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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节 捣毁机器运动


  朱敬伦很快就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不能光责怪老百姓的嫉妒心理,主要是自己推出的这些制度,确实根本就没什么作用。

  广府银行成立之初的目的是推广纸币,所以朱敬伦直接以权力给了广府银行在广東境内的独家纸币发行权,广府银行的纸币就是广東的法定货币,后来大明建立之后,广府银行纸币直接变成大明的法定货币。

  这种带有央行色彩,主要业务是印刷纸币和帮助政府承销债券的银行,如果还能赔钱,那就没天理了,事实上由于朱敬伦的厚实家底,加上后来收购了汇丰银行,做足了准备,通过汇丰银行的渠道,广府银行的纸币推广顺利,不但在大明流通开来,甚至在上海等口岸,都是最主要的流通货币,其他银行的银行券根本就无法竞争,去年上海金融危机之后,麦克莱恩离职之前,通过收购在中国的外资银行,更是彻底的终结了这些银行发行银行券的业务,用广府银行纸币替代了这些银行发现的银行券,现在广府银行纸币甚至渗透到了清廷内陆。

  截止目前为主,广府银行尽管本着稳健经营,以推广为主的理念,也已经发行了八千万两的纸币,无形中相当于增加了八千万两的资本金,通过贷款给其他银行,甚至仅仅是提供授信,每年就是好大一笔利润,掌握了货币发行权的银行,自然利润丰厚。

  利润丰厚,就能高薪聘请人才,哪怕是学徒,也可以吸引到那些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

  在这种高薪银行中工作的人,也确实不是普通意义的职员,即便是最穷的学徒,在三年学徒期间,每个月也有二两银子的薪水,比普通行业下苦工的工人公子还高。

  所以朱敬伦还在银行推广他的理念,就如同后世的国有银行给员工增加福利,势必也无法赢得外人的好感一样。

  说白了,在不需要的人身上试验新制度,太形式主义了,完全为了推广而推广。

  看到外界的回馈情况之后,朱敬伦很快就进行了反思,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但是他并不气馁,新制度的推广,不可能那么一帆风顺的,后世日本人也不是一瞬间就建立起了他们的管理制度,那都是慢慢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但是朱敬伦看到,在银行是行不通了,而且必须是真的找一个完全能起到作用,真真正正技能让员工受惠,又能让企业得利的企业。

  朱敬伦很快就想到了工部尚书陈启沅家的缫丝厂,继昌隆缫丝厂。

  继昌隆缫丝厂尽管是工部尚书家的产业,但是依然是一家纯粹的民营企业,照章纳税,而且主要产品都是用来出口,高度融入世界市场,也就不存在国内的人情关系,不会出现有人可以巴结尚书才合作的情况。

  继昌隆缫丝厂的工人也是真正的产业工人,一个女工的月薪不过一两半,男工工资也不过二两,就这还算是同行业中工资水平最高的。

  另外陈启沅当年办厂时候的初衷,就是有富民的念头,有带领乡亲一起致富的理念,他一直在说一句口号,“让一个人做十个人的活,拿两个人的工钱”,这不断是他的初衷,也是他用来说服其他乡绅办厂,以及对外宣传的宣言。

  可是当朱敬伦找陈启沅商议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坏消息,继昌隆缫丝厂竟然被毁了。

  就在陈启沅陪同朱敬伦去法国世博会的时候,有对机器缫丝敌视的人聚集起来,先是砸毁了陈启沅邻村学堂村他堂兄陈植渠、陈植恕两个举人开办的裕厚昌缫丝厂,紧接着来到河对岸,陈启沅所在的简村砸毁了他家的继昌隆缫丝厂。

  陈启沅成了尚书之后,他家也就成了当地望族,当地官府也格外的照拂,老百姓也不敢招惹,结果他家反而放松了警惕,邻村的缫丝厂被砸之后,才想到要找村民护厂,但是已经晚了,陈家的族丁赶去阻止之后,反而跟暴徒们发生了冲突,最后竟然引起了一把火,将缫丝厂厂房连同设备以及价值十余万两银子的生丝和蚕茧烧毁,还烧死了一个没来得及跑的打更人。

  这种情况朱敬伦还真的没料到,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担心类似的事情发生。

  报纸上从来就没少报道过机器工厂强夺手工作坊工人饭碗的消息,各种评论也大多是对工人比较同情,民怨是有基础的。

  陈启沅当上上书之后,更少烧了三把火,一年之内就鼓动乡绅们办了上千座缫丝厂,虽然大多数都还不是蒸汽机器生产,可大都采用了各种机器,雇佣女工缫丝,效率上比过去的家庭作坊高了很多。

