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爹娘?
草垛旁边就是济世药铺的院墙。
药铺门头上,匾额隶书“济世堂”。黑底红字,字迹斑驳。
这是一个前店后房的小院。
院内堂屋中,胡掌柜坐在桌前,妻子在土灶前忙着做饭,不见多少炊烟。桌上是一小盘咸菜,和两个窝头。
胡掌柜本名胡进。年逾五旬,头发半白,穿着还算厚实的棉袄,抽着烟袋唉声叹气。
胡太太端过一晚白菜汤,问道:“老爷,听说对门又降价了?”
胡掌柜含着烟袋颓然点头。
胡太太递过碗筷,解开围裙,叹了口气:“咱先吃饭吧!”她把两个窝头都放在了胡掌柜的碗中,自己盛了小半碗白菜汤就着咸菜小口吃着。
胡掌柜在桌角敲了敲烟袋,拿过一个窝头放进胡太太的碗中,自己拿起一个埋头啃着。
胡太太看着碗里的窝头,眼角泛起泪花:“都怪我肚子不争气,没能给胡家生下一儿半女....”
胡掌柜沉默半响,神色更是落寞:“算了,没那个命,享不了那个福...”
胡太太抽泣道:“这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
雪下得更大了。
吃过饭,胡太太将半旧的棉被铺在炕上,伺候着胡掌柜的洗脚。胡掌柜坐在炕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胡乱擦了擦脚,袜子都没穿,拿过棉袄披上肩上,掀开门帘快步走了出去。
胡太太急道:“老爷,你干什么去?”她慌忙丢下手中的家伙事儿,跟了出去。
小院后门外。胡掌柜弯腰站在自家的草垛前,奋力往外拖着一个人。跟出来的胡太太也顾不得询问什么。几步上前帮着胡掌柜,将已经昏迷多时的喻言拖了出来。两人抬起,向屋里走。
喻言躺在坑上,仍在昏迷。胡太太一边从盆里捏起热毛巾,两个手来回的倒,敷在喻言的额头上,问道:“老爷?”
胡掌柜坐在桌前,又拿起了烟袋含着,叹了口气,道:“这小叫花子这两晚一直在咱家的草垛里躲着,天黑了就来,天亮了就走。我偷偷躲在后门看到他冻得够呛,一直想帮帮他,但咱家——哎!这会儿下这么大的雪,我担心他冻出个好歹来,就去看了看...”
胡太太没有对自家老爷这种“穷善”说什么,她一直觉得这辈子跟了这么个男人,不管家里的日子是不是过得苦,她都知足。
她拿着湿毛巾,给喻言擦脸。这时,喻言的真实面目漏出,瓜子脸,有棱有角,两道浓眉下,一双讨喜的丹凤眸子。
胡太太把毛巾放在盆中,帮他压了压被角,心疼地叹了口气:“唉,多俊的小子,差点儿给俺冻煞了!”
喻言这时已经醒了,眼睫毛动了一下。但他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本着鸵鸟心理,先躲了起来再说。
胡掌柜抽着烟袋,越发的惆怅。
胡太太起身将白菜汤倒进锅里接着还未彻底熄灭的炉火热着,她想了想又拿起晚饭故意省下的窝头,用碗装着放进了锅中。
胡掌柜起身为喻言把了把脉:“没事,这孩子脉象挺有劲,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胡太太应道,她走过来坐在炕边,声音很轻问道:“老爷,这孩子醒了怎么办?”
胡掌柜叹了口气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子,胡太太的目光跟着。胡掌柜又回到椅子上,叹气道:“唉,我这不是正犯愁嘛!咱这要是买卖好,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碍事,可咱这买卖——唉...”愁呀。
胡太太看了看喻言:“老爷,要是这孩子今晚冻死在咱门口,那不碍事,咱们权当不知道,顶多扛到野地埋了。可这抱进了屋,他要是再活过来,咱再把他撵出去可有点伤天害理了。”说完盯着丈夫,双手交错互相拧了拧。
胡掌柜感叹道:“是呀!”
胡太太突然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期待,又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您看咱家没儿没女得,要不咱认他当个干儿.....?”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辈子身下没有儿女,胡掌柜觉得自己对不住祖宗。胡太太这个提议明显让他有些意动,但一想到家中的情况:“可咱这~唉——我明天出去看看有什么来钱的活计。”。
喻言躺在那里,听着夫妻的对白,心中感动不已。此刻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睁开眼道:“这是哪呀?”
胡太太一惊又一喜,她慌忙起身端过白菜汤和窝头:“孩子,你先吃上一口再说话,来吃,孩子。”说着把窝头凑到喻言嘴边。
胡掌柜指挥道:“白菜汤,先喝白菜汤暖暖胃。”喻言接过大碗,眼泪止不住的流。
胡太太半坐在炕沿上,撩起衣服擦着眼泪。随后转过脸,看着喻言狼吞虎咽的吃。此刻,她脸上充满了明媚的慈祥。
胡掌柜不敢看,侧过脸往一旁望去。
喻言三两下将东西咽下肚子,就势将碗往炕边一放,一股脑爬起身跪下,在炕上给夫妇俩磕头:“爹!娘!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二老今日之恩,来日我必将....!”声音哽咽而真诚。
胡太太受不了,试着眼泪撇开了头。
胡掌柜稳住情绪,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面带喜色,赞许地点头:“嗯!嗯!”
他坐在炕边,扶起喻言,问道:“先坐着,先坐着,家里还有人吗?”
喻言眼里含泪:“没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爹!娘!求你们收下我吧!”说着又要磕头。
喻言两辈子都未见过自己的爸妈长什么样。胡氏夫妇今天的作为,他这一声“爹娘”叫得无比的真诚,同时他心中也充满了渴望。
胡掌柜忙把他按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喻言道:“我姓喻,单名一个言字。”
胡太太喜目含泪,走过来,用手量了量喻言的腿长,然后爬上床,打开箱子,拿出一条旧棉裤,“儿呀,等着,娘这就给你改改棉裤!多大啦?”
这个问题把喻言问住了,上一世他活到二十岁。现在这个身体虽说与自己十来岁时一模一样,但是他真的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多大了,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踌躇道:“娘,我不知道...”
胡太太又一次掉下了眼泪:“我苦命的儿呀。”
喻言的头低下了,不知为何,泪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
周掌柜看看外边,想了想,“喻言?喻言?好呀!好名字。儿呀,我见你出口成章,可是读过私塾?”
喻言不愿骗二老,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太过惊世骇俗,告诉他们可能不仅消解他们心中的疑惑,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权衡利弊之后,他谎称自己只是在要饭的时候,趴在私塾窗外听过一阵。
胡太太就着油灯一边改着裤子,一边与喻言说着话。喻言大多时候都是一问三不知,胡太太仍是乐此不疲,她压抑心中几十年的母爱,这一刻终于在喻言身上找到了寄托。
夜已深,大雪渐缓。
屋中三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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