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险中险
林老头和鬼见愁一直等着红脸汉子回来,可红脸汉子一直未回来。
又过了一天,天完全黑下来之后,红脸汉子才姗姗而来。鬼见愁焦急的问道家中情况如何,红脸汉子先是喝了一瓢水,之后喘着气。半天才说道:“真是凶险,一言难尽。”
待红脸汉子喘息过来之后,将此次送尸的过程讲与林老头和鬼见愁两人。
那夜,红脸汉子连夜快马将与鬼见愁长相相似的尸体运送至莽虫县鬼坟村,一路上并无凶险。一路打探,第二日晌午之前便到了鬼坟村。
到了鬼坟村后发现,鬼坟村中果然有凶狠的官兵四处盘问,县中衙役、官差和村里的保长忙的一塌糊涂。
官兵、衙役见了红脸汉子之后,立马剑拔弩张的将红脸汉子拦住。
“你是何人?怎带尸体来此?”
红脸汉子按照林老头的交代,从容道来:
莽虫县有一条河流至黄河,我家就在两河的交汇处。今年入秋的一天早晨,我打渔之时在两河交汇处发现了这个小儿。我发现此小儿尚有气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便将此小儿救起,此小儿被救醒之后,仿佛受到惊吓,依旧神志不清,说不清家住何方,好人做到底,我便将此小儿养在家中,顺便给小儿找土郎中看病。
经过疗养,几天前,这小儿有所好转,说家住莽虫县,叫田小鬼。秋天那夜到山中刨坟之时遇见了诡异之事情,这小儿甚是害怕,胡乱奔跑中掉进了河中。
这个叫田小鬼的小儿好了之后,张罗着回家,我便给这小儿些盘缠。第二日,这小儿乘船过河之时竟遭到巨浪,船被掀翻了,船上的人虽落水,但都无恙,只有这小儿落入水中后没有上来。打捞了一两天才将尸体打捞上来,这回此小儿彻底没救了,我为小儿买来了寿衣,权当是积德了。入土为安,我便将这小儿的尸体送来了,交与父母后,我便回去。
红脸汉子按照林老头的嘱托将瞎话说的甚是圆满。
官兵衙役听了之后,赶紧找来保长。保长一看,认出这是鬼见愁,对官兵衙役说:“这的确是我村中前些日子刨绝户坟不见的小子。”
捕快、衙役和官兵将尸体看了个遍,这尸体之中无任何刀伤,便找来仵作。仵作一看,便说:“这小子确实是溺水而死,完全不用验尸。”
经过好一番盘查,官兵才让红脸汉子到村中去,保长将红脸汉子领导田姑家中。
田姑见到尸体之后,哭天抢地的嚎嚎大哭,哭的天昏地暗,在场之人无不为之流泪。
一长相端正的女子闻声而来,见到尸体之后,失声痛哭:“真不该叫你去刨我家的坟,那夜我娘难产而死,没想到你也散手归西了。”
红脸汉子注意到,官兵县衙中的人已将鬼见愁家围的水泄不通。一个捕快说道:“鬼坟村山后的叛贼几经逃亡,最终被驻守太行的官兵围在孤山之山,随后进行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两千官兵和两百暴徒无一生还,无一完尸。从小子的尸体看,这小子尸体完好,脚上没有厚茧子和血泡,断没有长途跋涉的逃亡过。我等可以断定这小子绝不是叛逆的暴徒。”
保长也说:“这小子世代都是老实人,只是这小子的确曾刨过绝户坟也曾踹过寡妇门。这小子早有财主家资助,日子虽不富足,但不缺吃不缺喝,着实没有造反当叛贼的动机。这小子刨绝户坟着实损德,客死他乡乃是罪有应得。”
捕快和保长如是一说,官兵将领看了看鬼见愁的母亲和房舍、粮仓,便全都撤走了,县里的衙役随后也散去。
村中有人说,客死他乡之人不宜在家中久留,今日日落之前需将这小子埋入坟地。于是,村中的热情之人七手八脚的帮忙打制棺材,没多久一具薄棺便被做好,将尸体放入其中之后,便要将其埋入黄土之中。
红脸汉子没有着急回去,林老头所嘱托的事情尚没办完。便按照林老头的嘱咐,找鬼见愁的母亲要一缕头发。红脸汉子如是说道:“这小子客死他乡,恐其在他乡想念母亲,需要孩子母亲的一缕青丝。我回去后将青丝放入孩子落水的地方,