  因此确实有一大批人的衣食是受到影响的。

  可是跟历史上不同的是,陈启沅是朝廷重臣,可不是原本历史上那个小小的只是做过教书先生的乡绅,按理说他家的缫丝厂会跟顺德温家的缫丝厂一样,没人敢去破坏,最后成为缫丝业在当地扩大的种子,没想到还是被砸了。

  这件事朱敬伦此前忙于推广他的管理理念,反倒是没有关注,而且这件事是在几个月之前就发生的旧事,报纸上早就没了消息,应该说已经不算新闻了,陈芝廷又没将这件事当作什么大事汇报,所以朱敬伦还真的不知道。

  知道跟陈启沅商议的时候,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遭事。

  询问陈启沅情况,陈启沅只说是一些生计困顿的纺丝工发泄怨气,主要原因是一年间建的缫丝厂太多,这些工厂开工之后,一时间大肆收购蚕茧,导致那些纺丝工一时间发现买不来蚕茧,或者就是茧价太高,买来纺丝也是亏本,生计一时间收到了影响,所以才聚集起来向缫丝厂进行报复。

  陈启沅感叹民生之多艰,似乎也陷入了一种犹豫之中,对他自己抱持的用机器可以提高工人收入的想法产生了动摇,事实上在巴黎的时候,陈启沅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当时朱敬伦跟他商讨引入机器织机的时候,他就开始犹豫。

  至于他家的损失,倒不是不能承受,那些损失顶多是将他这些年的利润赔了进去,他现在可是尚书,俸禄足以养家,倒也不在乎那些家当,于是陈启沅表示他不打算追究了。

  根据陈启沅的描述,朱敬伦明白这就是类似英国工业革命初期,手工工人们捣毁机器运动一样的社会事件,根源还是在于新的机器生产方式,摧毁了旧的生产方式,导致很多手工工场破产引起的。

  但是朱敬伦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听说就只有陈氏兄弟的缫丝厂被砸毁,而其他乡绅们办的厂子,反倒没发生过这种事,可是陈启沅是工部尚书啊,没道理敢砸工部尚书家的工厂,不敢砸其他乡绅家的工厂啊。

  疑惑之下,召见刑部尚书询问了一番,发现这件事背后竟然还另有内情。

  起因倒确实是因为机器缫丝业的竞争,让手工缫丝业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但跑去砸毁简村和学堂村缫丝厂的,却根本不是一群缫丝工人,要知道缫丝工可都是女工,而跑去砸厂的暴徒无一例外都是男人,也不是这些女工的丈夫或者兄弟,根据刑部的调查,这些暴徒竟然都是一些广州市井上的破皮破落户,而且背后是几个帮会。

  广州是一座大码头,在国际贸易上现在是比不上九龙港了,但是作为珠江水系的交汇之地,广州却是整个珠江上游毫无争议的物资集散地,依靠这座港口生活的各种行业极多,而这些一无所有出卖劳力的苦工,往往都喜欢加入一些帮会从而得到保护,因此码头养活了做工的苦工,苦工的血汗养活了一些帮会。

  这些帮会分子平时就是打架斗殴的惯犯,抓起来做劳役的多了去了,但是抓了一茬,总会冒出来一茬,甚至打击了一个帮会,还会有新的帮会冒出来,让官府也一个头两个大,感觉拿他们没办法。

  但是朱敬伦有一个很大的疑惑,这些帮会打架斗殴不奇怪,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跑去南海县一个乡下去砸一间缫丝厂呢?这是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止朱敬伦怀疑,刑部也在怀疑,暴徒背后站着的是帮会,那么帮会背后是不是也站着其他势力?

  只是一时之间,他们还无法将背后的势力揪出来,因为他们抓到的一大批暴徒,只交代出了派遣他们的帮会大哥是谁,可那些帮会大哥嘴巴很紧,咬死他们是为民除害,是看不惯尚书家拿洋人的机器玩意祸害无辜的纺丝工。

  刑部认定这些帮会头子背后肯定有人,可是要撬开这些人的嘴可不容易,这些吃江湖饭的人,得讲一个义字,如果是拿了别人的钱办事,事发了他们就得自己扛着,把背后的雇主抖出来不符合江湖规矩,以后也就不好再在江湖上混了,因此他们铁了心背这个黑锅,哪怕最后为此吃几年牢饭也不在乎。

  “查,一查到底,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至于那些无业的暴徒,也别关着了,直接发阿拉斯加流放。”

  既然这些寄生在底层劳工身上的帮会跟野草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那就干脆把这些毒瘤都发到殖民地去,让他们旺盛的生命力去殖民地生根发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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