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病中
她这一嗓子，里里外外人都打起哆嗦。
“来了，来了！二小姐晕啦？”小丫鬟带婆子进来，婆子到底有经验，下手就掐人中，又叫人拿了热帕子过来捂脸，还命丫鬟们揉手揉腿。
二小姐如此这般照料下，悠悠转醒，一行清泪顺颊落下。
真是，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啊！
这可怜的小美人哭起来，大伙又急了，大小姐恰逢时会上来打雷放闪：“你别跟我装，我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是姨娘生的，管不了你，好，让大太太来管，成了吧？”
明显，这句话如闪电一般击中了众人，一个丫鬟壮着胆子：“大小姐，您少说两句吧！”
婆子也插话：“天色不早了，要不大小姐您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们呢。”
言下之意，您啊，赶紧走！
林江月看着气氛微妙，随手搭到一个进进出出的小丫鬟肩膀了，“走，我们烧热水去。”小丫鬟迷迷瞪瞪就和她一起出去了。
“诶，你说这怎么回事啊，大小姐为什么要和咱小姐吵架？”
“你不知道，我怎么看你面生？”
“我是新来的。”
小丫鬟迟疑了。
“别介，妹妹，咱们都是伺候二小姐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小丫鬟也不怀疑，寻心居是赵家小姐的闺院，能进来的当然是赵家的人，大小姐带的丫鬟都在她跟前伺候，没少人。
“这样啊——”小丫鬟终于打出了古往今来所有八卦的第一免责话语，“我也是听人说的，”又加一句警告声明，“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和你说的！”
林江月头如捣蒜，大拍胸脯，指天发誓，小丫鬟就毫无保留地全说了。
事情的主要矛盾如下，赵家当年认祖归宗，冲州王都派公主来祝贺，赵大小姐接着这股风嫁进了福安郡的王家旁支，现在她想让自家妹妹也嫁入王家，巩固赵家和自己在福安郡的地位，但是赵二小姐一直不太乐意。想想也是，自己平白去做别人的筏子，有点心气的都不高兴。
看来，这赵家是个家大业大破事多的。
赵二小姐这一晕，就生起了病，什么东西都吃不下，靠着米汤水过活，家里也没请大夫过来瞧病，说是常这样，将养几日就好了，但林江月估摸着也有怕事情传出去名声不好的意思。很多人喜欢病美人，可真要娶来了一个病骨支离缠绵病榻的美人，怕也是消受不起、避恐不及的，实乃叶公好龙。
起先两日，有几位小姐打扮的过来探病，说不上两句话，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砸，“姐姐妹妹”啊的叫唤起来。
林江月看她们年纪和赵云慧差不多，问百灵这两位是谁？百灵是个热情的，关键是耐心还好，所以屋子的新人都丢给她调教，是以她虽然职位上也就是个二等内侍，但地位可不低。
“这两位是咱赵家的小姐，不过是堂亲。”
赵老太爷，也就是赵家现在的老爷赵淳来的爹，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商人，娶了一妻一妾，生下三个儿子。过世后，三个儿子分了家，另外两个儿子得了田产房屋这些硬货，赵淳来只了一些银钱，谁叫人亲娘还在，你老子娘走得早呢，可赵老爷争气啊，又借了些本钱去做灵药、灵植的生意，后来成了一户大族魏家的大客商，得了魏家家主的赏识，还娶了旁支的孤女做妻子。
发达后，他的两个弟弟来攀亲，赵老爷初也是不愿意多走动的，后来年岁大了，喜欢热闹，偏赵府里孩子不多，就对自己的堂侄堂侄女上了心。这样很好理解，什么恩怨都是上辈人的事，孩子又没做什么，还和自己有点血亲，善待也是应该的。于是就把两个弟弟的两个女儿接进府中，好生养着。
“那该怎么称呼啊？”林江月抓头，天枢陆的规矩，男孩女孩一块排行，还有就是分家了，孩子们就不在一块排行。
“我们是叫明小姐和千小姐，你且记下。”她俩一个叫赵淑明，一个叫赵淑千。
这赵淑明和赵淑千来探望的时候不是空手来的，都带着礼物，林江月虽然长在升仙山，人情世故也不是一窍不通，她知道这收的礼物以后是要挑价值差不多的东西还回去的，她自认记性不太好，索性找秦婆子要了纸笔，把何时何人探望送何礼品都记下，再交给海燕保存着。
明小姐特别大方，除了寻常的补药、衣服料子，还送了一盆蓝色的花，叫冰兰花，是一株灵植，林江月能感受到一丝丝渗出来的灵气。
“这花说是可以养病，务必放在床头。”赵云慧谢过就把这漂亮的花放床头了。
林江月却怕花放在床头人来人往磕着碰着不好，将其撤下放到床后去。
赵淑明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冷飕飕地问：“你是新来的吧？”又看她头上一点金玉也无，料想是个不受宠的，赵云慧可不会为她出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自作主张，家里的嬷嬷越发惫懒了，娟儿！”
叫娟儿的一看眼色就明了，竟然什么话也没说，甩手一个巴掌就打在林江月脸上，可怜她没想到会受此等侮辱，刚要发作就被人拉住，深知自己现在是个丫鬟，打骂由人，只能强忍作罢。