让孩子与母亲的青丝为伴,防止孩子成为孤魂野鬼。”
红脸汉子拿到鬼见愁母亲的青丝之后,又在鬼见愁家的后院抓了一把土,用鬼见愁家里的水将土活成泥团,用白布裹住。众人不解,红脸汉子说道:“恐孩子思念家乡,便拿来故乡的水土放入孩子的落水之中。”
小子为横死之人,进不了祖坟,便在鬼坟村的乱坟岗之中胡乱的挖了个坑,将尸体草草掩埋。
林老头曾嘱咐过红脸汉子,让他务必亲自看到尸体下葬,并记住尸体下葬的位置。
眼见着尸体入了土,众人纷纷散去,红脸汉子拿着鬼见愁母亲的青丝和家中的泥土上了路。夕阳未下山之时,红脸汉子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红脸汉子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打算到镇上吃些东西再赶路。天似黑不黑之时,离镇上还有五六里。红脸汉子突然觉得身后有异样,一回头发现,方才埋入的尸体居然跟了来,离自己就一丈多远。
红脸汉子吓坏了,一着急竟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尸体木偶般的来到红脸汉子跟前,便一动不动。
这是典型的行尸走肉,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红脸汉子有些懵,但想到了身上带着套牛绳,便用套牛绳将尸体套住。
红脸汉子想,既然已掩人耳目,不如将这尸体胡乱的丢弃。可转念一想,不对,这尸体莫名其妙的从坟墓中跑出来,坟墓必然已被破坏,空空的坟墓被人看到之后必然更会惹人怀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搭。
红脸汉子壮着胆子将套住的尸体放到另一匹马上,待天完全黑下来之时,悄悄的返回坟地。举着火把一看,发现果然是坟破棺空。
套牛绳是宝物,红脸汉子将套牛绳从尸体上解了下来,用另外的绳子将尸体牢牢的捆住,尸体是从棺材盖中出来的,想必是棺钉钉的不牢。
将尸体放入棺中之后,红脸汉子将棺材盖盖上。便寻思着如何找钉子,突然想到马掌上有钉子,只是钉子小了一点,也就一寸来长。可这棺材板连一寸厚都不到,姑且从马掌上卸下几个钉子钉上。
红脸汉子费了大半天劲才送马蹄上卸下八个钉子,每个马蹄上卸一根。将棺材盖锭好之后,用手将坟土填埋好。
折腾了大半天,红脸汉子看了看坟头,便走了。马不能骑了,只有到镇上给马掌钉上钉子后才能骑,红脸汉子便牵着马朝镇上走去。
深夜之中,出来半轮月亮,依稀能将周围看清楚。走了一个时辰,隐约看到了镇上的灯火,红脸汉子很是高兴。
红脸汉子往镇上奔走之时,突然发现那具尸体竟出现在眼前,挡住了他的路。这下红脸汉子被吓得险些尿裤子,不知所措。
尸体五花大绑的站在前面,一动不动的站着。红脸汉子再度拿出套牛绳,欲套住尸体。
此时的尸体手脚都被牢牢的捆住,没法套。林老头反复嘱咐过,套尸体只能套手脚,要想套住这尸体,只能将绳子解开或割开。
红脸汉子虽然胆子大,可这次被吓的不轻,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来了一股风,将月亮周围的乌云吹走,月亮一下子亮了许多,亮的有些发贼,贼亮贼亮的。
红脸汉子心中暗叫不好,果然,月光一照尸体,尸体炸了尸。但见尸体满面狰狞,睁开了空洞的双眼,用獠牙咬掉了绳子,奔着红脸汉子扑来了。
两匹马被吓惊了,四散跑去。红脸汉子壮着胆用套牛绳去套尸体,尸体被套住了,可尸体被套住之后并不安分。
尸体被套住之后,反倒是抓到了套牛绳,用套牛绳来捆红脸汉子。红脸汉子虽然有力,但终究对抗不过尸体,最终被尸体用套牛绳给捆住,那个捆法与刚才捆尸体如出一辙。
