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怒火（二）

　　微扬缥缈的雨雾轻轻遮住妇好的视线，她恨不能转身走开。

　　她不甚介意自己的难堪，也不曾觉得此般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嬉戏有何不妥，可日光微雨下那两人郎才女貌的模样有些刺眼，因着这，她便觉得自己应该走远些，否然滂沱大雨不知何时而至，淋浇成泥的仅是她自己罢了。

　　“妾身不知大王与姜妃正在此雨中游赏，扰了雅兴，请大王恕罪。”

　　姜如笙是不敢说话的，她也的确没了说话的心情，自打侍寝第一天开始，她就是一朵已经失了春风和煦夏雨淋漓的枯花，错过正当盛放的季节，只能在漫天飘雪的冬日里悄悄蜷缩在一角，娇美的眼睛半若空洞，任由武丁将她揽在怀里，当做一个道具。

　　方一瞬，武丁那满眼火焰一般的怒目却如同她身上的雨雾一般被浇灭了，微凉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子妃向来如此不拘小节，寡人与姜妃自然也不会怪罪，如今佳人在怀，天降美景，何人还有心思去在意其他？”

　　不说旁的，便是那其他两字叫妇好听得实在难受，她将低敛的头缓缓抬起来瞧着武丁，那清亮的目光宛若西边部落进贡而来的华美锦缎一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闪着柔亮的光泽轻轻缥缈飞扬在这茫茫雨雾中，嘴角挂着不咸不淡恰到好处的笑意，“大王所言极是，身为其他，便该有其他的姿态，自是不该在这里碍大王的眼。”

　　说罢，便行礼要退下，却听武丁道，“姜妃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子妃果真好眼力将寡人一直忽视的美景呈于寡人眼前，为此，该有赏。”武丁漫不经心环视了四周，唯有渺渺雨雾映入眼帘，天上日光渐渐隐入暗云之中，那雨雾也似是有些重了，“雨天湿气重，寡人便送子妃慢行。”

　　说罢，身后的下人将一柄伞呈到妇好身前，甄意方要将它接过来，却听得妇好道，“妾身自来爱雨，饶是这雨滂沱微蒙瞧在妾身眼中仍是极致，大王仁慈，可这伞却不是妾身想要的，既是不想要的，大王赐予旁人便是。”

　　她此言针锋相对仍是不满于武丁方才口中的其他，既然她是其他，那他就是她不想要的。

　　武丁自然听出了这话中的意味，妇好一向伶牙俐齿，可如今这般字字戳心，他又岂能容忍自己沦为不想要的。

　　丹眸微缩便冷然笑起来，“寡人的赏赐岂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便罢吗？”

　　情绪陡然升腾起来，甄意只想着这般下去妇好定会惹怒武丁，便赶紧将那伞从下人手上拿起来，撑在妇好头顶，“娘娘，这样的雨天，大王赏赐伞是最好不过的，娘娘实在不能再贪玩任性了。”

　　妇好淡淡瞧了眼一直依偎在武丁怀中的姜如笙，只一眼便收了目光，躬身道，“前方美景繁多，妾身便不碍着大王眼了，先行告退。”

　　说罢，便头儿不回朝原来的路回去了。

　　隔着雨雾，那道身影如此凌厉笔直，武丁心头似是被人猛地敲了一记闷棍，原想气她，没成想竟是自己被气得万分郁结。

　　冷然收手放开姜如笙，“寡人今日累了，姜妃先回去吧。”

　　“喏。”姜如笙淡淡行礼，转身进了雨雾，那唯一一把备用的伞已经被武丁赏给了妇好，她便只得在雨雾中走回去。

　　妇好看得出来，武丁是故意激怒她的，应是武丁骨子里的孩子气，故意在她面前展现与姜妃的伉俪情深，本该忍气吞声将那份恶意咽进肚子里，可她就是忍不住，因此回到青鸾殿之时，她心中便后悔起来。

　　甄意用温水沾湿了帕子为妇好细细沾去面上水雾，“娘娘其实大可不必郁结，奴婢瞧着大王与姜妃貌合神离，并非真心。”

　　竟连甄意也瞧出来了，妇好心头便愈发不是滋味，想着那一眼看着姜妃的时候，武丁怀中的女子好似一枝凋谢的娇花，“姜妃应该也是察觉的，她那样深爱大王，却被大王这般对待，换做是谁都不会开心。”

　　一股油然而生的亏欠之感在五腔六腑游离徘徊，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令她狠狠皱起眉头。

　　再一抬头，便见得庭院中正走过来的胥莞，那张脸被伞遮掩了一半，妇好只见着那一身水波蓝的衣裳与端庄优雅的步伐便猜得出来，她起身去迎，便见着伞方一将她的脸露出来，那杏眼与黛眉正蹙成了万分心急的模样。

　　胥莞进了正厅一把便握住妇好的手，“阿嫮，听闻方才你在御园见得了大王和姜妃，因着姜妃受宠之事，竟与大王顶嘴了吗？姜妃如今连着承宠，大王袒护也是应当的，你切不可一时着急惹祸上身。”

　　妇好正心想着宫中谣言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便将胥莞缓缓拉到案前，两人坐下才与她道，“莞姐姐莫要着急，我方才是在御园见得了大王与姜妃不假，可与大王顶嘴之事却是无稽之谈。”

　　这赶过来的一路匆匆她心中想了许多最坏的结果，如今听得妇好这样说胥莞这才松下一口气，只是眉头上凝成的关怀并未减掉半分，“阿嫮，我们与姜妃算是姐妹，万不可因着大王之事坏了着许久的姐妹情分。”

　　宫中的恩宠如同虚幻缥缈的梦是不会长久的，却是女子之间彼此的陪伴更真实些。

　　提及姜如笙，妇好心中正是一股愧疚，“莞姐姐多虑了，实际上大王初次召姜妃侍寝，是我与大王说的，姜妃一心爱慕大王，我不过顺水推舟成全了她，实在算不得会坏了与她的姐妹情分，倒是如今姜妃还肯不肯理我应是另说了。”

　　胥莞听着这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此话何意？”

　　妇好便将姜如笙那枯萎冷淡的模样说与胥莞听，两人边说边谈论着，不觉外头原本雾蒙蒙的小雨果真渐渐汹涌起来。

　　日光隐在暗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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