眼就感到浑身酸痛,双手冰凉而额头滚烫,必是病了,此时郑楹已经洗漱过,正在对镜画眉。
“楹娘,我像是病了……”
郑楹像没听见一样,妆容画好,又开了柜子去挑选衣物。
“楹娘,我真的病了,起不了身,楹……”
“陌如,”郑楹忽然扯着喉咙朝外高喊,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喊人去叫大夫来,为将军诊病。”
“将、将军病了?!”陌如惊问着跑进来——自打初识将军到如今,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闻他病。
“嗯,”郑楹随便应了一声,又正色道,“哦对了,再着人将泉音斋收拾好,我今晚先住去那里。”
“是,夫人。”陌如话音未落,已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不久,郑楹也裹着狐裘出了门。
詹沛躺在榻上,看着妻子从画眉更衣直至春风满面地出门,始终不曾回顾过病榻上的自己哪怕一眼,于是,病愈后,烧虽退了,心却凉了。而他看不到也想不到的是,这些日子里,每当行酒令时,素日明明精于此道的郑楹却频频缄口不言,到最后常喝罚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归。陌如既要帮忙照顾卧病的男主人,待女主人回来,又得跑去照顾酒醉的女主人,若不是因为年轻,也几乎要累得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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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眼看即将下雪,大病初愈的詹沛孤身坐在书房,看着熏炉中的袅袅轻烟,心境凄凉无比:竟真的彻底断绝了!
看着看着,詹沛忽想起一件旧时琐事,顿时眼神一亮——当年在屋外偶尔偷听到郑楹与陌如的主仆相谈……接着,头脑中灵光一闪,当即令近侍去叫陌如单独来书房一趟。
近侍听到后一愣,为难笑道:“陌如娘子这个时刻想必正在夫人身边伺候,小的去这么一说,怕……”
“怕什么怕,只管去叫。”詹沛一边说一边挥手令侍从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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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中,陌如刚哄林儿午觉睡下,便与女主人聊了起来。
“夫人不知,万氏那件事之后,将军虽看不出有什么,其实身体似乎大不如前了,不然前阵子怎会一病至此?夫人不在时,我还曾听他喊胸痛,而且……”
“活该。”
陌如还想说什么,一听这话,只好缄口不言,不久自己也犯了困,歪在一边沉沉睡去,郑楹走来为二人加盖了层毛毡。此时近侍来传詹沛命令,陌如虽在睡梦中,一听见将军要见自己,立时坐起,旋即又心怀忐忑地看向女主人——
郑楹因当初错怪了陌如,便暂且顺着陌如的意愿,搁置了将其外嫁的打算,但因知道陌如对自己夫君的情意,故而也常拿出女主人的款来明说暗示、令其安分。陌如倒也诸事顺从,许久以来主仆两个再无嫌隙,更如姐妹般融洽。
此刻,陌如从女主人僵住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她最是了解自己的主人,知道这不是好兆头。然而只迟疑片刻后,婢子依旧决然下了床,朝郑楹一屈膝,便跟随侍从出屋朝前面书房行去。
进到书房,陌如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走近,更不敢去看男主人,只低头看向自己足尖。
“陌如,你今年多大了?”詹沛看到畏畏缩缩的婢子,随口问道。
“回将军的话,陌如今年二十整。”
“那夫人为何还不放你外嫁?”詹沛追问。
“是陌如不愿外嫁,陌如想一辈子侍奉在您和夫人身边。”
“侍奉在我和夫人身边……”詹沛幽幽重复着,脸上似有缥缈的笑意,“步摇,很漂亮……”詹沛轻声说完朝外瞟了一眼,起身走近女子。
就在男主人离自己不过五步时,陌如因为极度的紧张开始呼吸急促,她猛然闭上眼睛,等待,抑或是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砰”地一声,门开了。
陌如刚睁开眼睛,见男主人依旧离自己五步之外,倒是不速而至的女主人已然逼近。陌如还没回过神,已被郑楹拽住胳膊一把推出了门外!
郑楹推出陌如之后,顺手将门重重关上。此刻书房里站着的,是她和她的丈夫,再无旁人。
詹沛牵动嘴角,慢慢朝紧按着门框喘气的妻子走去。郑楹听到脚步声靠近,却并不回身,只暗自阴冷一笑。待对方离自己一步之遥时,女子猛推开门,一步跨出门外,继而回转过身,阴骘地笑着、挑衅般直视着屋里那位同样直视着自己的男子,再度重重关上了门。
门隔断了两人互盯的眼神后,郑楹扭头看到旁边一脸茫然的陌如,平静道:“回去,接着午睡。”说着便往回走去。
陌如仿佛还在梦中,“哦”了一声,呆呆跟着郑楹往回走,回到内室后,依旧是一脸懵。
郑楹却十分平静,一指床榻,笑向婢子道:“接着睡呀。”
陌如又“哦”了一声,乖顺掀被在林儿身边躺下,半天终于回过神,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蒙着脸哭一阵又笑一阵。
就这样,折腾过仅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后,三人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对郑楹和陌如来说,一切都已回复原样,而此时在书房独坐的詹沛却难忍笑意——他已看透了一些东西,心头火苗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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