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许个愿给我
“穆少爷,放个许愿灯给我好吗?”我看着他笑得轻盈,我知道那星星点点的莲花灯映得我脸上的粉黛生机勃勃,不像个凡人。
他还是那样的不爱说话,即使是这样需要表达的时刻,不是来道歉的吗,怎么挠着脖子不说话呢?只有他的大眼睛在眨巴眨巴,每当他转眼,眼白就一晃一晃的,眼睛真大,能掉出故作深沉的稚嫩、惭愧和欣喜来,我虽然气,看得还是很认真的。
他低头看了看我,又摸了摸口袋,就转身去买灯。
我站在原地,看他高高大大的背影消失在烟火中又从烟火中现形,他手里拿着毛笔,笔尖我油墨沾了两条在裙边,滑稽可爱。他吃力地捧着摊位上最大最繁复的几朵莲花灯,那就是我和小黄鹂从前远远摸过的花灯。我恍惚想到他家里堪比这租界边最大的寺庙的屋檐、琳琅满目的茶罐和茶碗儿,这些真是我从小到大最大的眼界了。
“写吧......”他用笔尖怼了怼愣神的我,大眼睛眨巴眨巴耳朵都泛着红,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不是这个样子。
我抬了抬手又刷地放下,“我一个字不会写。”我的语气很冲,理直气壮地带着脾气,呵,他又提醒了我,我是来打他的脸的,“你觉得我会写字吗?我根本只会唱戏!”
他看着我笑什么,牙齿小小的一排,“别着急,等一下。”
他放下所有花灯,又放在我怀里一个,笔也放在我手里,耐心地掰我的手指摆好握笔的手势,他也很白,手一交叠,我的手还是显得晃眼,我扭过头看远处的河天交界,他凭什么让我的血液都冲到指尖。
他绕到我身后,一手托着抱灯的胳膊,一手握着我拿笔的手,隔着我的锦缎粉戏袍,他的手也烫得像被花灯映过。
“看着。”他用下巴轻点我的头顶,我才转过头来。
“嗯......”他想得认真,习惯性地咬了咬笔杆,把我的手也带起来。
“嗯?”我的不耐烦装得不到位,赶紧皱了皱眉头弥补,“你少卖关子!”
我虽不识字,戏园子、药铺、茶馆甚至穆府的裱画我还是见过的,这五个字写得一笔一划,可笔尖抖得着实不太美观。
“不要抖。”
“......是你吧。这念什么?你可不许骗我。”我声音很大,都有人看过来了。
“愿廷似蝴蝶。”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从不骗人,会被父亲打。”
呦,大户人家的家教值得称赞,“蝴蝶何解?”
“美丽又自由。”他松开我的手点灯。
这灯质量真差,尤其是这蜡油,晃得我眼睛泚出眼泪来,这是什么破灯,除了渐行渐远地晃着粉的黄的光晕,漂亮得胜过最近的星宿......这蜡油质量真差。
我不敢抚脸,一则妆会花,二则会露怯呢。
“廷也许个愿。”他又抱了一个给我。
我故意伸出指甲精心修剪过,又涂了蜜膏的手指点了点嘴唇,装作思量周全,“廷只有一个愿望呢,”我歪着头看他,一缕黑发搭在鼻梁上等他帮我别过耳后,“穆翰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别无他想了......”我的嘴巴撅得到位吧。
他看着我出神的样子,和卖包子的伙计不同,他看得是我眼底的银河,他是在银河漫步的伏羲......
“太假了。”他扫了我一眼噗地笑出来。
......算了,今天不玩算了,拉倒了,这劲儿我今天算是顶不上去了,我走了,我转身就走,“穆少爷我突然头痛得很。”我掐指抚了抚头,很敷衍,甩了粉袍就走。
“假我也写。”他冲我的方向大喊一句,大概知道我没走远。
我挑了个他看不见的、不远的夜市长廊坐下,双手托腮看他的背影,我不在乎这一脸快要花掉的胭脂灰有多荒唐。他折过长腿跪在花灯前写字,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温柔地推远那蓝绿相间的彩灯,他坐在河堤,长腿盖过草地很大一块面积,这两只花灯在风水浪涌下漂流向同一方向。
嗯,很到位。有个词叫点到为止,话也说了、灯也放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从袖筒里抽出十郎的折扇,转身回戏园子,转身的时候恍惚看见一段粉袍消失在不远处的墙角。
我们唱昆曲儿的全福班是个小班子,在沈班务和梅来的穿针引线下接了些极易生财的活计。
我们经常要去码头为坐船的洋人唱戏,他们只识黛玉葬花和嫦娥奔月,他们找来我们并不分曲种,我们这个昆曲班子也要从头学起,我竟忙了起来。
听梅来说,那个年代竟然有个荒谬的说法,出海是忌讳有女人的,我被他安排来顶替花旦的位子,我不喜扮女人,我人微言轻,他让我考虑大局,我无法拒绝。
后来,二少爷有时来戏班子大院儿门口吃早餐,我也开始佯装偶遇,他偶尔来,可我每个清晨都比鸟起得都早地等他,在路上接头说说话。
小黄鹂激动地指了指穆翰,我偷偷打他的屁股,“手拿下来!”
我不经意走近他,“怎是这样的表情?”他拽我的袖口。
“后天要去码头坐船了呢。”
“坐船做什么?”他手用了力。
“唱戏。”
“给山西票号来的孙大帅唱?我父亲后天就是在码头送他们。”
“山西......票号?财政部长?”好像不是唱一曲的事情了。
“父亲说他家也搭戏台,会带人回家。”他声音变弱了。
“说......说是有洋人呢。”我真的开始慌,小黄鹂攥紧我的胳膊,“戏班子没安排我跟他去呀,穆少爷,他和梅来和两个武生去,就只有四个人呀......”
我抓着穆翰的手,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会被放大的,我从未这么仔细地感受过被路人撞击身子的力量,我的手心全是汗......早市人潮汹涌,我们三人仿佛随时会被他们冲散。
他张了张嘴,有什么话憋着没说出口,“......我和阿令说一声......你不会有事的。”他身材那样高大,影子也盖不住我的身子。
“阿令是?”我一整个被灌了铅一样。
“父亲的......小侍卫。”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有什么用?”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以为我在担心自己会死在海难上吗......
“廷,父亲虽是个亲王,但时代多变,他是要看孙大帅脸色的......”大庭广众,他抬向我脸庞的手又垂下了,“我只能保你安全......”
我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他的父亲比他的天都大,我只是个唱戏的知音。
那年我们年纪太小,之间总是差了一层什么,我是条漂亮小金鱼,没手没脚,在缸里时被人可爱得紧,在浪里时怎样都是在和自己挣扎。
出海的前一天,梅来莫名其妙来我房里,叫我脱了衣服看看背上的伤,“真好,已经看不真切了呢。”他怜惜地、像我那天抚过他的眼角一般抚我的背。
“孙大帅缺几个唱昆曲儿的?”我转身打掉他的手。
“嗯?我们就是去唱段戏就回来呀。”他一脸疑惑,小手揉得可怜兮兮。
我坐起来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带他跌在床上,紫缎袍子挂在小臂,只盖住了我的腰,我爬上去,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用凌厉的带着驼峰的鼻子顶着他的翘鼻,
“恭喜你要进府了,小梅梅。”我用唇贴过他瞪得发红的眼睛,说得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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