红脸汉子哇哇大叫,但此地距离镇上尚有几里地,况且深更半夜的,哪里有人来救。
红脸汉子叫了半天,但无人前来相救。待红脸汉子不叫之后,尸体开始咆哮,那生意极其瘆人,令人毛骨悚然。
尸体很快扑到了红脸汉子身上,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欲将红脸汉子咬死。红脸汉子没招了,只好坐以待毙。
突然,一个鬼一般的黑影出现了,那个身影极其矫健,如同夜猫一般。“啪”的一道符贴到了尸体的脑门之上,尸体顿时一动不动。
黑影将尸体拉开,对着其念了奇怪的咒语,尸体便低下了头,老老实实的站在地上。
黑影随后将红脸汉子身上的绳子解开,红脸汉子起来之后。发现这黑影足足有八尺高,这人头戴斗笠,面遮黑纱,这人在深夜之中显得极为神秘且诡异,红脸汉子看了这人之后,不寒而栗。
“谢、谢、谢谢好汉……拔刀相助。”红脸汉子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个黑衣人半响不语,只是问了句:“这尸体从何而来?”
黑衣人模样虽诡异,但声音洪亮、响彻,有一种亲和力,让人听了之后很是舒服。
听声音,这人不像是坏人,但红脸汉子仍不知如何回答此人的问题。
“你将尸体从他乡运来,令这尸体远离故土,恐怕你永远脱离不了干系。我今天可以救你,日后便难说了。”面遮黑纱之人说道。
红脸汉子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断不能将运送尸体、以假乱真之事轻易讲与他人。
见红脸汉子不语,面遮黑纱之人说道:“也罢,你不肯讲与我,想必有难言之隐。好人做到底,我今天姑且将尸体帮你掩埋,以后之事,便全看造化了。见你行动匆忙,若有急事,今日你可放心离去,尸体由我处理。”
说完之后,面遮黑纱之人来到尸体面前,默念几声咒语,那尸体便如同被暴打的狗一般,乖乖跟在面遮黑纱之人的后面。
终于可以摆脱这死打烂缠的尸体了,红脸汉子心中很高兴,但转念一想,不对,林老头让他亲眼看到尸体下葬方可,鬼才知道这诡异的人要将尸体弄到何处。不行,得跟着这人和这尸体,得看着这尸体入土之后才能离去。
红脸汉子便跟在面遮黑纱之人和尸体后面,边跟着边说:“好汉你不知这尸体埋于何处,且由我来带领。”
“我早就看到你骑马带着尸体了,早就知道你身处险境。若不是我今日跟着你,你的命早已不保。”面遮黑纱之人说道,“说书的经常说关键时刻有人拔刀相助,但现实中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巧你遇到危机,又偏巧有人拔刀相助,除非神仙有这本事,但也未必赶趟。”
红脸汉子表面没有言语,心里说道,你早知道我运送尸体有危险,早怎么不说,偏偏让这尸体把我吓一跳,然后你在充英雄挺身而出。不过也难说,人家早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这人都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告诉你,你不信;出了事,信了也晚了。正所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通过这事情可以看出来,面遮黑纱之人虽是神秘,但心眼不坏,自己没必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到了坟地之后,面遮黑纱之人口念咒语,尸体乖乖躺在敞开的棺材之中,躺进去之后,尸体竟自己将棺材盖盖好。面遮黑纱之人在棺材上贴了一道符,之后便让红脸汉子填埋坟土。
“如此,你可放心回去。”面遮黑纱之人说道。
“万一再出来如何是好?”红脸汉子心有余悸。