赵云慧怎么不知道这巴掌打的是丫鬟，气确实实实在在给她受的，强撑起来：“明姐姐，我屋里的丫鬟我会管教，不劳你动手，就是一盆花，我放到床头就是了。”
“那妹妹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别白费了我这一片心思。”
到了第三日，赵二小姐的病还是没起色，脸色蜡黄双眼凹陷，丫鬟里年纪最大的海燕咬咬牙去求了赵家的主母魏夫人，才请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是和赵云深一起来的，他一进屋，满屋子莺莺燕燕双眼就放光，看来这深少爷平日很得人心呐。林江月自然是站边上不凑热闹，不想赵云深嘱咐完大夫，直接把她拉到旁屋问话，众人又齐刷刷盯着她，一时如芒在背，好不刺激。
“听秦婆子说，你要了些纸笔，怎么，你还会写字？”
“就略识得几个大字，府里规矩多，我怕忘了，就拿纸笔记下来。”林江月又想到了山主的警告，她听闻有些大户人家很讨厌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哪怕是为了更好的做事也不行，谁知道赵家是不是这样，还是别说真话的好。
“难得你有这心思。”又谈起了黑水镇的气候，关心了赵二小姐的饮食起居，讲了几句做人做事的道理，林江月觉得他白长了一张江湖侠客的脸，竟然要在这里像个嬷嬷似的讲规矩，造化弄人。
七拐八弯之下，终于说起了重点。
“下个月……”
林江月竖起耳朵。
“下个月就是千秋大会，不管二小姐身体如何都要去的。你看要备下些什么东西？”
再过二十来天就是下个月了，林江月想起赵二小姐那颤颤悠悠喝米汤水的模样，一个寒颤。先前她还觉得这小姑娘有装病闹事的嫌疑，可这两天看样子是真病了，医生来得晚不说，药还没开呢就想着下个月怎么把人支弄走。
要不你们买两斤上好的人参切吧切吧切成片让她一路含着吊命吧！林江月十分想这么说，但是理智让她闭嘴，真说了，想必赵云深拼着五百两白花花银子打水漂也要让她好看的。
“这不下个月的事么，小姐现在还病着，要不再看看？”
“我说的不是二小姐，是你需要些什么。”
“那——请问云深少爷，这千秋大会是要做什么？”
“是祝农，还有祈愿冲州王基业千秋万代，之后几个大族的青年贵子贵女一起饮茶玩乐，若有相中的，回去请自家长辈商议婚事。想起来了，千秋大会在千秋畴办，那里有个马场，可能也要骑马射箭什么的。”
“那就烦劳少爷给我备下一套旧的骑射服来。”
“行。”
赵云深走了，大夫还在瞧病，面色越来越不对，嘴里不住说这不对那不行，又叫来海燕问情况。海燕是寻心居的一等丫鬟，平时要管着上上下下，哪里会知道的这么细，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望向林江月。
这屋里的丫鬟估摸是小时候长身体的那会没沾什么荤腥，一个个细胳膊细腿，没把子力气，林江月一个能打三个不带喘气，照顾病人总要搀啊扶啊抱的，得贴身丫鬟做，又是体力活，往往是几个小姑娘咬牙切齿使不出力，她看着可怜帮一把给弄成了，几次下来，屋里别管是芦莺、彩鹬、山椒还是海燕、白鹤、伯劳、百灵都默认这活是她的。
所以这几日近前照顾赵云慧的就是她。
得了海燕这眼神，林江月哪有不懂的，上前接话，一问一答，她口齿清楚，脑子转的又快，大夫很快问到了关键。
“有没有碰或者吃什么平日不曾见过的东西。”
林江月想了想，蹬蹬蹬跑到屋外端进那盆冰兰花，之前怕大夫来碰坏了花，摆外面晒太阳去了。
大夫一看面色就更难看了，“糊涂！你家小姐得的是气郁之证，脾胃本就受了损伤，怎么好放这东西在眼前。”
“可这是灵植，很珍贵的，不是说灵气养人吗？”几个丫鬟都附和，在她们的认知中，有灵气的东西价格不菲，对人都大有好处。
“无知！那肉食也是好东西，顿顿大鱼大肉也要吃出病来。这冰兰花的灵气偏寒，治疗热病是宜，但你家小姐本来就好几天没吃什么，再一受寒这胃口就更差了，不吃东西没气力，病怎么能好？”
“那怎么办！小姐会不会……”一向嘴快的百灵要说什么被海燕捂住嘴，“你给我闭嘴！”
“也别太担心，找到了病因就好，我再开些药，按时吃了就能好。再一个，要让你家小姐舒舒心，否则病也好的慢。”
大夫开的方子叫人抓了药，百灵煎好药端来，林江月照旧把个小姐扶抱起来，给她背后塞两靠垫。
药里大概有安神的成分，赵云慧喝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剩下几个丫鬟到屋外的墙角下开会议论，鉴于林江月这几日勤快的表现，她也被抓过去。
“这花是明小姐送来的！”林江月对照过她当时记下的礼单，“也是她嘱咐要放床头的。”
“十有八九是她故意的！”
“那她干嘛要这么做啊，不怕被老爷发现赶到乡下去？”
“她不怕的，”林江月想通了其中官窍，“这一来她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小姐的病症，二来她可以说自己不懂灵植的厉害，嘴巴长她身上要怎么说都行，到时候掉几颗金豆豆，还能罚什么？”
百灵气不过：“那怎么办，我们小姐白遭了罪？指不定那明小姐房里怎么笑话我们寻心居！”
“我不明白的是这明小姐干嘛要害二小姐，这冰兰花也没毒，只多让病好的慢一点……”这“慢”字刚出口，林江月就明白了！
“是千秋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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