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情不知所起(二)
“以前我和阿忱阿爹阿娘经常来这里,想不到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这铺子还能够维持下来。”白裳笑着。
“你似乎很怀旧?”彭良卿看着她。
“当然,能够留在记忆中的多半是美好的。”白裳说道。
“一直沉湎在过去的话,不怕走不出来吗?”
“怎么会?就是因为记忆中有这些美好的东西,才会一直提醒我脚下的路要如何走。”白裳看见彭良卿碗里的冰糖水开始变化,说道,“盛出来放久了会变味的,快点吃吧。”
彭良卿看着她,心底生出异样的感触。忽然问道,“四姨太太是不是你杀的?”
虽然只是句玩笑话,白裳却回答得很认真,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我不会杀下贱胚子,我只会折磨她直至死亡,杀人,还是算了吧。”
“你很有……想法。”
“从解剖学来说,男人的大脑跟女人的大脑构造完全是一样的,你这话虽然是在夸我,可听着本来就是看轻女性。”白裳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糖水,那西米晶亮晶亮的,如同她的含笑眼神。
“情不知所起。”彭良卿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极轻。
“什么?”白裳一抬头。
彭良卿笑道,“一碗糖清。”
“我爹虽然说你是读书人有大能的人,可我看你不像一般读书人,有别人没有的底子,气质非同一般。”白裳突然说道。
“你很聪明不过要小心不要反被聪明误。”
“这南城是花都,花市向来出名,不打算陪我去看看吗?”走出了铺子,彭良卿问道。
白裳笑了,“现在是晚上,哪有晚上观花的道理?不如白天看得透彻。”
“只要花朵足够赏心悦目,不管白天还是晚上,看着都是一样让人恋恋不舍。”彭良卿看着白裳,那目光洋溢着动情的光芒。
白裳对上他的目光又慌忙移开,说道,“还有几条街的距离,走吧。”
经过了戏院,听到里面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南剧,那唱腔独树一帜,与别处不同。彭良卿早就耳闻这南剧有“小京剧”之称,今日只模模糊糊听得一两句,虽然听不真切,却是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一看身旁的白裳似有低迷之色,想起她母亲那年刚刚去世时,所有的辛酸苦辣全噎在喉咙中,半盏茶的功夫缓过来便说道,“你不是本地人,我是也算半个外地人,都是门外汉,今日不看也罢。”
“彭大侦探。”
“叫我良卿。”
“……”白裳思来想去叫彭大侦探“良卿”并不合适,然叫了如今最时髦的“先生”,“彭先生,我知道你一番好意,可不必担忧,不必处处掂量着我的心情说话。”白裳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像你这样的女子,要有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彭良卿久久凝视着她,眼神有了流溢的色彩,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白裳一听,稍微变了脸色,她是这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含义?只轻轻笑道,“我徒长了一副女孩子的模样,却浑身是男人的倔强和要强,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人真正想要真正喜欢的。”
花街的灯火很明亮,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水后,这几天的天气是出奇地晴朗。店铺都把花摆放到了门口外。一条街远远望去,各色花卉竞相争艳,香气弥漫,映衬着灯火,如同仙境。
彭良卿一边走一边很有兴致地看着,很多花卉是他不认识的,白裳一一细说,彭良卿忽然觉得她懂得的东西超出了想象。不知不觉就走了很久。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所有事情?跟我在一起,你就那么放心?”彭良卿觉得她有些不可思议。
“既然都出来了,还有问的必要吗?撇开之前的事情不说,连我爹都称赞的人我都觉得不会是个不可信之人。”白裳回答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是乱世,你就不怕我把你绑了,然后卖给老鸨子当陪客?”彭良卿的语气一半是调侃一半是认真担心。
“如果是平常之处,这话我信,可东山一片不是有钱就可以安住的地方,那里的人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岂不可笑。”白裳立在晚风中,额边几丝长发随风轻轻扬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替她拢起来。彭良卿动弹了一下手,终于还是没有伸起来。
“你这等心思,可以做女中诸葛。”彭良卿看着眼前的佳人,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他从来没有这样失神过。
“晚了,我该回家了。”白裳站在一株石斛兰旁边,娇丽动人。
“喜欢什么花,我送你。”彭良卿问道。
“我心领了,不必了。”
“你是在跟我客气,还是在推开我?”彭良卿直视着她的双眼。
白裳避开他灼热的眼神,说道,“你拿我当朋友,我也拿你当朋友,朋友之间有心就好,不必破费。你虽然是做侦探的,可大户有大的难处,这些没有必要破费的还是不必了,我不看重这些。”
“白小姐,你竟这样……”彭良卿忍了忍,“狠心”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遂说道,“你竟这样叫我难忘,早听说这南城女子明理知心,如今我信了,真如这南城凉汤一般,让人把这南国之地的湿热烦闷统统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白裳闻言,只是笑,“你过奖了。”
彭良卿要送白裳回白公馆,因为已经很晚了。
白裳说道,“可以送我去西区青山路528号吗?”
街上行人绝迹,无人不乐。
“不用送了了,我没那么傻,路上小心,我走了。”白裳说完,转身要打开车门,被彭良卿拉住了。
“白小姐。裳儿?我能叫你裳儿吗?”彭良卿从身上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心,说道,“这几天我应该还在南城,这是我的随身物件,如果你遇到任何事情,拿着它,就会找到我。”
车内光线很暗,白裳凭借手感猜不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彭良卿看着她进了门,才吩咐开车回去。
白裳大喊了一声,“玫瑰,我喜欢玫瑰,白玫瑰。”
车里的人嘴角微扬,弯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当天晚上彭良卿喝得酩酊大醉,商陆远远站着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灌下去,却不敢劝,下人过来问,商陆赶紧挥了挥手,下人们心神领会,都急忙退了下去。上一次这样喝醉是什么时候,彭良卿已经不记得了,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面对一个女人,竟然这样心有余力不足。他醉眼朦胧地举起了桌上的花瓶,被商陆死死拦下了,求了几句,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白裳拿出彭良卿给自己的东西一看,是一枚成人拇指头大小的麒麟状私章,用极好的白水晶雕刻着花纹而成,手感很顺,剔透冰凉,质地有些年头了,是不可多得的,雕工却是新的,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把麒麟的威武神态都咄咄逼人地体现出来,雕成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对于这类东西,彭良卿也颇在行,家里的铺子不缺水晶这类东西,质地却完全比不上手中这件。如果用来把玩,是不错的物件。白裳靠近灯光一看,底部刻着“未见”的字样,突然意识到这是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怎么会给她呢?她想起今日的出逃,偶然遇到那个与平常不一样的彭大侦探,觉得新奇,心里微动,心里甜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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