“果真不放心的话,我在此守到天亮。天亮之前,你便走远。”面遮黑纱之人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红脸汉子仍旧不放心。
“若是再出来的话,我便与这尸体一同埋葬。”
听面遮黑纱之人这么一说,红脸汉子便趁着苍茫的夜色匆匆离去。天亮之时,到了镇上买了一匹马。为了怕面遮黑纱之追踪,故意绕了几个圈子,故此回来晚了。
“事情办妥并且平安回来便好。”林老头说道,“真是有劳你了。”
“哪里的话。”红脸汉子说完之后,掏出了鬼见愁母亲的那缕青丝和已经僵硬的土疙瘩,将这些东西统统交与林老头。
林老头对鬼见愁说:“游子远离故乡,需带有故乡的水土;儿子远离母亲,母亲的青丝便是陪伴。这青丝、水土可保你平安。”说罢将那缕青丝和已经僵硬的土疙瘩交给鬼见愁。
见物便是见人,母亲的头发黑中泛白,鬼见愁阵阵心痛、阵阵心酸;那个土疙瘩便是故乡水土,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涌上了鬼见愁的心头。
终日思家却不能归家。谁叫自己当时一时冲动,做绝了千古损事,这便是自作孽,鬼见愁流下了热泪。
鬼见愁流着泪将母亲的青丝和土疙瘩谨慎的藏入怀中,心中踏实许多。
“凡事皆有定数,如今你母亲以及鬼坟村皆躲过一劫且安然无恙,皆未因你而受到牵连,你应该感到欣慰才是。”林老头安慰鬼见愁。
红脸汉子走后,鬼见愁呆呆的发愣,心中甚是挂念母亲,也惦记刘家大姑娘,她的母亲怎会难产而死,这丫头才十八便没了母亲,该有多可怜。鬼见愁很想回家。
“我何时才能回家?”鬼见愁问道。
“一时半会你断然不能回家,对于你母亲和鬼坟村以及官府而言,你便已经是个死人。我这里是寿衣铺,做死人的买卖,没事的话,无人来我这里。你在我这里躲一躲风头,应该不会有问题。”林老头说道。
“是不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回家了?”鬼见愁有些绝望。
“未必。如今世道衰落,大明的江山已经摇摇不稳了,所剩时日虽不能断定,但估计长久不了。”林老头仰天长叹道,“大明的国号为明,这明字为一日一月,日月焉能同辉——可得同辉,但日月同辉之时甚短。大明江山便如同日月同辉,虽闪亮一时,但终究难以长久。”
“是不是等到大明覆灭之时,我才能回家?可这大明江山何日才能覆灭?”鬼见愁说道。
“江山的兴盛自有它的定数,非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你现在尚有血誓未兑现,等你为屠胖子报了仇,兑现誓言之后,再行考虑与母亲相见。不论如何,你现在都不能回家。”林老头说道,“你对殷杨有救命之恩,殷杨非为薄情寡义之人。等你二人干完该干的事情之后,等胡光棍造反之事过过风头,殷杨或许能为你想办法。到时候可以让殷杨用快马将你母亲从鬼坟村接出来,纵使大明江山尚在,你母子可于乱世之中在他乡隐名埋姓。但这几年之内,你们母子相见绝不是时候。”
鬼见愁甚是佩服林老头的见识,心中踏实很多,便说道:“到时候顺便让殷杨哥哥将刘家的大姑娘也帮我接过来。”
“呵呵,你这小儿,果真无赖。”林老头说道,“到那时候,说不定人家早已嫁人了。”
林老头的一席话说得鬼见愁破涕而笑。
笑罢,林老头与鬼见愁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面遮黑纱之人,殷杨曾提到过一面遮黑纱之人,莫非红脸汉子所遇到面遮黑纱之人与殷杨所遇到的系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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